暴食者
文/喪心病狂劉老濕
(序)
馬修是被一連串噪音吵醒的。那噪音尖銳且刺耳,伴隨著每秒鐘一次的震動聲,穿透了一堵承重牆,將馬修從一地啤酒瓶子里拽了起來。馬修顧不上穿褲子,光著屁股跑到客廳,抓住了自己的手機。
那是一封來自有關部門的電子郵件。
馬修的心砰砰地跳個不停,他戳了下屏幕,關掉那惱人的聲音,顫抖著劃開屏幕,打開了郵件。
「尊敬的馬修先生,我們希望於本周三下午14:00,就您於華盛頓先鋒報12日三版的社論文章進行審查聽證。請您攜……」
終於輪到我了,馬修如此想到。
(一)
馬修來到第六大道「有關部門」辦公大樓底下的時候,大樓正門上方的LED屏幕里正在播放著總統先生的那段經典演講,一頭金色亂髮的總統揮舞著厚厚一疊報紙向全國人民聲嘶力竭地吶喊著:「騙子!一群騙子!CNN的幾個主編在牛排館裡敲定了誣衊我與俄國人不正當關係的政治訛詐內容!美國的媒體已經習慣毫無底線地造謠、肆無忌憚地煽風點火與恬不知恥地自我標榜了,我們必須改變這一切!」
呵呵,改變這一切。馬修在心裡一陣嘲諷,拾階而上。門口負責安檢的門衛示意他脫掉外套,用金屬探測器在馬修身上掃來掃去。門衛胸口上的徽記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那是「有關部門」的口號:
讓媒體不再說謊。
「馬修先生,根據本周有關部門的事後審查,你於華盛頓先鋒報12日三版的社論構成了一次輕微事實報道謬誤、一次輕微種族歧視以及一次輕微多元文化悖離。下面請您對有關部門的指控內容進行確認。」辦公桌後面的檢察官有著一對漂亮的藍眼珠,棕色面孔上的法令紋很深,這讓他看上去相當嚴肅。
一個不好糊弄的對手,馬修暗自忖度。
「我已經把您稿件上有問題的部分都塗紅了。」檢察官將稿子遞給了馬修:「您可能覺得我們都是白痴,所以用『必勝客』來指代總統先生,這種伎倆我們肯定察覺不出來,對么?」檢察官挑了挑眉毛,似乎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或者您覺得對一塊披薩的中東政策進行批評這種事,會顯得特別合理?」
在作家們與有關部門之間永無止境的博弈之中,輸的永遠不會是有關部門。
(二)
馬修十分清楚接下來的流程,他要擺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態度,然後懇請和解——這是他第一次被逮住,所以和解的希望很大——,繼而有關部門會將他納入到一個名單里,這表示他日後的所有言論及出版物都會受到更嚴格的監管,而有關部門也會更及時地從他的文章里找出那些似是而非的黑話,將其補充到審查的修正案中。接下來就是下一次控告、罰款、加強監管、再控告、再罰款……直到有一天馬修發現自己除了屎以外什麼都寫不出來了,而他與有關部門之間的鬥爭也會就此結束。
無數的專欄作者們都是這樣,在與有關部門的鬥爭中漸漸凋零。
真該死!
馬修攥緊了手裡的紙。
「什麼?好的,我馬上去看一下。」
正當馬修準備認命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將檢察官叫了出去。他示意馬修等他一下,說自己很快就回來。
但願你永不歸來!馬修在心裡惡狠狠地詛咒著,臉上卻露出一個謙卑的笑容。他把手上的這頁紙翻過來又覆過去,疊好又打開,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比對著最新的事後審查修正案,腦袋裡出現的卻全是自己公寓樓梯間里那個流浪漢的身影——據說他曾經是紐約時報最好的專欄作家,跟有關部門足足鬥了十年,開發出了種種匪夷所思的逃過審查的技巧,然而現在卻只能靠救濟金過活。馬修神經質地摳著紙上字,心裡想到,如果能把這些見鬼的字吃掉就好了。
然後馬修發現,自己的嘴裡好像多了一點什麼東西。
是字。
(三)
檢察官再次走進這間屋子的時候,被迎上來打招呼的馬修嚇了一跳。這小夥子兩眼閃亮,熱情洋溢地招呼著自己,彷彿自己是他多年沒見的大學室友。
這讓檢察官有些莫名的煩躁,他敷衍地點點頭,算是對馬修熱情的回應:「那麼馬修先生,您考慮得怎麼樣了呢?要知道,鑒於您是初犯,我們可以與您達成一項和解……」
「不,不不不。」馬修微笑著搖搖頭:「和解?我想我需要的可能不是和解,也許一份賠償才是我需要的。」
馬修站起身,把手中的那張紙遞過去:「我知道這種概率很小,但我仔細地對照了一下最新的事後審查修正案,你們可能搞錯了。」
檢察官難以置信地看著馬修遞過來的這張紙,仔細地看了一遍上面的內容,最終得出結論:這些文字可能有一點語法問題,但確確實實,沒有違反任何事後審查條例。檢察官示意馬修稍等,拿起電話,接通了他的上司。
馬修微笑著點了點頭,輕輕地打了一個飽嗝。
(四)
馬修如願以償地拿到了有關部門的賠償,而這也被有關部門稱為近兩年以來最嚴重的一樁工作失誤。據說總統因為這事,把有關部門的頭頭腦腦們集體訓斥了一頓,這件事某種程度上,在馬修領取賠償時有關部門員工對他的態度上得到了驗證——他去簽字的時候,被至少七個不方便透露身份的人物團團圍住。其中一個鷹鉤鼻的疤臉男人,在他簽完字以後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在你這樣的小角色身上犯錯,但我知道,他們再也不會犯錯了。」
馬修禮貌地笑了笑,哼著歌離開了那裡。
馬修知道,自己被他們盯上了,然而,現在他已經徹底不在乎這事了。那天,從檢察官那回來以後,馬修就迫不及待地用自己以前發表的文章做了實驗,實驗的結果是激動人心的——他竟然真的能吃下去自己寫過的那些字!而一旦他吃下去,就沒有任何人會記得他曾經寫過的東西了。
這使得一切審查制度在馬修面前都成了擺設,馬修開始瘋狂地發稿,用詞張揚大膽,讓編輯們嚇了一跳,以為馬修瘋了。有關部門自然不會放過馬修,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傳喚馬修,將傳票和處罰通知單發送到馬修的郵箱里,然而卻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失誤、敗訴,並賠付天價的支票。有關部門的頭頭甚至專門為馬修開闢了一條「紅色通道」,成立了一個小組來對馬修的稿子進行審查,卻一次又一次鎩羽而歸。
有關部門幾乎要癲狂了。他們瘋狂地更新著自己的事後審查補充條款,甚至專門針對馬修進行補充。更新的速度越來越快,一大批專欄作者遭受了無妄之災,紛紛落馬。而馬修卻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大家對馬修的興趣越來越高——雖然許多人表示,馬修以前寫的東西就是狗屁,文章里的句子與語法都不通順,但編輯們卻依然追捧著馬修,像餓狼一樣爭奪著他的每一份稿件。
馬修從一個清秀的小夥子漸漸變成了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與之相對應的,是他越來越長的銀行存款數額。
「明天!明天你們再犯這種低智商的錯誤,把他的審查搞成一場鬧劇的話,你們就等著集體辭職吧!」總統在辦公室里憤怒地咆哮著,有關部門的幾個頭頭擦著冷汗,信誓旦旦地向總統保證,他們已經制定了最最嚴格的補充條款,無論馬修有多麼狡猾,他都不可能逃過此劫:「我們跟您保證,總統先生。」 長著鷹鉤鼻的疤臉男人說:「哪怕他寫下來的是『美利堅萬歲』,都會觸犯最新的補充條款,他這次絕對完蛋了!」
(五)
馬修在沒有人的電梯里放開自己皮帶的最後一格,打了個巨大的飽嗝。
真該死,下午明明還有個稿子要交,還要到新聞學會領一個獎,結果中午時在Keens不小心多吃了一點,現在自己整個肚子都漲起來了,有點難受。
唔,乾脆交了稿子之後到衛生間方便一下好了,反正時間還來得及。
「叮咚」一聲,電梯的門開了。兩名有關部門的檢察官站在門外,向馬修露出一個瘮人地微笑。馬修認出了其中一個長著鷹鉤鼻的疤臉男人正是總審查官,不過他一點也不緊張,這陣勢一年以來他已經見得多了。
「下午好啊各位?」馬修不由自主地又打出一個飽嗝,一股松露的味道開始在電梯口蔓延:「勞煩各位大駕,是給我的賠償金又漲了么?」
疤臉男人咧了咧嘴:「不,馬修。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審查的補充條款進一步完善了。而針對你這樣擁有巨大影響力的名人,我們從今天開始執行同步審查制度。」
「所以……」他向馬修伸出了手:「你是來交稿的?你可以把稿子先交給我了。」
見鬼……馬修心想……這次的稿子太長了,而新的補充條款自己還沒拿到,怎麼辦?「那個,沒問題,不過你看,能不能先讓我上個廁所,畢竟我中午吃的有點多……」
松露味又一次蔓延開來,疤臉男人厭惡地捂住了鼻子:「請便吧,馬修先生。」
馬修肥胖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奔向廁所,掏出了手機。
(尾聲)
……補充條款
……不得……應該……禁止……
吃!吃!這裡也要吃下去!
……當與多元價值觀衝突……保持……
這裡,還有這裡!
吃不下了……不行!還要吃!還要吃!
吃!吃!
吃!!吃!!
吃……吃……
疤臉男人是在廁所里發出一聲「BOOM」的巨響後衝進去的,他踹開門時,馬修肚子里的東西已經流了一地。Keens的牛排與黑松露與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東西混合在一起,散發出令人噁心的味道。
「這是什麼?」助手厭煩地瞅著眼前的東西,用指甲揭起迸濺到牆壁上的一條黑色痕迹。疤臉男人把這東西接了過來,仔細地辨認著。
「好像是『美利堅萬歲』。」
大故事家
喂你一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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