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的理想與現實
他們沒有巨額財富、也沒有什麼遠大的夢想。
在沒有搞清想法與現實該如何把握平衡之前,他們和所有的舞者一樣,理想是他們出來創業的唯一借口。
以下圖片均來源於網路
你或許對舞蹈培訓學校不怎麼了解,但它在教育培訓行業內,是一個市場佔有率非常高的一個門類。
從我上一次親自寫文章至今,又隔了大概兩個多月,斷更對於我的粉絲來說,估計早已習以為常,在這兩個月期間,我走遍了大大小小五十多間舞蹈類培訓學校,有親自探訪,有受邀上門,有市區的、也有郊區的、有充滿情懷的、也有精打細算的,有苦苦支撐的,也有背景深厚的。
各式各樣的機構,組成了現有市場的格局。外人看來如管中窺豹,不得門道,走進一看實在有趣。
01
周六早上七點,我站在酒店門口,一輛黑色賓士向我靠攏,下來一個女生,黑色長裙、長發。正面看起來非常知性美,但背上極其不協調的掛了一個灰色雙肩包,我猜大概這就是我今天要見的樂瑤老師。
樂瑤大概提早15分鐘已經在酒店門口等我了,在北京這樣一個容易堵車的城市,把時間把握得極其精準,實屬難得。
看得出來樂瑤想打破剛見面的尷尬,問了許多開場白式問題,如吃早飯了嗎?
可惜我還沒有睡醒,用了很不禮貌但是最簡單的方式去回答「嗯!」
從後排來看,開車的另有其人,或許開車的才是真正的車主,樂瑤可能因為面子才叫朋友過來接我的吧。
最終,車開到了北京市四環外的一片居民區,下車後車主沒有停留直接開走了,留下略有尷尬的樂瑤。她的舞蹈機構就在這個「湖上風光」的小區裡面,所有樓房的一層都是各式各樣的商鋪,理髮、水果、超市一應俱全,舞蹈機構就在超市的二樓,剛到機構,樂瑤似乎就進入了家長的包圍圈,來不及給我進行一些簡單的介紹,就匆忙的應付家長去了,我低頭看了看錶,正好八點。
在北京像這樣的小區很多,小區裡面好像自成一個世界,擁有自己獨立的循環系統。樂瑤教課的時候,眼睛時不時的飄向窗外,時刻注意那些虎視眈眈的家長,偶爾也看看手錶確認課程進度是否夠快,要知道家長們在這樣的小區裡面是希望以最快的速度看到結果的。要是上了兩次課,還沒學會個小節目,肯定嚷嚷著退錢了。可是,芭蕾舞的成品速度又是最慢的。
或許,這也是芭蕾舞的普及效率不如其他舞種的原因吧。
02
由於很多年沒有練功,每天又有很多的應酬,許軍已經胖得不像一個舞者了。但他的機構比較不錯,在上海最貴租金的地段,有了4間分校,手底下的舞蹈老師有二十多個。
在見他之前,我翻了翻他的朋友圈,可以算是某種意義上「成功人士」的標配朋友圈了,光鮮的場合與某大佬的合影,以及必不可少的雞湯。帶我去他舞蹈機構的路上,許軍滔滔不絕的跟我講起他機構的人數和收益狀況,但是細節處往往含糊其辭,有些地方甚至自相矛盾,過程中,我總是被那金晃晃的手錶刺到眼睛。
「現在的錢不好賺了哦!」許軍在交談中反覆提及這段話。我聽膩了這句話,問:那什麼時候的錢好賺?
許軍詫異的抬頭看了看我,好像是在確認我是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20-30年前啊,也就是90年代末到零幾年的時候」 許軍看著我說:「那時候我做教育基本沒什麼對手,只要肯做就是壟斷,不像現在每個小區裡面都特么有一兩個舞蹈機構」說著,用手指了指路邊某小區里的XX舞蹈中心,你看這都什麼破玩意,搶了我不少生意!
「也許不是你的競爭對手的問題,或許是家長們觀念升級了,會理性的挑選學校了呢?」我嘗試用另外一個角度回答問題
許軍沒有回答,從他的眼中我看到了深深的擔憂,昂貴的租金、奢華的教室、大大小小的成本像一座大山每天都壓在許軍的頭上,他始終搞不明白,為什麼有家長願意選擇「小作坊式」舞蹈學校,他就是想不明白。
03
中午一點,樂瑤把頭埋在了快餐盒,這是她僅有的20分鐘休息,儘管她表示想取消課程來請我吃一頓,但我覺得她更應該飯後休息足夠了再繼續工作。
機構的右側是家長休息區,有著東北口音的女家長告訴我:「這裡也就賺周六和周日兩天的錢,你要是周中過來,這裡安靜的不得了。」我問這位家長,為什麼選擇這裡讓孩子學跳舞。女家長漫不經心,頭也不肯抬盯著手機里的鬥地主:「離家近唄,誰管她教的咋樣?」
樂瑤32歲,來北京12年,她從小就是學舞蹈,長大了想考北舞沒有考上,但也讀過進修班。由於條件不夠好,芭蕾舞一直沒有機會接觸,專業學的是民族舞。
我故作驚訝的問:「那你剛剛教的可都是芭蕾呀!」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家長們都想讓孩子學芭蕾舞。」樂瑤說:「不會教,看看視頻就可以教了。」
我:「那這些視頻你從哪個渠道獲得的啊?」
樂瑤把面前的快餐湯一飲而盡,說:「淘寶、北舞、英皇一律兩元!」
樂瑤告訴我,來北京這裡十幾年,自己積累了一大筆人脈,有許多家長和孩子願意死心塌地跟著她學,才鼓起勇氣自己開學校。我問起她的啟動資金時,樂瑤支支吾吾的說:「找了投資人,自己也借了一點」
來北京的頭三年,樂瑤只能幹兼職教舞蹈,課多的時候生活寬鬆點,剩下來留給課少的日子裡,長期過著不穩定的兼職老師,樂瑤終於在第三年找到了一份正式工作,她說她非常用心負責,但後來被人騙了,離開了那份工作,我想追問原因,她再也沒有了回答。
04
我到深圳蛇口的時候已經是六點,空氣依然悶的讓人喘不過來氣,低氣壓迫使著人們加快步伐,我站在十字路口,正對面就是「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塊金字招牌,想起袁庚把蛇口作為改革先鋒,中國商業世界進入了「野蠻生長」時期。
趙雪喜歡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發獃,不時解鎖又關上。她低著頭相似自言自語,喃喃道:現在有點迷茫,想做爵士舞,也想做芭蕾舞,又覺得瑜伽現在好賺錢。
我問她:「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個口號是誰提出的你知道嗎?」
趙雪有些不耐煩:「我怎麼會知道?」
我接著問她:你還記得你創業的理想是什麼嗎?你要明確你的目標啊。
趙雪說:「現在別跟我談理想了,我先要想賺錢活下去。」
「這兩者衝突嗎?」我反問
趙雪猛得抬起頭,像看傻X一樣看著我。
趙雪今年25歲,她說她是土生土長的深圳人蛇口,黑色的馬尾辮,搭配白色運動鞋,渾身上下都充滿青春氣息。
她的舞蹈機構在一棟寫字樓裡面,上樓之前,我看了看門口的提示牌,整棟樓的公司都是金融、電子、商務類的,藝術中心的字眼在這裡顯得格格不入。
和她一起開學校的還有兩位合伙人,機構裡面空蕩蕩的,參觀了一下後找了間餐廳坐下來聊天,由於我們都沒有吃飯,點了一些吃的,開局還是很尷尬吃的很慢,看著一桌子菜我要了一瓶啤酒,剩下三人立刻也叫上了啤酒,年輕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活了起來,中途還加了一次米飯。
趙雪回深圳的第一年就後悔了。
她在北京學習工作了11年,大學是在北舞學的中國舞,後來也一直在北京舞蹈學院任職,她的父母上了年紀,希望她回來深圳發展,她猶豫了兩年才辭職,她原本以為憑藉自己和合伙人的專業和知名度,應該很快的打開市場,可是總是事與願違。她非常泄氣:「深圳根本不適合開展藝術教育!」
趙雪說,在北京她從來沒有金錢的概念,每個月掙幾萬塊都會把錢花光,每年都會出去旅行,朋友圈裡都是美好生活的樣子。回到深圳之後,精打細算的日子實在難熬,好在合伙人都在,大家互相留面子,沒有過多聊學校經營的狀態。
但我不會忘了此行的目的,我問:如果學校倒閉了,你們怎麼辦?
「怎麼會...」趙雪回答得很快,眼睛看向兩位合伙人,希望得到她們的支持,但很快她就失望了。
不一會,她嘆口氣說到:「倒閉就倒閉吧,我媽說倒閉了就老老實實的嫁人,反正我也玩夠了
05
「在中國,只要你肯努力,你就可以發財!」這是許軍第二頻繁說的話,這句話和他最常說的:「現在的錢不好掙了哦!」時不時出現在我們的對話中,相互輝映著。
許軍帶我走進了他的機構,明亮光鮮的教室,整潔的休息區,他自豪的向我介紹著:「另外還有兩間教室,現在正在裝修!」
我問他:外面會不會有人來找你合作啊?
他立刻大聲回答道:太多了,總是有一些機構和平台來找我合作,我全部都拒絕了!
我很詫異:「好多機構尋求合作,你怎麼都一一拒絕?」
「那些都是小機構,想要發展,才想多合作!」許軍一臉愁容的說,「我跟她們合作,萬一把我的學生全搶走了怎麼辦?」
我正在思考要不要反駁這句話時,許軍拍拍我的肩膀,指著左上角的電視說,「你看,每一個教室我都安裝了攝像頭!」
這一刻,許軍像極了一個守著金山銀山的老財主。
許軍說自己「對藝術和商業的理解很深」。他曾經是廣州某芭蕾舞團的演員,可是沒有堅持在團里工作一年,他的原話是說:「團里的生活太規律了,裡面條條框框很多,一堆領導幹部要供著,我受不了!」。然後許軍就帶著2萬塊現金,從廣州回到了上海。那時候沒什麼人做舞蹈培訓這個行業,抓住機會就做起來了。
最後
知識結構的生態變化——這一點也許最為致命。中國商業世界逐漸擺脫野蠻生長、投機盛行的階段,開始進入新知識、新技術驅動的後發展時期,日新月異的知識迭代,讓早期成功者的經驗主義哲學破產,並從此與時代脫鉤。
在所有的物種演進中,最可怕、也最激動人心的是生態環境的改變,它是非線性的和突變式的。在這一過程中,強壯者、既得利益者率先出局,並非常慘烈。
這一代人起於草根,善於拼殺,個性堅毅而狡黠,攫取到了經濟景氣的所有紅利,然而卻在盛年之際,遭遇陌生而猛烈的生態突變,職業上的不適應及心理上的極大不甘,溢於言表。可是,在我看來,他們的時代真的結束了。
可是,那就意味著我們的時代開始了嗎?
本篇除了我,所有人都採用化名。
我是龔溢文
香港芭蕾舞團演員
英國皇家舞蹈學院高級教師
香港SJ芭蕾藝術中心聯合創始人
個人微信號:gongyiwen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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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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