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a哥

tua哥是鎮上有名的「小混混」，不學無術，逃課打架，也算是這裡的知名人物。提到他的名字，老師和大人們都會皺皺眉頭，而那些被他戲弄過的貓貓狗狗，也會灰溜溜地跑開。

這就是tua哥，跟著外公外婆一起生活。沒有人知道他的爸媽在哪裡，有人說是離婚了，也有人說是跑路了，反正沒什麼好話。虎父無犬子嘛，反過來也是一樣。

tua哥平時弔兒郎當的，衣衫不整的在街上晃，這時候就是在找點麻煩闖。

tua哥也不總是這樣，有段時間頭髮打了摩絲，不知道從哪翻出件襯衫穿上，但那襯衫很大，看起來皺巴巴的。

朋友取笑他說：「不會是你爸的衣服吧？」

tua哥就把煙頭吐掉，一副不屑地表情說：「去你媽的罷」

那時候傳言tua哥談起了戀愛，不知道是單戀還是相戀。反正走路的步子都收了很多，也許是吃不飽飯，比原來更瘦了一點。結果當然是吹了，成為了鎮子里的笑談。

大家始終都不知道那女孩是誰，所以就笑tua哥。他們笑tua哥的時候，他總是一陣沉默，然後一反常態的跑開。也不是白跑，跑完以後肯定要做點壞事。

所以tua哥的行為越來越出格，開始干一些偷雞摸狗的事，聽說因為迷上了網吧，那裡成為了他第二個家。

鎮子里的人都說：「這小子，遲早是要進號子的」

tua哥聽了不以為然，繼續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而且脾氣越來越壞，經常跟別人幹起來，往往是因為小事。

直到有一天我親眼所見，那次tua哥被打的不輕，對面也傷了幾個。

那天烈日炎炎，天空藍得透徹，雲朵是乾淨的棉花糖懸在天上，此外一無所有。那是夏季里最熱的伏天，大排檔的胖老闆坐在電風扇下，手裡還搖著個蒲扇。

蟬鳴的聲音讓人感覺到厭倦，像一把有魔力的號角，吹得人渾身無力。我和同學在店裡吃涼粉，商量著等下去哪玩。

他笑嘻嘻地跟我說：「不行去水庫游泳吧，那裡涼快」

我連忙擺手回答：「不行不行，我不會游泳，下去就上不來了」

他說的是鎮子不遠的一個水庫，那裡倒是一望無際，涼風習習。不過水庫就是水庫，不比游泳池那般安全。那裡深淺不一，是灌溉莊稼的甘露，也是奪人性命的魔巢。順著岸邊的水泥壩，不知道淹死過多少人。

他又打個幌子說：「騙你的啦，我也不會游泳」

剛說完，就聽見房子裡面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幾個人從裡面扭打出來，撞在店裡的桌子上，盤子和碟子碎了一地。我們倆一驚，站起來就往外面跑。

這大排檔是有些門道的，外面是吃飯的地方，有一個小道通向裡面，走一走就是另外一個房間，放了幾排遊戲機。噼里啪啦的搖桿聲和按鈕聲從裡面傳來，是打街機的地方。

tua哥就是從這裡和別人一路打出來的，等扭打的幾個人勉強分開。我們才看清楚，tua一個人一夥，其他幾個人一夥。

tua哥看起來挨的不輕，頭角都沁出了一道血。對面的幾個到看不出什麼皮外傷，倒渾身都是腳印子。tua哥打架很兇，大家都知道。

對面的有個光頭男脖子都紅了，繼續不甘示弱地說：「X你媽的，你個沒爹媽的孩子，玩你X的遊戲」，就是諸如此類的話。

tua哥緩了一會，拿起豎著的板凳就往那人臉上砸，有種下死手的感覺。反正也不管其他人的拳打腳踢，就一直干那個光頭的。

tua哥混日子混久了，感覺有點麻木，但對這些好像很在意。

我們站在外面看著，都感覺很害怕。胖老闆拿個扇子也很害怕，最後一籌莫展，報了警。

警察來了以後，帶頭的吼了一嗓子，兩撥人就分開了，看來都認識。

民警先是沖著光頭那幾個人說：「又是你們幾個，天天在外面惹事！」，然後轉身跟tua哥說：「我看你小子也是不想好了，光天化日之下想殺人呀！」。

他又說了幾句話，把他們都帶回了派出所里。聽說要被帶回派出所，tua哥看起來很難受，有種低頭拚命認錯的感覺，對警察很是客氣。後來聽人講，tua哥不是害怕去坐局子，而是害怕通知家屬。

tua哥的家屬我也見過，那是他的外婆，看起來腿腳不好，總拄著拐杖，去教會堂做禮拜。

tua哥臨上車前，說了一句：「能不能別叫我阿婆，她一走路就腿疼」，但是我沒再聽到別的話。因為車門被「轟」的一聲關上，警車就搖搖晃晃地走了。

那時的天氣很熱，我們曬的全身發癢，流了一身的汗，就是為了看這場打架。以前常聽說tua哥，但是從沒看過他打架，今天總算遂了心愿。

那天這樣想的時候，心裡一陣噁心，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太陽曬的。

tua哥被帶回了局子，路上煙塵漫漫，有點嗆人。

那件事後不久，我又在局子里見到了他，也是最後一次。我知道時間過得很快，不過沒想到這麼快。

那次是在街上走，路過派出所門口。大院外面圍了很多的人，到處被太陽曬得發毛，唯獨院子里拖出來一條長長的水漬。

我伸出頭往裡面看，從胳膊和腿的縫隙中，看出了幾個剛從水裡面爬出來的人，他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在他們喘氣的地方，還躺著一雙腳，腳踝上面沾著泥巴。

聽到旁邊的人議論紛紛，吵得人頭暈，到處亂泱泱的。其中有個人說：「去通知小tua他阿婆吧，唉，這麼小的年紀」

到處亂泱泱的，聽到這裡我才知道，躺在地上的是個死人。那個躺著的人就是tua哥，tua哥在那個依舊炎熱的下午，淹死了。

聽到這裡我就渾身顫抖，極不舒服地回了家。我很容易害怕，特別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不久前還在你面前干架，現在就冰冷地躺在水泥地上。

tua哥很有名，但名聲不好。可是他死了，我還是很難過，他是做了很多不算好的事。但我不想他死，沒有人想讓他死。

想到tua哥腳上的泥，我就犯噁心。

後來出了調查結果，還被拿到學校里去念。tua哥這次做的不是壞事，而是見義勇為。那個陷入泥濘的下午，他路過水庫邊，見到一個溺水的孩子，縱身跳了下去。

後來的採訪我也見過，那個被救的孩子面無表情，說他那天和幾個人去游泳，結果自己溺了水。恍惚中老遠看到岸上有個人，那個人就是tua哥，他太有名，許多人都認識他。

據那個孩子說，他大聲喊著「tua哥」，tua哥就跳下了把他推向岸邊，自己卻沉了下去。後來又來了一撥大人，把他撈了上來。

再多的細節我也記不不清了，只記得那時候大家都不叫他tua哥了，而是喊他的學名，再不濟的也喊他小tua。

彷彿「tua哥」這個外號就是他腳上的那塊泥，隨著他的死，永遠消逝了。

tua哥最後又出了一次名，出現在了報紙上，見義勇為榜上，縣裡面還專門為此做過報道。大家都認識了這個人，彷彿瞬間他沒那麼壞。

好像他是沒那麼壞，有時他也會幫別人點小忙，又有人說他偷的雞是農場走散的雞，他也沒摸過別人家的狗。諸如此類，因為大家都認識他，所以要出來說點什麼。

就像大家終會把他遺忘，在輿論的喧囂過後，每個人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繼續上一種生活。

我也快將tua哥遺忘，甚至對他的外號是不是「tua哥」都起了懷疑。我時常會懷疑，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懷疑自己做過的事情。

但我對一件事始終持肯定態度，那就是：人是特別複雜的生物，是善和惡、好和壞、明和暗的結合體。

我一度以為，評判一個人的系統，是文明最高級的產物。我常常試著去評判自己，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

不知道tua哥會怎麼評判，會不會後悔。他短暫的一生也許都在灰暗中度過，唯一想要光明的那次，就付出了生命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