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解決殭屍上訪問題的居委會
作者按:
這個故事曾經作為回答出現。我覺得,還是應該在專欄里放一下,畢竟我的專欄里,就應該充滿這樣怪力亂神的故事嘛。
一.
老魏煩得很。對面坐著的殭屍搓著手,局促不安但又堅定無比地坐在他的辦公桌前。
「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來都來了兩次了,你的戶口就是落在普陀區,這是政策,我有什麼辦法?提東西來也沒用,我也不能收。拿回去拿回去。」老魏拿著他那個八卦造型的小煙灰缸,在辦公桌的透明塑膠桌面上打著拍子,另一隻手不耐煩地揮了幾下。
那個殭屍四十來歲,臉色枯槁,跟一般的殭屍沒啥兩樣,一看就是沒混出來的白毛粽子。那殭屍本來畏畏縮縮的,被老魏輕蔑地一揮,也急了眼,臉上白毛亂躥,獠牙都冒出來了。
老魏一看也來了脾氣,煙灰缸往桌上一拍:「你狂,你再狂?光天白日像什麼樣子,找教訓是吧?」說著騰地站起來,左手從桌上的枱曆本上撕下一頁,右手戳在印泥里就要畫符。
這時候主任正好走進來,看到這兩人叫板,也沒多說話,走到我身邊問:「老魏這又發什麼神經?」
「還不就是那個殭屍,人是死在普陀,屍變在普陀的,但他活著的時候戶口是徐匯的,有族譜可以證明,好像還是徐光啟的鄰居。這不他小孩要上初中了嘛,我們徐匯教學質量好,他想把小孩戶口落過來。」我趕緊站起身來跟主任彙報。
「你有話好好說,出家人不要動刀動槍的。」殭屍看到老魏的手勢就知道他是正宗的嶗山道士,看得出殭屍有點怵他,臉上的白毛都退下去了。老魏看他服軟,拿日曆紙擦擦手上的硃砂泥,也坐下來了。
「但是,我活著的時候畢竟是徐匯區的人啊。我生是徐匯區的人,死是徐匯區的鬼。」殭屍還是不死心。
「鬼的事歸他管,跟我沒關係。」老魏指指我的辦公桌,「你生前記憶早就沒了,變殭屍之後重新開的靈智,這就是妖,不是鬼。市裡面也有政策,死後記事的是鬼,死後不記事的是僵,不能為你一個人破例吧?」殭屍還想辯解:「我小孩成績很好的,一直是全班第一……」
主任聽到這裡,走過去拍拍老魏:「好了好了,你也別這麼兇巴巴的。殭屍同志願意來找我們協調,是好事,不是壞事,證明我們的工作是受到人民群眾信任的。要不然,人家就去人民廣場了,對吧?」
他又拍拍殭屍的肩膀:「師傅啊,你也是老上海了,三百多歲總有吧?都是上海人,你懂的呀,刁難你做啥呢?對我們又沒好處。這樣好伐,普陀區教育局呢,我還是認識人的,上次幫他們驅過邪氣,算是有個人情。你小孩呢,我幫你介紹到培佳外國語中學去,你應該也聽過的吧?但是,小孩成績一定要好,要入學考試的。」
「一定好,一定好!」殭屍千恩萬謝地要把手上的保健品送出手,主任推了幾下也生氣了:「三百多歲的人了,還相信這種口服液啊?居委會主任大小也算國家幹部,你這是要賄賂國家幹部是伐?」殭屍這才提著東西,一跳一跳地走了。
二.
這就是我工作的凱旋第四居委會。因為附近有個大陰眼,凱旋四村在上海也算是出名的修行寶地,妖鬼神魔定居在這裡的都不少。我們第四居委會主要管的就是這些傢伙。
居委會一共就五個人,李主任是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大叔,長著一副居委會主任臉,說起話來聲音不大,但很有威嚴。李主任據說是某個看守仙草園的謫仙,當年是國師級別的人物,總之要是有龍組,肯定得有他,說不定還是個小隊長。還據說,當年尼克松訪華的時候,偷了我們的九龍杯,就是李主任給拿回來的。不過,我是不太信,有這手段,再淡泊名利也不至於跑這兒做居委會主任。
老魏是正宗的嶗山道士,據說是犯了殺劫,被師父趕下山,說要在公門修行三十年才能回山。平時叫他老魏,但他年紀也就是五十來歲,在山上修行了四十年,火氣一點都沒減。
小架梁就姓梁,因為戴一副眼鏡,所以被叫了這個外號(上海話里管眼鏡叫架梁)。他是我們這裡年紀最大的一個,比李主任還要大,但是看上去跟我一個歲數。原因很簡單,他是個吸血鬼。小架梁是正經留過洋的老海歸,是1872年第一批赴美的幼童,喝了一肚子外國墨水和外國血。現在上海是國際化大都市,全世界各地的妖魔鬼怪來上海的不少,小架梁就是我們居委會管涉外的。
徐姐嘛,主要管衛生和婦女工作,是個大嗓門的廣場舞中年婦女。什麼妖和什麼鬼能結婚能生小孩,她比誰都清楚。
至於我,我大學畢業好不容易考上公務員,就被調到這裡掛職鍛煉。和這群道士、半神、吸血鬼、廣場舞大媽相比,我基本上就沒什麼特技,除了陰陽眼之外一無所長。所以很自然的,鬼口的事兒都歸我管。
說實話,鬼口的事情比他們都多,而且事情還雜。這不,我剛剛給幾個外來鬼辦完暫住證,派出所的小陳就跑過來了。「小史,你們小區的鬼什麼毛病?這幾天老有幾個鬼湊在人家正常住戶窗子外面,是要搞什麼?」小陳是嶗山的俗家弟子,是派出所管靈異事件的民警,理論上神妖鬼怪的事情都跟他對接。算起來他得叫老魏師叔,但他和我年紀相仿,平時比較聊得來。
「那我們看看去。」我提上小包,叫上正在值班的小架梁,跟著小陳一起去了。一方面小架梁的法力高強,真要有什麼也鎮得住,二來他雖是外來的吸血鬼,好歹帶著個「鬼」字,碰上本地鬼總也有幾分香火情,不至於上來就下重手。這要是碰上老魏值班我還不敢叫他呢,老魏的天心五雷正法比皮卡丘可厲害,沒劈著鬼劈到花花草草也不好。
走到那棟居民樓下,一個鬼都沒有。「廢話,白天哪來的鬼?到晚上一個個都聚過來。」小陳指指三樓的窗口:「就那家,新裝修的,換了新窗框。」
我拿出手機拍了張照,剛想把手機放好,轉念一想,打開了無線網路設置,頓時給氣笑了:「小陳你看,這家新裝的路由器,沒設密碼,這群鬼都是蹭網的。」
「你們小區的鬼能不能有點追求?」小陳也是又好氣又好笑。
「有追求的鬼哪來這麼太平?愛刷朋友圈的鬼都不會太壞。給你們省多少事啊。」我拍他一下。
就在此時,我突然看到二樓雨棚下飄著一個鬼,縮成一團。那鬼甚至都沒隱身,我用陽眼就能看到。我用手肘戳了戳小架梁,他會意,一躍而起,把那鬼抓了出來。剛一碰陽光,那鬼就發出一聲尖叫,看來是個新鬼,身體還沒穩定,見了陽光差點當場魂飛魄散。
我趕緊從包里拿出傘來給那鬼撐上。再一看,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女鬼,二十歲剛出頭,梳著馬尾辮,穿著樸素的花襯衫牛仔褲。那小女鬼的衣服撕得跟布條似的,蔽體都難,捧著上面就遮不住下面。她被陽光照射到的肌膚起了幾塊紅斑,看著挺讓人心疼。
三.
我和小陳、小架梁撐著傘,帶著小女鬼回了居委會。這時候正值黃昏,是居委會最熱鬧的時候。主任忙著接待幾個五丁力士。
「李主任,中央三令五申,農民工工資不得拖欠啊。我們這忙活了大半年的,再不發工資也不像樣了。我們五丁力士本來就沒什麼社會地位,名字還難聽,像五丁包子似的,再拿不到工資,只好跟黃巾力士一樣出去接私活了。」五丁力士的帶頭人叫老包,身上肌肉虯結,卻長了張猥瑣的包工頭臉。
「老包,你也不要急,急也沒有用。音樂廳建築整體搬遷是市裡面的工程,工資是不會拖欠的。這樣好伐,我給文管局再打個電話,請他們一個星期內務必辦好。」李主任還是笑眯眯的。
五丁力士們還半信半疑的,不過他們也知道李主任一旦說出「打電話」來,一般也就搞定了。
「小史你回來了啊。正好,剛才6號樓有幾個鬼過來投訴,說他們樓里武當退管會的道士們每天早上在花園跳七星降魔大陣,擾民。你有空去看看。」李主任指指我桌上,示意他留了便條。
6號樓那幾個鬼我知道,都是自殺死的,怨氣很大,這七星降魔大陣是有點鬧騰,都快趕上廣場舞了。但是和他們相比,眼下我帶回來的小女鬼可明顯重要得多。不說我吧,就說民警小陳,能破這個案子的話,年底獎金就有著落了。
之所以說這小女鬼身上有案子,原因很簡單。一般來說,人死之後若是沒有太大牽掛,一道神魂直接就去地府投胎了。能化身為鬼的,要麼就是機緣巧合魂靈未散,要麼就是心有執念不肯消隱。但就算如此,一般鬼不修鍊上個六七十年,也不過是一團幽魂而已;到修鍊成人形,至少也得有個一百來年。修鍊成人形的鬼自然能幻化衣衫,就算被太陽照到,也不至於灼傷皮膚,最多不太舒服罷了。
像這小女鬼一樣的情況,只有一種可能性:因為死得太慘或是執念過重,新喪之後就凝成生前形象,所以做鬼做得也不熟練,身上穿的也是死時的衣服。再加上她身上衣衫碎裂,十有八九是被先奸後殺。新鬼離新屍不會太遠,所以說不定就是這幾天,我們小區附近剛發生過這麼一起姦殺案。
這種直接問死者「兇手是誰」的機會難得的很。多數情況下,鬼修成人形之前,不過略有靈智,沒法和陽間人交流。我們小區里,哪怕是一團團的「阿飄」,基本也都是建國前後的「老鬼」了,就算有什麼冤情也早過了追訴期。而這小女鬼可不一樣,說不定人家屍體還是熱乎的。
我把小女鬼安頓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去飲水機旁給她接了杯水,想想不對,還是先給人換衣服。正好徐姐也在,我腆著臉跑過去問她借衣服。徐姐是個熱心人,家又住在居委會的樓上,三兩步就帶了套舊衣服下來,叮囑我:「要燒出去燒,燒完了記得掃乾淨。」
燒完衣服,我指指裡間,讓小女鬼到裡面換上。民警小陳用肩膀頂頂我:「看你平時對居民愛答不理的,怎麼今天這麼積極?看上人家了?」
我頂回去:「去你的,我是這種人嗎?還不是為了給你破案,你破案我又不拿獎金。」
「對了,你給人燒內衣了嗎?一會兒別真空著出來了。」
「臭流氓,就你這還人民警察呢。」
四.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那小女鬼皺著眉頭,想了半天,硬是說不出話來。我和小陳面面相覷:「別是個啞巴吧?」
小女鬼看到兩個大男人盯著她看,蒼白的鬼臉上都泛起一抹紅,囁嚅著說:「我……我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了。」
我和小陳皺著眉頭,苦苦思索這是個什麼情況。就在此時,還坐在李主任面前的老包在旁邊插嘴:「這姑娘,會不會是受了刺激,失憶了?心理學上說這叫應激性失憶。」
「五丁包子,你個包工頭還懂心理學了?」老魏哼笑一聲。
「這還要懂心理學?五部韓劇,三部失憶,每天工地上休息的時候凈看韓劇了。」老包也笑了。
小陳不由得「卧槽」了一聲,這人民警察的形象是不能要了。不過我也理解,千載難逢的破案好機會,碰上個失憶的女鬼,這上哪兒說理去。
小女鬼好像做錯了什麼事一樣,又委屈又愧疚地低著頭。我看著挺心疼,儘可能放軟了聲音對她說:「沒事兒,想不起來慢慢想。這失憶跟腦震蕩一樣,說不定休養幾天就好了。」
小陳不死心,把小女鬼換下來的衣服拿在手裡反覆地看。這衣服也由陽轉陰走了一番,纖維、痕迹是別想驗了,衣服上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標誌。我跟他說:「你倒是去核對一下最近的居民死亡報告啊,說不定是正常死亡呢?」
小陳說:「那必須的,你借我個筆。」
「要筆幹啥?」
「給人姑娘畫像,我拿去對失蹤人口和死亡證明。」
「你iPhone7呢?」
「iPhone17也拍不到鬼啊。」小陳撇嘴。那小女鬼一聽要給她畫像,更拘束了。
我不想讓她太緊張,索性抬起脖子問老包:「包大哥,那韓劇里說失憶要怎麼能治好?」老包說:「三部韓劇,一部砸腦袋治好了,一部嚇一跳治好了,還有一部目前還沒治好。」
砸頭是別想了,總不能讓老魏舉著番天印砸她腦袋。至於嚇一跳,鬼的腦迴路跟人能一樣嗎?總之,再多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了,只能等她慢慢想起來。小陳沒辦法,拿著鉛筆對著小女鬼畫了個半像不像的素描,回派出所去發協查通知了。
「那這小女鬼怎麼辦?」老魏問我。
「還能怎麼辦?初來乍到,暫住證都沒辦,也沒地方住吧?」徐姐看著小女鬼,心疼得眼圈都紅了。你別說,小姑娘長得是真漂亮,大眼睛,黑長直,臉色白得跟上了六層粉底似的。雖然穿著徐姐的夾克衫,還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
「要不你就先在這兒住一陣?最近一期新鬼培訓要下個月,你在我們這兒一來安全,二來也可以學一些生活常識。」我看看她。
於是,我們居委會多了一個打掃衛生的小女鬼。小姑娘雖然新變鬼不久,但體魄卻意外地強韌,沒幾天功夫就已經不怕日光,出門撐個傘就行。按說,這麼強的鬼氣,背後肯定滿是怨念,可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更說不出死因,看來受的刺激確實不小。
小陳也來過幾次,都說附近沒查到屍體,不過他益發確定這是謀殺案了:全上海正常渠道的失蹤和死亡人口他都捋了一遍,就是沒見到這小姑娘,說明肯定是非正常死亡。至於屍體沒找到,肯定是被人毀屍或者藏匿了。
我們都管這小女鬼叫小憶,畢竟失憶的鬼太罕見了。平時,小憶和我相處的時間最多。一來我是管鬼口的,於情於理都該是我負責照顧她;二來,我畢竟算是同齡人,比較有共同語言。小架梁看著年輕,也一向追逐潮流,但是追到鄧麗君就追不動了,周杰倫陳奕迅什麼的他都不懂,就更不要說什麼宋冬野、左小祖咒了。
五.
小憶在居委會住了一個來月,已經很好地適應了這裡的生活。其實鬼借宿還是比較方便的,她不用洗澡,衣服也不會臟。我看著她穿徐姐的衣服,實在是忍不了,去Zara買了條連衣裙給她燒了,她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穿著就不肯脫下來了。
說實話,不管是人是鬼,這年頭這麼不物質的女孩兒是不太好找了。
五一假期之後,我這兒忙得要死,主要是天氣馬上要熱了,小鬼的上崗證都要換。這兩年為了響應節能減排,越來越多的政府單位夏天都用小鬼代替空調,這些小鬼都還沒化成人形,不過陰氣十足,房間里蹲一個,比用空調爽多了。另一方面,也解決了小鬼的就業問題,算是件雙贏的好事。
不過到我這兒可就有點辛苦,五月的天氣,已經有人穿短袖了,我還得穿著羽絨服給它們辦手續。這天,我正忙得不可開交,小陳臉色複雜地跑過來,進了辦公室就一個哆嗦。我看他一臉便秘的表情,看著小憶欲言又止,趕緊給小姑娘幾塊錢,讓她去給我買暖寶寶。
「什麼情況?」我問。
「小憶找……小憶的屍體找到了。」我算是知道為啥小陳一臉怪異了。對著別人說「我找到你屍體了」,顯然不是什麼讓人舒心的體驗。
這陣子小陳沒少為這案子費心。看他一臉苦相我就知道,雖然找到了屍體,案子還是不好破。「照片就不給你看了,不影響你跟小女鬼談戀愛。埋在水泥里,太可憐了。」小陳搖頭,「屍體有被猥褻的痕迹,但是沒有精斑。驗屍結果說是墜亡。要不,你跟她說吧。這事兒總不能瞞著她。」
「你說得也沒錯。說不定一刺激,她想起來了。」我點點頭,但這事兒要怎麼開口,確實有點尷尬。
小憶是個乖巧的小女鬼,平時見到老魏都繞著走,李主任是神族,她見了也有點怕。小架梁和誰都是冷冷淡淡的,也不愛說話。至於徐阿姨,我個人覺得小憶見了她就跑的原因是由於徐阿姨已經開始琢磨著給她找對象的關係。所以,她平時也就和我比較親近,要說也該由我開口來說。但怎麼說呢?我想,總得找個比較合適的場合才好。
說起來,有了小憶在,接待小鬼的工作快了許多,小憶畢竟是鬼,和它們交流起來比我容易。五一節後的那個周末,我騎著自行車去遠足,臨走的時候突然想起小憶來,就拐到居委會把她帶上了。反正她也沒份量。
我騎著車,背後靠著個鬼,去了趟七寶。不算遠,主要是七寶有整整一條小吃街。小憶沒來過這兒,感覺她眼睛都不夠用了。我每樣小吃都買了兩份,在眾人詫異的眼光里,吃一份,燒一份。還好,趕在有人報警抓精神病人之前,我把最後一口海棠糕吞了下去,帶著小憶騎上車,往回跑了。
夕陽下,我感覺小女鬼的頭髮刮在我的後頸上,陰森森的,一片雞皮疙瘩。「史哥,多謝你啦。活著的時候我還沒玩過上海呢。」她幽幽地說,「一直都在幹活。現在總算可以休息了。」
我驚喜道:「你記起來了?」這要真被一頓小吃給勾起了記憶,這頓飯非找小陳報銷不可。
「沒有,只是記起來自己好像在打工。」
「那你是被什麼勾起回憶來的?」
「這兩天幫你打工,累得不要不要的。」
「哦。」nn
六.
下午,李主任給我們開會,主要內容是布置「建國後動物不準隨便成精」的宣講工作。
「最近呢,小區里建國後動物無牌成精的趨勢有抬頭。大家呢,還是要做好宣講工作。我們做這個工作,關鍵是要耐心。建國後、建國前,這個不是一刀切,是便於管理。建國後的動物呢,年紀小、經歷少,現在一股腦兒要成精,不見得是個好事情,對社會資源也是浪費嘛。上海牌照雖然不好拍,但是總比北京好吧?大家都幫點忙,這不是老魏一個人的事。」李主任一開口就啰嗦得很,連小憶都習慣了。
「總之,大家都動起來。小憶,你不是我們居委會的正式人員,但是也算是編外成員了對伐。你形象好,氣質好,做群眾工作,比我們有優勢。這樣吧,你受累去趟6號樓,給301、304、402的住戶發一下傳單。他們家裡都有適齡子女,尤其是402的那一家狐狸,狐狸狡猾啊,你不留意,它啪一下成精了,生米煮成熟飯了,你怎麼辦?」李主任拍拍小憶的肩膀。小憶羞澀地點點頭。就這樣子去6號樓,我都怕她說不出一句話來就得給七星伏魔了。
小憶抱著傳單期期艾艾地出去了。看這樣子沒幾個鐘頭回不來。
我不禁問李主任:「這麼個小女鬼,你也放心讓她一個人出門,還給我們居委會幹活?」主任搖搖頭:「有什麼辦法,她總要獨立的吧。徐阿姨明年退休了,你後年說不定也要去街道里了,我想著,要不就把她留下來算了。」
閑來沒事,大家聊著聊著,一個多鐘頭就過去了。小陳一頭熱汗地跑進來:「小憶呢?我查到她是誰了!」
我給他倒了杯水,小陳一氣喝完還不解渴,我揮手叫蹲在屋角的小鬼給他做了杯冰沙。
「這個小姑娘叫鄭蘭娟,今年24歲,在上海打工,現在和她弟弟一起租房子住。前兩天我吃飯的時候偶然聽到服務員聊天,說有個姑娘好幾天沒來上班了。我把素描拿給她們看,還真是巧了,就是小憶。」
老魏在一旁哼了一聲:「你不知道我通宵為你禳星啊?你自己那點運氣哪兒夠?」說著還指指自己通紅的眼睛。小陳趕緊點頭哈腰地作勢要給老魏捶背。
「我跟著就查到了,小憶,也就是鄭蘭娟已經有半個月沒回家了。而且,她的弟弟鄭曉華也不見了,鄰居說最後見到他是一周前。她弟弟的行為很奇怪,姐姐失蹤了一個禮拜,他卻沒有報警。現在已經布控在找他了。」
就在這時,小憶回來了。我一激靈,跳起來大聲問:「鄭曉華你認識不?」
小憶愣了愣,好像是突然死機了一樣。小女鬼的眼神從迷茫到震驚,再到憤怒,最後是深深的悲傷。這姑娘臉上的表情一點都藏不住,像電腦屏保一樣滾動播放。「我不認識。」她憋了很久,憋出一句生硬的否定。
「他現在有危險,生命危險。」小陳故作深沉地說。其實他根本不知道人家在哪裡。
「什麼?!他怎麼就有生命危險了!」小憶急得人都飄起來了,我一拽小陳不讓他往上瞧,小憶今天裙子短。
「鄭蘭娟,你現在記起來了嗎?」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什麼都記起來了。我拉著她的裙角把她拽下來,按在椅子上。「記起來了,我都記起來了。可是,這不能怪我弟弟,你們不能抓他啊!」小憶眼淚都下來了。
我給小憶倒了杯熱水,調了點槐花蜂蜜。槐樹通鬼性,不用燒她也能喝。小憶小口小口地吸著蜜水,一邊抽泣一邊說:「我弟弟他來上海之後認識了一些壞朋友,花錢很厲害。那天,他說帶我去見幾個朋友,結果就把我帶到一個夜總會裡……」
儘管聽她複述自己被脅迫和猥褻的過程並不愉快,但我和小陳還是鐵青著臉聽完了。故事沒有什麼曲折離奇之處,總之,那群社會渣滓跟她弟弟說,帶姐姐來喝個酒,就給1000人民幣。於是,一個小姑娘落到五個禽獸手裡,推拒逃跑的過程中她狠狠咬了一個人的手腕,接著推開窗跳了出去。
那個夜總會在6樓。
「我現在就回去彙報,馬上抓人。」小陳一拍桌子,剛想站起來,被小憶給拉住了:「那我弟弟呢?你說他有危險,他怎麼了?你們不會把他也抓了吧?我,我不怪他的……」
「沒錯,兩件事都得干。鄭曉華失蹤了一個禮拜,得把他找到。至於那群混混,要跑早跑了,要沒跑啥時候都能抓到。反正掌握了那家夜總會的名字。」我也一拍桌子:「梁先生,梁老師,靠你了!」
小架梁慢條斯理地瞟我一眼:「現在不叫我小架梁了?」
我陪著笑:「哪能呢,再說您是紳士,gentleman,幫助漂亮的女士是應該做的嘛。」
七.
之所以要請動梁老師,是因為他身為吸血鬼擁有超強的嗅覺。平時就因為這個,我們整個居委會連一口大蒜都不能吃,現在總算派上警犬的用場了。小架梁先是去鄭家姐弟租的房子聞了聞味道,又聞了聞鄭曉華留在家裡的鞋,就乾嘔著往外走了。
從鄭家出來,我們兵分兩路,小陳去派出所找支援,我和小架梁帶著小憶去找她弟弟。
追蹤了出一公里多點,小架梁拐進了一個地下室改的招待所,在其中一間房門口停了下來。我敲敲門,裡頭傳出一陣慌張的響動,然後開了一條縫。一隻血紅的眼睛盯著我看,眼睛的上方是一頭亂髮,看五官和小憶還頗有些相似。我剛想說話,一把刀就頂在了我的胸口。
我什麼時候見過這種陣勢?我又不是李主任,區區一把水果刀根本扎不穿他的皮;我也不是老魏,一個掌心雷轟過去就解決問題;更不用說小架梁了,可他在我身後,遠水救不了近火。總之,在我們居委會,徐阿姨的戰鬥力都比我強。
「幹什麼的?」鄭曉華的嗓音沙啞。
「你快把刀放下!」小憶情急之下從我身後擠出個腦袋來。鄭曉華「嗝」一聲就抽抽過去了。
醒過來之後,鄭曉華放聲大哭,跪在姐姐的鬼魂面前:「姐姐,我真不知道他們想這樣……他們說帶你去就是交交朋友,還有錢拿。他們跟我保證過,不對你動手動腳的……」我嘆氣,這種腦袋空空的小子,抽他都會有迴音。
「後來……後來你摔下去了,他們說你是不小心摔下去的。我要報警,他們就說,他們沒殺人,抓起來也判不了幾年,而且我也得進去。他們還說,我這種人進去了,肯定天天被人打。」鄭曉華擦掉眼淚,指著地上一堆東西,「所以,我要親手報仇,我要把他們都殺了!」那堆東西里有鋸條、砍刀、鐵棍,甚至還有個裝著某種可疑溶液的玻璃瓶,感覺跟「要你命3000」似的。
「你別傻了,對方多少人,你才多少人?再說,真抓起來,他們至少也是10年以上,強姦致人死亡最高可以判死刑的知不知道!」我狠狠地拍了他腦袋一下,真有迴音。
好不容易勸鄭曉華放棄了犯罪的想法,我帶著小憶,和小架梁一起回居委會等消息。居委會倒是全場都在,自李主任以下都等著我們呢。
小憶怯生生地問我:「真的可以判死刑嗎?」
我搖搖頭。說實話,這事情還真不太好說。事情過去那麼久,該串供的早串了,強姦又未遂,最多加個藏匿屍體的加重情節,主犯能不能判10年都不好說。
「我,我不甘心……」小憶現在回憶起了過去,那麼柔和的一個姑娘,心裡有恨也是軟軟的,可眼角的淚水早變成了血淚,煞氣十足。
「要不,你去纏纏他們?」我一拍大腿:「這要被鬼纏沒了陽氣,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的,也不能算濫用私刑吧?」
「荒唐!」主任重重地一拍桌子,我從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荒唐!小史,你是國家幹部,怎麼能夠出這種主意?這是要犯錯誤的!鬼襲陽身人,黨紀國法都是不容許的!小憶要是這樣搞,就是違法亂紀,是要抓起來的!」
我覺得自己臉一陣青一陣紅的,可小憶這樣也太冤了。
「喏,要去之前簽了這個再去。」李主任推推桌上一份文件,油墨味道還在,應該是剛列印的。我拿過來一看,是一份勞動合同。
「簽了合同,就是我們居委會的臨時工了。居委會工作人員上門走訪,不犯法。」李主任說著,站起身背著手走了。
八.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這五個混混真的見識到了什麼叫見鬼。半夜裡,總有七竅流血的女鬼出現在床頭,怎麼嚇人怎麼來。小憶為人厚道,不太懂嚇人,我專門買了《咒怨》《午夜凶鈴》的DVD讓她揣摩技術。
有一個混混算是有點本事,三請四托找了道士驅鬼,道士倒是真道士,但這位道士就住我們小區6號樓,收了上萬的香火錢,給了他一張護身符——那符靈驗得很,主要作用是讓小憶能在任何時候從符里鑽出來嚇人。
也有兩個混混決定逃離上海,同樣是6號樓的那群厲鬼向他們展示了什麼叫做鬼打牆——兩個人在上海火車站轉了整整三天,去自首的時候蓬頭垢面,差點被當流浪人員給遣返了。
總之,這幾位的情緒基本是崩潰的。據小憶說,到後來不用她出場嚇人,他們自己就能做一晚上噩夢。據說,後來這幾位聽說監獄裡陽氣旺盛,神鬼不進,都主動要求多判幾年。
總之,我們第四居委會現在人丁興旺得很,小陳也立了功,據說要升職。至於我,如果你在街上看到有個神經病舉著打火機燒烤串,別急著報警,那大概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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