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不愛一個城市，只能歸結於你們沒緣分

01-27

一

經過菲斯沒心沒肺的休養生息，又在無聊卻人畜無害的首都呆了兩天，導致到馬拉喀什時，好不容易恢復的那點戰鬥力又降為負值。

馬拉喀什是個什麼概念，就好比那種已經極度商業化的大西北旅遊景點。套路大同小異，不小心拍了一群羊，牧民馬上伸出手要錢，一隻10塊錢，不給是吧，我去拿獵槍了。

就算都知道這些套路也來不及了，每個剛抵達馬拉喀什的遊客應該都跟我一樣——被燒暈了。不是發高燒的燒，而是因為這裡的最高溫度接近50度！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鑽進計程車，車子經過火車站前的廣場，立著一支巨大的溫度計，上面赫然顯示著紅色數字「47」，正納悶著並不覺得很熱啊，掏出手機想給家人發條微信報平安，卻發現手機滾燙滾燙，像下一秒就要爆炸，趕緊按下關機鍵，丟進包里。想到一會還要在烈日中找旅舍，現在還是乖乖靜坐著別消耗體力吧。

馬拉喀什不討人喜歡的基調從一開始就定下了。

所有人對這個城市的第一印象都是從Jemaael-Fna廣場開始的，如果只挑一張照片來呈現馬拉喀什，那必定是華燈初上時冒著食物煙氣的廣場夜市，且一定是某個俯瞰的角度，好像大家約好了去那裡架起三腳架，按下快門，接著互相交流作品，發現拍到的廣場一模一樣，或許有人願意稱之為一張好照片。

別人文章里的馬拉喀什永遠是這樣的

圈內有個專門的名詞形容愛拍這類風光片的攝影愛好者，叫「老法師」，一般有點年紀（也不乏年輕人），戴戶外遮陽帽穿攝影馬甲，在器材上是毫不手軟的壕，常備大炮鏡頭和三腳架，單反以外還要帶兩台微單之類，美其名曰「街拍」用。專門起早摸黑拍風光大片，後期色彩飽和度要調得很高，偶爾相片中出現幾個民族打扮的當地人，便自得於充滿了人文氣息。

後面幾天，我每天都在Jemaa el-Fna廣場閑逛，終於發現了製造這張宣傳照的根據點。位於廣場南端的Café Glacier，不經意抬頭往上一看，密密麻麻的長槍大炮和三腳架還有人頭，大家目標極其一致，不管這裡會提供多差的食物和服務同時還擁有最不合理的價格，客人都會源源不斷，只為了一張「馬拉喀什到此一游」的好照片。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帶上我的手機也是唯一的相機轉身就走，一頭扎進密密麻麻的小攤里，自願去成為那些大炮鏡頭裡的突兀的一個元素。

二

相比菲斯，馬拉喀什的medina才是真正的迷宮，它在幾天內輕易摧毀了我幾年裡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自信心：

我曾是那種前一晚背好地圖路線、第二天沒有網路也能順利抵達目的地的方向達人；然而此刻，捧著3G網路手機導航，足足在小紅點旁邊轉了幾圈都沒能找到入口。

正午2點，接近50度高溫，每一個經過我的男子都試圖給我帶路，「Do you need help？」

此時已經在巴士上顛簸了四五個小時，沒吃午飯，口乾舌燥，心一橫，去吧去吧，不過是付多少小費的問題。

在馬拉喀什住過三家旅舍，每一次都不得不花錢給帶路人，最多的一次付了2歐元，掉進了迷宮又走不出去的羊，只能任人宰割了。

這間booking上評價不錯的purple camel旅舍離廣場入口不遠，但需要繞一點路，老闆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穿著一條彩色的長袍，皮膚黝黑，柏柏爾人長相，他母親是馬里人，父親來自沙漠民族。

老闆性格有些古怪，常開一些找不到點的玩笑，又很摳門，會找各種借口多收費用，空調遙控器藏得很好，「每天晚上12點我會幫你們開空調。」這也成了我很快搬出這間hostel的導火索。

這間旅舍最大的優勢就是有好多貓咪

旅舍包早飯，但在摩洛哥我已學會不再有更多期待，翻來覆去就是那些大餅配果醬蜂蜜，加一杯甜死人的薄荷茶。

purple camel的早飯照例是三張令人完全沒胃口的大餅，勉強吃到還剩下一小塊時實在不行，況且我的量跟旁邊兩位男房客的一樣多哎。

自問雖然是個講究吃的人，但也分場合，在食物貧瘠的地方也並不挑剔，只是這一次的難吃程度，真的挑戰了我的底線。

見我不動剩下的食物，老闆走過來說，「請你們把它們吃完。」

「真的吃不下了抱歉。太多了。」

「你知道么，非洲很多地方的人都吃不飽，你居然還在這裡浪費食物。」老闆居然一臉嚴肅地說教起來。又不是自助餐，自己拿的東西含著淚也要吃完。

鄰座的挪威小哥倒是趕緊用自己的故事安慰我，「去年我一個人去北京，到餐廳想吃一人份的烤鴨，結果坐在一張大圓桌前，上來一整隻鴨和好多麵皮，所有人的人都盯著我看。」

挪威小哥成了我的戰友，而老闆最終等不下去，充滿敵意地撤掉了我的盤子，那天晚上，我們房間的空調到了快凌晨1點也沒有人來開，困得七葷八素，遍尋老闆不到。

於是挪威小哥給我出主意，要不我們去找找遙控吧？很快，他不知從哪兒找來了遙控器，此刻老闆突然冒了出來，杵在我面前，指著我的鼻子吼，「你不可以自己打開空調！應該尊重我知道么！」

第二天一早，我吩咐廚房不用準備我的早飯了，利索地收拾好東西，挪威小哥幫我提著行李，送我到廣場另一頭的旅舍。

老闆和老闆娘很親切，見我身上被床虱（俗稱吸血臭蟲）咬的一身包，馬上建議我去頂樓曬一曬箱子，還鄭重地把遙控器交給我，「覺得熱了就打開空調，任何時候。」

但情況其實很糟糕，不僅手臂上背上有好多吸血臭蟲的小紅包，右小腿被毒蟲咬了，腫出兩個饅頭大的包，去買了一支不知是否對症下藥的藥膏，拖著傷腿一拐一拐地跟挪威哥遊覽了阿拉伯風格的Bahia宮殿。

又痛又癢，加上高溫和一次不愉快的住宿，只想把所有的怒氣都轉嫁到馬拉喀什頭上，這個無趣的坑人的商業化的傷風敗俗的旅遊城市。

三

然而，那個紅塵滾滾的大廣場和周邊延伸開去的小商鋪才是馬拉喀什的陷阱中心。

各種藝人（騙子）看起來像是讓廣場的文藝生活變得豐富多彩，實則是變著法子搶錢。一隊每天穿著金色長袍在敲鑼打鼓招搖過市的男人，任誰看到都會想要停下來拍一張照片，不被看到也罷，而眼尖的他們就是盯著人群舉起的相機，你按下快門的下一秒，一隻毛茸茸黑乎乎的大手就會伸過來，不散幾個迪拉姆會被糾纏很久。

還有一位大叔更簡單，只拿一頂帶流蘇的筒形小圓帽，尋找可以準確扣上去的腦袋，我親眼見到一個涉世未深的小男孩被戴上後，被半強迫地拉著一起合影，他並不知道他的父親為此要付一筆小費。

以致於我每次經過這位大叔時，都是雙手抱著腦袋飛快跑過，以免被飛來的帽子扣住。

當我洋洋自得於已經摸索出了一套「如何成功躲避廣場小妖精」的法則時，看到有位默默無聞像睡著了似的老人，面前一張桌子上擺著各種驚悚的牙齒模型，告訴自己不能掉以輕心，遠遠地在小攤背面拍了張照片。

老人沒發覺，倒是有個推手推車經過的年輕人立刻去耳語告密了，老人嗖得一下跳起來，跑過來要錢。幸虧我眼疾手快，立馬刪掉了照片，老人見沒有證據只好作罷，真是步步驚心。

白天的廣場極其蕭條沉寂，烈日似乎有股要把這些小攤的鋼筋鐵架都曬化的衝勁，碩大的空地上行人寥寥，只有少數幾台勤奮的果汁車，小哥居高臨下地站在一大堆橙子後面，東張西望地試圖招徠某個熱死不償命的客人，比如我。因為白天騙子少啊！

同樣的果汁，在舍夫沙萬賣12D、菲斯老城5D，而在這個競爭激烈的大廣場，大概已經直逼老闆的心理底線價。再過不多久，就會出現整整三四排一模一樣的果汁車，擺設一樣、價格也一樣（橙汁均4D），連用的塑料杯和吸管也沒差別。

每次我這位看起來很好騙的東亞女子走過時，就會聽到排山倒海的吆喝聲，這種選擇實在太困難了，好比給我十件同一款式價格一樣的白襯衫，讓我挑一件，除了閉上眼睛一指之外，怎樣都傷感情啊。

作為一名還帶點少女心的姑娘，每次都挑一位長得最帥的果汁小哥，頗有王子選妃的心理滿足感。一見我朝某台車走去，那位小哥激動地恨不得跳出車子，而其他老闆則垂頭喪盡了三秒鐘後，繼續尋找別的目標。

賣個果汁都這麼拼，摩洛哥小伙也是不容易啊，最高紀錄是，我一天去買了五杯鮮橙汁。

廣場上的小攤都有編號，這是用來區分店與店之間差別最直觀的辦法，烤魚烤肉、蝸牛鷹嘴豆、乾果香料，看起來如出一轍又微微不同，一到硝煙四起的晚上，就是此起彼伏的拉客聲，再有涵養的紳士也會在這裡被逼成粗魯的潑婦。

「來啊來啊，魚、牛肉、羊肉應有盡有！」才十幾歲的小夥子衝上來跟我握手，試圖握著握著就把我帶進店裡。

「對不起我已經吃飽了。」

「不可以，你需要更多的食物！」小夥子反應很快。

我看起來像大胃王么？但其實我有固定想要去的攤位，No74號老爺爺攤上的摩洛哥蔬菜湯，3個迪拉姆一碗，裡面是魚龍混雜的麵條碎、鷹嘴豆、土豆番茄蔬菜糊糊，他家只賣三樣東西，蔬菜湯、椰棗和糖麵粉甜品，價格公道，味道意外還不錯。

後來我在這個所謂的摩洛哥旅遊中心城市，過得像個忙碌且無趣的商務人士。每天下午搭公車去新城一棟高大上百貨大樓下的星巴克碼字，畢竟是摩洛哥的上海啊。

馬拉喀什是我在這裡遇到的第一家，並且是我去過最熱且不開空調的星巴克，只有帶著警棍充滿威嚴的壯漢保安一直在巡邏。但它的最大優勢是，你可以瞬間回到不被人注目、沒有人一直扯著你衣角要你買東西的現代商業環境。

心好累，尤其是在老城裡天天被喊著「こんにちは、元気ですか？尼好嗎」，偶爾有辭彙量爆棚的小哥會沖我說，「yakuza！」

天，倒底是從哪裡學來這麼殺千刀的詞，難道你不知道在日語里是「黑社會」意思么，我要真是yakuza早就放倒你們了，八嘎野郎。

星巴克是個逃離的好地方、在這裡愈發難吃的KFC和M記也是個好地方。很多時候在很多地方，你會發現孜孜不倦尋找的民族特色、異域風情，可能是一堆被貼上標籤的義烏小商品，偶爾還會撞到小伙穿著印有「王八蛋」三個漢字的T恤、大步流星走著模特步伐。

後來實在待得無聊，眼看離回卡薩布蘭卡搭飛機還有一陣，中途殺了一趟小城索維拉，大概物極必反，在那裡認識了明日香，度過了摩洛哥全程最愜意最開心的兩天。

有好有壞，低谷之後也有高潮，才是旅行，才是人生的一種面相嘛。

在馬拉喀什打過小怪獸又升級了戰鬥力，權當為去印度做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