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黃小廚的老壇酸菜泡麵,鄉愁里的本幫菜記憶才是真正的深夜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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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糍飯糕嵌火腿丁

編輯:阿若

阿若剛從上海歸來,面對琳琅滿目本幫美食,徒有一腔胃口,肚中文墨卻不夠細細描繪口中之味。特此邀請精通滬地本幫菜的摯友卡小姐寫下此篇短紀,以供天南地北饕餮客品鑒。

飄零久了,久到受阿若之託寫寫上海吃食的時候,竟有幾分錯愕。許多個四季不在上海度過,從上過高中的揚州飄到罕見華人的美國南部再搬到各色人等具備的加州,天天南北東西很迷糊得往嘴裡塞,上海人吃什麼,本幫菜是什麼,在腦海里已漸漸模糊了。

其實上海大多數有點規模的本幫菜館,味道只是略好於平均,可招牌卻響得嚇人。預計八月底開張的連鎖,才八月中旬對面小區的阿姨爺叔早已找人把年夜飯預訂一空;中秋節還有一個禮拜,每天早上十一點不到,買鮮肉月餅的人就已經排到了街上。

光明邨啦、梅園邨啦、秋霞閣啦、小鷺鷺啦,甚至包括曾經風光過的小南國,總是大圓桌當道,來的都是好幾個小家捏起來的大家庭,友好而隔膜地坐在一起,吃完無功無過的四喜烤麩、熏魚和白斬雞,再友好而隔膜地散去。

這種程式看似缺乏魅力,實則幾乎每一個上海家庭都離不開這樣的社交載體。連幾乎總是五月回國的我,每年二月就已經接到爸媽的通知:「五月xx號光明邨,阿拉加上爺爺奶奶還有你哥哥姐姐兩家哦!」

除了以上這些,記憶中唯一比較深刻的本幫菜館,在媽媽單位附近的江西中路開了大概十多個年頭了。因為幾乎把它當成食堂的緣故,開店的姐妹倆每逢過年就給媽媽送醉蝦醉蟹。所以每到年關,家裡就會多出一對好看的陶瓷罐子,一個粉紅,一個鵝黃。醉蟹的蟹黃凝潤而流動,扒拉到熱米飯上再趕緊送進嘴裡——對於並不愛吃飯的我,這幾乎是我唯一要消耗米飯的菜。

姐妹倆的醉蝦亦是一絕,蝦子一個個的很玲瓏剔透,泛著那種討人喜歡的蝦青色,每吃一個蝦,甜香和酒香在口腔里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這山唱了那山也一定要跟上一句,最後以很友好的姿態滑進肚裡。許多個早晨,我和爸爸都睡眼惺忪頭髮蓬亂地坐在桌前,等著這能使早上的開水泡飯顯得無比豪華的醉蝦。

因為離家遠,這家本幫菜館長期以來對我來說都是「只見蝦蟹不見人,」除了年年見到兩隻陶瓷罐,我從沒去過店裡,只是聽媽媽零零碎碎講起:開店的姐妹倆和媽媽年齡相仿,九十年代末第一批下崗之後,兩姊妹從一個小早餐鋪做起,慢慢開成了飯店。因為手藝好又能幹,現在賺得盆滿缽滿。如今生意火爆,早已不需要自己下廚,就在店裡看看,時不時和老主顧打打招呼。

五年前我第一次去店裡吃飯的時候,正逢老闆娘之一站在前台,久別重逢地和媽媽打招呼:「喲!哪能嘎長辰光么看見儂啦!女兒嘎大啦!」黑色套裙、燙染的短髮、翠玉鐲子、金戒指、大紅的嘴唇,一雙熱情又精明的眼睛。正符合我腦子裡」上海老闆娘」的圖景。

我和媽媽坐下來,點了油爆蝦,燜茄子,和黃魚餛飩。我特意問:「大媽媽醉蝦還有伐?」老闆娘遺憾地下巴忽然往裡一收,隨著說話的節奏一點一點的:「么嘞!現在買不到放心的蝦,阿拉不敢賣,人家也不敢吃嘞!」

看來醉蟹醉蝦是成為歷史了,但店裡的油爆蝦卻依然活躍在舞台上。橙色的油亮亮的一盤端上來,用筷子夾起一個,嘎吱咬下整個蝦身,連著蝦殼嚼得滿口都是河蝦的鮮和醬汁的甜。這油爆蝦把每一樣的好都佔到了:鮮香、甜蜜、油亮,可又沒有一樣是過分地好:既不甜膩,也不過油,像是一段華彩,在剛剛好的時候一擺尾融回主旋律里,和餘下的烤菜、燜茄子,熗腰花和黃魚餛飩一起作和諧的曲調。當然,油爆蝦是要趁熱吃的——冷掉的油爆蝦簡直和放了兩天的國際飯店蝴蝶酥一樣叫人傷心。

這家店所在的附近地段,是以前爺爺上班的地方,也是當年父母談戀愛撇情操的地方,如今我如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常年飄在海外,但也幾乎以每年一次的頻率,坐著那部簇新的49路公車,從起點坐到終點,來趕這其實並不存在的約會。

說到約會,十五歲就離開了上海的我,如今在上海只餘下五個朋友。雖然平時不常聯繫,但每年回國,必定所有人齊心協力擠出一天時間聚在一起——每個人都是要帶著喉糖出門的,否則到了晚上嗓子必定要說啞了。算起來從十一歲認識到現在,又一個十一年過去了。記得有一年,原本想去的網紅火鍋店摩肩接踵,六個姑娘索性沿著人行道一路溜達,直到其中一個姑娘雀躍地指著前方的一個招牌:我們吃振鼎雞好伐啦!

當時已經八點了,店裡人影闌珊。六個人興緻不減地坐下來,從白斬雞到雞粥和雞湯麵滿滿地擺了一桌子,邊吃邊嘰嘰喳喳地聊天,順便悼念早已不存在了的雞骨醬面。我們從沒在一起吃過振鼎雞,但每個人的爸媽必定都在懶得燒肉菜的傍晚,從振鼎雞拎回家過半隻雞。飯後,六個人的步調還是一致的:馬路對面的白玉蘭麵包房,買白脫小球去。

臨近末班車的一號線地鐵,我是很熟悉的。每年八月底,我和我的五個好友都在這裡分別。我們之間淚點最低的姑娘每次一想到我一走就是一年都會摟著我不撒手並使勁兒把眼淚印在我肩膀上,然後手裡拎著白脫小球用力地朝我揮手說再見。

除了這樣的一期一會,大多數在上海的時候我還是更貪戀自家廚房裡飄出來的香氣:小時候覺得臭但越長大越離不開的豆瓣酥會告訴我很快就能穿短袖了;腌篤鮮的鮮總是叫熱愛湯泡飯的我陷入兩難——純喝湯就喪失了泡飯的樂趣,可腌篤鮮泡飯又覺糟蹋了湯;夏日那電風扇不僅出風,還能攪動下午暴雨前那濃厚陰霾的光影,順便吹涼晚上要吃的花生醬冷麵;五點半一到,電視里評彈開始咿咿呀呀唱的時候,爺爺總坐在桌前半閉著眼睛,捻著其實很短的白鬍子,桌上擺的是糟毛豆和冰涼的啤酒。「囡囡,老早阿拉講,男子吃飯龍吸水,女子吃飯數珍珠噢。」

所以每逢有人嫌我吃飯慢,我總理直氣壯地回擊:「慢怎麼啦?爺爺說過了,女子吃飯要像數珍珠呀。」

而現在,教我「數珍珠」的人已經不在。早上為了省時間,直接冰牛奶加麥片再啃一個蘋果我就能填飽肚子。直到灣區的夏天一日熱似一日,胃口一天天小下去的時候,我終於去大華超市買了瓶糟鹵,一盒鴨胗。依樣畫葫蘆地把鴨胗洗乾淨、煮了,放涼,把糟鹵倒進去。耐著性子等了一下午,拿出糟鴨胗和冰啤酒,吃了一口,覺得清愁難去,遂打開音響開始放評彈里我最喜歡的黛玉離魂。

嗯,這才是我和爺爺的夏天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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