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一扒聖馬可大教堂の那些黑歷史
欠你們和聖馬可廣場的我肯定會補上，今兒個就聊聊傲立廣場東側的聖馬可大教堂，把整個廣場聊個嚴絲合縫。
事實上，相對於恢弘華麗的大教堂，聖馬可廣場上的其它建築甚至廣場本身均不過屬於陪襯，初建於9世紀的聖馬可廣場最早只是大教堂門前的附屬小廣場，直到1177年為了教宗亞歷山大三世和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腓特烈一世的會面才擴建成如今的規模。
就算廣場上的人氣再高，但喧賓怎能奪主？沒有聖馬可大教堂的坐鎮，聖馬可廣場會是個什麼模樣？照我看，無論氣勢還是檔次，那一準會唰唰地掉格，泯然歐洲眾廣場矣。
如何描述這座全名叫做聖馬可聖殿宗主教座堂（Basilica Cattedrale Patriarcale di San Marco）的建築，還真是個問題。
上網隨手一查，泛濫的素材撲面而來，而且特別千篇一律：「世界最著名的教堂之一」、「世界最美的教堂之一」、「融拜占庭式、哥特式、文藝復興式各種流派於一體的建築傑作」、「不僅僅是座教堂，更是座藝術品的寶庫」等等等等……把本就輝煌的大教堂又罩上了一圈圈的光環。
然而，一切完美的背後，總該有些不光彩的故事陪襯才符合常理，本著嚴謹客觀的態度，我毅然決定替你扒一扒聖馬可大教堂的那些黑歷史——
黑鏡頭一：叛逆的造型
即使在以教堂著稱的義大利，聖馬可大教堂也是個獨特的存在，甚至走遍整個西歐，你都找不到第二座如此明目張胆、富麗堂皇著的拜占庭風格天主教大教堂。
▲ 聖馬可大教堂銷魂的外表&內部
聖馬可大教堂被公認為是與伊斯坦布爾的聖索菲亞大教堂（Hagia Sophia）齊名的拜占庭式建築，要想知道這是個什麼段位，那就得先了解了解聖索菲亞大教堂：
這座公元6世紀就已落成的教堂憑著巨型穹頂、創造性的帆拱結構和亮瞎眼的鑲嵌畫內裝修被尊為拜占庭式建築的鼻祖，是後來所有東正教派教堂們的「祖師爺」，不但在近千年的歲月中保持著「世界最大教堂」的稱號，更是整個基督教的最高聖地，地位相當於如今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
▲ 聖索菲亞大教堂充當了上千年基督徒的精神家園後，又被奧斯曼帝國作為清真寺使用了500多年，周圍修建起四根高高的宣禮塔，變成了現在這麼副不倫不類的模樣
按說，威尼斯人以這麼高大上的教堂為模板建造自己的教堂，應該沒毛病吧？嗯，那你就too simple too naive了——
都聽說過基督教「咔吧」分裂成天主教和東正教，兩派掐得不可開交的故事吧？聖索菲亞大教堂雖好，但那是人家東正教派的聖殿，而信奉天主教的威尼斯人放著自家的巴西利卡式、羅曼式風格不用（那時候還沒出現你們熟知的哥特式、巴洛克式和文藝復興式），非要去抄襲對手的招牌款型，這不是赤果果的叛逆么？
是又怎樣？
特立獨行的威尼斯人用一座純正拜占庭式大教堂的落成向世界宣布：「俺們就是這麼叛逆，俺們就稀罕這款式的教堂，愛咋咋地！」
那麼問題來了：憑什麼威尼斯人就能這麼拽呢？
——靠的是他們貫通東西方、獨霸海上貿易權的特殊地位。
位於亞德里亞海頂端的戰略性地理位置、強大的海軍和商業力量讓當時的威尼斯盛極一時，西歐地區與拜占庭帝國或伊斯蘭國家想繞過這裡進行貿易交流是不可能的。小小的威尼斯迅速擴張，控制了亞德里亞海的東岸和愛琴海中的大部分島嶼，包括現在克羅埃西亞、希臘的大片沿海地區與地中海的兩個大島嶼克里特島和塞普勒斯，當地的拜占庭文化也對本就被拜占庭帝國統治過幾個世紀的威尼斯人產生了不小影響。
到了巔峰的13世紀末，威尼斯已經變成全歐洲最繁榮的都市，擁有超過3300艘船隻和36000名水手，主宰著歐亞之間的商業活動，傲睨四方，是中世紀罕見的信奉天主教卻不受羅馬教宗約束的地區，當地大主教都是由參議院提名，再讓執政官知會教宗一聲即可。
▲ 威尼斯共和國巔峰時期的版圖
你說，牛X到這個份兒上，選個自己鐘意的教堂款式有什麼大不了的么？誰敢反對呢？反對了也木有用啊。
上面這張鑲嵌畫忠實再現了聖馬可大教堂還沒添加哥特式裝飾前純拜占庭風格的樣子，簡直沒有半點天主教堂的痕迹，和現在的正臉也有著不小的區別。那又是什麼讓威尼斯人開始改變心意，讓自己的大教堂重返西方主流審美了呢？
原因同樣簡單：他們沒落了。
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從15世紀開始，威尼斯開始由盛及衰，被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持續暴虐；更要命的是，隨著葡萄牙和西班牙開啟了大航海時代，威尼斯國際貿易中心的地位也漸漸不保。
腰桿不硬了，精明務實的威尼斯人立馬開始轉抱西邊的大腿，文化審美也逐漸和西歐趨同。於是，15世紀，聖馬可大教堂被摻入了大量尖拱門、雕像等哥特式的裝飾；到了17世紀，又加入了一撥文藝復興式的裝飾，終於變成了現在我們所看到的這副模樣。
黑鏡頭二：不光彩的起源
如果說聖馬可大教堂叛逆的造型只是審美取向問題，那她的起源可就純粹是個品質問題了：沒有一次成功的偷竊，整個教堂都無從說起。
和很多起始修建年代含混不清的古建築不同，聖馬可大教堂的誕生年代非常確切——公元828年。因為就在那一年，兩名威尼斯商人把聖馬可的遺骸從埃及的亞歷山大港偷運回了自己的家鄉。
換到今天，這種行徑的勁爆程度約等於兩名美國遊客把陳列在莫斯科的列寧遺體偷運回了紐約。是什麼導致這兩名商人如此膽大包天？據說這本來就出自於威尼斯總督的授意指使。
彼時的威尼斯剛擺脫拜占庭帝國的統治不久，急需找個由頭來提升城市的名氣與地位。在神權大於一切的中世紀，哪裡出現個聖物、神跡之類的消息在民眾間影響極大，是一座城市炒高自己人氣的最佳捷徑。於是，偷取聖徒遺骸的歪招兒就從狡詐的威尼斯人的腦海中冒了出來，而作為四福音書之一的《馬可福音》的作者，聖馬可的咖位顯然滿足他們的條件。
骸骨到位後，威尼斯參議院立馬通過了推舉聖馬可為城市新守護神的提案（可憐原來的城市守護神聖狄奧多，說到底，腕兒不夠大啊），並快馬加鞭地修建起內設陵墓的教堂用來保護和紀念聖徒遺骸，至於教堂的名字，當然要以聖馬可命名，這就是大教堂的1.0版本。
四年之後，簡陋的聖馬可教堂被翻新重建，2.0版的新教堂堅持了100多年，在公元976年的一場城市叛亂中被焚毀；現在我們看到的聖馬可大教堂已經是第三版，1063年成型，1094年完工。
傳說在第三次重修大教堂時，聖馬可的遺骨為保險起見被藏在了教堂的立柱內，卻竟然離奇消失，直到1094年教堂完工時，又被時任威尼斯總督的Vitale Faliero在柱子旁重新發現，如此巧事，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威尼斯人是信了。
三次重建的教堂終於擁有了令人目眩的壯麗姿勢，正面的長度就達到了51.8米，分為上下兩個層次：下層共有五個圓形拱門，由華麗的大理石柱、精緻的弦月窗、青銅大門和一系列的浮雕、鍍金鑲嵌畫妝點；上層從拱門頂端的文藝復興式圍欄開始，裝飾有繁複的雕像和壁畫。
正面中央的制高點聳立著手持《馬可福音》、被六名天使簇擁的聖馬可雕像；他腳下那用典型的拜占庭式星空圖案修飾的尖拱立面上，金色的城市象徵——一隻展翅的飛獅尤其醒目，獅子的左腳抓著一本翻頁的聖書，上面刻著拉丁文的天主聖諭：「願你安息，馬可，我的福音佈道者。」
儘管威尼斯人也曾找過種種借口對自己的偷竊進行美化：比如辯解說威尼斯商人是為了保護聖物才將遺骨偷運出來，因為當時在穆斯林統治下的亞歷山大港正計劃將聖馬可的遺骨焚毀；或者炮製了聖馬可在歐洲傳教時就曾經險些在威尼斯沉船遇難，天使出手相助並預言他將與威尼斯共存的神話。但總體上，對於將別人家的寶貝據為己有的這段歷史，威尼斯人的態度和決定教堂款式時如出一轍：「我就幹了，你能咋地？」
在大教堂五個拱門的上方，金碧輝煌地裝飾著不同主題的聖馬可事績鑲嵌畫，也實實在在地揭露了威尼斯人陰謀得逞後的得意：
▲ 第二幅：《遺骸到達威尼斯》；
▲ 第五幅：《運回聖馬可遺骸》。
尤其是最後這幅畫作，詳細地記載了威尼斯商人瞞天過海的過程：他們在聖馬可的遺骨上鋪滿了豬肉，利用穆斯林不碰豬肉的習俗讓檢查者中了招，從而將遺骨成功運出。
看來在威尼斯人的字典中從來就沒有「低調」二字，偷了人家的東西還要大張旗鼓地作畫宣揚，也不知大海那邊的埃及人民有沒有被氣炸了肺？我要是埃及政府，指定會趕製出八字橫幅掛在聖馬可大教堂門口：「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黑鏡頭三：搶來的珍寶
按說聖物也偷來了，名氣也炒熱了，是不是應該見好就收了？恰恰相反，自從有了聖馬可大教堂這座倉庫，威尼斯人把別人家的好東西揣進自己腰包的行徑變得越發變本加厲。
1202年，眼盲心不盲的第41任總督恩里科?丹多洛（Enrico Dandolo）在聖馬可大教堂前莊嚴誓師，帶領威尼斯人加入了第四次十字軍東征的隊伍，為威尼斯帶來了出乎意料的財富與收穫。
在丹多洛的指揮下，十字軍非但沒有到達本要收復的聖地耶路撒冷，反而一路從亞德里亞海東岸的扎達爾洗劫到了東羅馬帝國的首都君士坦丁堡（就是現在的伊斯坦布爾）。這次長征不但讓十字軍征服了東正教的首都，更為威尼斯共和國帶來了原東羅馬帝國3/8的廣闊疆土（包括愛琴海、亞德里亞海沿岸的許多港口和克里特島）。
▲ 讓威尼斯人發跡的第四次十字軍東征
在大教堂中央拱門上方矗立的四匹青銅駿馬雕像就是那次出征的戰利品。這四匹現在叫做「聖馬可之馬」的銅雕歷史可追溯到古希臘時期，據傳出自公元前4世紀的大雕塑家留西波斯之手，拜占庭皇帝狄奧多西二世將銅馬從原產地希俄斯島運到了君士坦丁堡，在君士坦丁堡競技場外放置了好幾個世紀。
1254年，威尼斯人把搶來的銅馬裝飾在了自家的大教堂上，直到拿破崙征服威尼斯後把它們搬到了巴黎。不久後，隨著拿破崙的垮台，銅馬又重回威尼斯的懷抱。不過，現在在大教堂門上的四匹銅馬只是為了防止海風腐蝕的複製品，而無價的真品就收藏在教堂內的博物館裡。
▲ 大教堂正門上的複製品 & 大教堂博物館中的真品
走進教堂內部，就會明白「金色大教堂」的稱號絕非浪得虛名：整座教堂的上空被總面積超過4000平米的馬賽克鑲嵌畫完全覆蓋，金、銅和各種寶石散發的貴氣與光芒讓人片刻就會頭暈目眩，雙膝發軟。
鑲嵌畫的主題描繪了十二使徒的佈道、基督受難以及各路聖人的肖像，由於這些鑲嵌畫需要經常修復和更換，許多偉大的畫家如保羅?烏切洛、卡斯塔尼奧、保羅?委羅內塞、丁托列托和他的兒子多梅尼科?丁托列托都參加過這裡的繪製工作。
▲ 黃金祭壇
如你所料，大多是搶來的。
1204年佔領君士坦丁堡後，十字軍對這座偉大的都市進行了持續數天的瘋狂洗劫和破壞，他們把聖索菲亞大教堂里鑲滿寶石的聖壇砸成碎塊彼此瓜分，把馬匹牽進教堂搬運金銀，甚至還讓一個妓女坐在牧首座上唱起淫蕩的歌曲。
而威尼斯政府從1075年（也就是聖馬可大教堂修建期間）起立下的「所有從海外返回威尼斯的船隻都必須上繳一件珍貴禮物用來裝飾聖馬可之家」的規矩也為大教堂帶來了難以計數的珍寶。今天在教堂的博物館中，仍然能夠看到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戰利品和貢品。
▲ 藏滿珍寶的博物館
雖然風頭早已無法與輝煌的過去相比，但精明的威尼斯人仍然沒有放棄利用這些寶物再賺一筆的打算：免費進入大教堂明顯只是個誘餌，珠光寶氣的黃金祭壇、博物館和教堂迴廊都是要單獨付費的。
同樣是展示從別人家搶來的寶貝，威尼斯人可顯得比英國人小氣多了，人家的大英博物館是常年免費開放噠。
你說，對於這樣的二次搶劫行為，咱能支持么？反正我是二話沒說就買了票，掏錢的時候，耳畔回蕩的全是那句知名旅行格言：「來都來了……」
一座教堂，有人花十五分鐘就能轉遍，有人逛上三天仍然意猶未盡，更何況是像聖馬可大教堂這種級別的聖殿？
在絢麗的穹頂之下，聖馬可大教堂有著說不盡的故事：碎塊形工藝（Opus sectile）和棋盤形工藝（opus tessellatum）鋪就的大理石地面、西南角的四帝共治斑岩雕像、本地人提香為聖器收藏室繪製的畫作、以鑲嵌畫出名的聖伊西禮拜堂和洗禮堂……不過，還是就此打住吧，對99%的人來說，我聊得已經太多了，雖然我知道的比這還要多~
微信公眾號：givetour
推薦閱讀：
※歐洲觀——威尼斯，一個城邦帝國的三百年海洋霸權
※中世紀以及文藝復興時代的商業共和國是如何選舉它們的總督的？
※下午兩點到威尼斯mestre，是否有足夠時間去主島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