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那場女權運動
1.新女權浪潮
隨著女性更廣泛的參與工作,以及在工作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位置,現代社會中的女性地位事實上已經在日益提升,最明顯的現象就是影視作品中越來越多的出現女性題材,並且與曾經女性在劇中扮演的弱勢角色相比,現代的影視劇中的女性角色更加的勵志和自主。所以儘管並沒有過多實體的運動去進行,但是通過網路,媒體,以及各個平台,人們不約而同在整個時代的內容展現上嗅到女性崛起的氣息,在一種更新的詮釋下一股無可抗拒的女權浪潮正在上演。但是和曾經更關注在爭取社會和家庭權利的女權運動相比,這個時代的女權更偏重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她們直面自己的內心,接納自己的靈魂,坦陳自己的願望,更主動的參與社會生活,以及期待自己的力量可以改變世界。
2.替女人維權的男人
當我們順著時間軸回到500年前的明朝,在曾經的封建王朝中也上演過一場女權運動,但是發起者居然是一個男人。出生於明萬曆二年的馮夢龍是明朝著名的文學家和劇作家,這個經常和青樓女子喝花酒的文藝男青年被後人稱作「情教教主」。他寫出了著名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恆言》三部,和凌濛初的《初刻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並稱為「三言二拍」。在他的作品集中,他將曾經流傳的白蛇和書生的故事進行了改寫,形成了我們最常見的那版《白蛇傳》的故事雛形。
畫家林風眠筆下的白蛇傳
我們繼續向上追溯白蛇和書生故事的演變軌跡。唐代的傳奇《李黃》中出現了美女蛇妖誘惑書生的情節,可憐的書生到最後身體化成了一灘血水。到了宋代的話本《西湖三塔記》,故事的地點已經轉移到了西湖,書生救起了一個迷路的女孩,過了幾日,一個婆婆找到女孩,並邀請書生到家赴宴答謝,書生在婆婆家被一名白衣女子看中,強嫁給他,但是居然要吃他心肝下酒,幸好女孩去救出了書生。後來道士做法,原來女孩,婆婆和白衣女子都是妖精,道士於是將她們都鎮在西湖石塔下。
文藝復興
而在明朝馮夢龍的筆下,白蛇的故事出現了本質的變革,原本一直作為可怕的妖怪形象出現的白蛇變成了年輕貌美的善良女子,雖為妖身但是並不作惡,對許宣(即許仙)一往情深,只想平凡的在人間生活。馮夢龍生活的時代在放置在大歷史的維度上,當時的西方正處於文藝復興時期,而東方其實當時也同樣興起了一場人文精神的啟蒙,一批哲學家紛紛傳播自己的觀念,對傳統理學提倡的「存天理,滅人慾」的思想進行了的深刻反思和顛覆。正是在這種社會思潮下,對下層女性有著深刻理解和同情馮夢龍將白蛇和書生的故事演化成了《白娘子永鎮雷鋒塔》。儘管他還是沒有離開傳統思想的限制,白蛇最終仍舊被法海鎮壓在了雷鋒塔下。但是白蛇身上體現的對愛的渴求,對情誼的堅守,對命運的反抗,這種帶有宿命式悲劇美感的劇情已經成功在讀者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戲曲表演中的盜仙草段落
儘管後來伴隨著明朝海禁政策和改朝換代,最終女性的地位還是回歸到了小腳和旗頭。但是馮夢龍對白蛇傳的演義深刻影響到了整個中華文化圈。到了清代,白蛇的故事在集體創作下已經出現了更豐富的演義,基本完成了整個白蛇傳的故事。
3.含笑飲毒酒
整個《白蛇傳》故事發展的最高潮,就是白蛇飲下許仙給她的雄黃酒的那幕。許仙聽到法海講白素貞是妖精,將信將疑之下在端午節那天讓她喝下帶有雄黃的酒。飲完雄黃酒的白素貞終於在痛苦中顯出蛇形,許仙卻因此被嚇死,白素貞於是上天庭盜來仙草救活許仙。如果說沒有因為喝雄黃酒顯出原形的橋段,整個故事不會像如今這般迸發出古希臘悲劇英雄式的戲劇張力。在半醉半醒的白蛇痛苦倒地的時候。人們彷彿可以聽到從她心中發出的吶喊,「為什麼妖精不可以去愛」。假如換算成古代的語境,這句獨白大致約等於「為什麼女人不可以去愛」!
雄黃酒是用研磨成粉末的雄黃炮製的白酒或黃酒,一般在端午節那天飲用,雄黃酒需要在太陽下曬,一般從五月初一曬到初五。古人普遍認為蛇怕雄黃,所以白素貞飲用了雄黃才會顯出原形。而雄黃酒除了古人用來辟邪以外,還帶有一種祈福的意味,所以在民間端午節合家團聚為平安祈福的時候,白蛇喝下了許仙懷有試探意味的雄黃酒時,才更加體現了悲劇的意味。一個是懷疑和試探,一個是勇敢和決絕,身為人的許仙在此刻體現的是妖性,身為妖的白蛇在此刻體現的卻是是人性。正是因為這種內外矛盾的碰撞,這杯酒才碰撞出了如此豐富的戲劇性和迴響數百年的對人性的拷問。所以雄黃酒在白蛇傳中體現的內在寓意已經由傳統的祈福和驅邪,升華成為了古典英雄慨然赴死般含笑飲毒酒。而且這個英雄,是由女性來扮演的。
時間回到現代,隨著一系列影視作品的傳播,白蛇的形象又有的新的定義和解讀。在形形色色的影視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不同視角下的白蛇。趙雅芝的白蛇不似妖反而似仙,劉濤版的白蛇更有人氣,而徐克視角下王祖賢飾演的白蛇和張曼玉飾演的青蛇才像真正的妖。徐克的電影中在對傳統故事進行演繹的基礎上,也對人性進行了探討。
電影中,白蛇說:「其實做蛇挺好的。」小青反問:「為什麼我覺得做蛇好的時候,你又講做人不知多好,現在又說做蛇好好,你是不是說謊。」白蛇嘆息說:「做人有太多規矩」。
而黃霑為徐克電影《青蛇》創作的這首主題曲《莫呼洛迦》,在辛曉琪的曼妙嗓音的演繹下,亦莊亦諧卻絲毫不媚俗。異域風情的曲調和歌詞中暗含的是佛經中摩登伽女誘惑阿難的典故,美麗摩登伽女曾經誘惑佛祖高徒阿難,佛祖感應到,在阿難即將陷入情網中時將他勸服,佛祖和阿難的對話因此產生了佛法中一部極其重要的大經——《楞嚴經》,講如何洞察心識,破除執念,直至回歸本心澄明。這似乎也在回應那些千百年來一直談論的命題,固守書生操守的許仙,捍衛道法的法海,和為了愛不惜一切的青蛇白蛇,他們有的竭力抑制天性,有的不惜斬殺天性,有的恣意揮灑天性,這些同在滾滾紅塵中浮沉的人們,究竟誰是證悟者?
時至今日,人們已經不再飲用雄黃酒,但是白蛇和青蛇的傳說還在人間繼續流傳,無論在時代的演進中她們變成了什麼樣的形象,但是沒人會忘記那個為愛含笑飲毒酒的女妖,在她慨然舉杯的那一刻,已救贖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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