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普通卻讓我始終記掛的離婚諮詢

不管事後看起來會給你的生活留下多麼深刻印記的事情，在它發生的時候都是那麼普普通通，以至於回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你都想不起來它是哪天發生的。

認識Z大姐就非常偶然，記得那是去年夏天的一個早上，她來到所里諮詢，我剛好在，前台姑娘就把她安頓在會客室然後告訴了我。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一個其貌不揚的女人：身材瘦小，皮膚黑黑的，頭髮稍微扎了一下，發尾燙的有些卷，上身穿著彩色條紋的短袖襯衫，下身一條黑色的緊身九分褲，背著一個能看出有些舊的暗紅色小包，臉上帶著未在社會上奔走過的女性特有的羞怯和不自信，唯一顯眼的是眼角的一片淤青，像是剛被打過。

我打量了一下，迅速總結出了我需要的信息：四十歲左右，農村來城市打工的女性，文化水平不高，可能從事一些比較基礎的體力勞動，收入勉強維持生活。八成的概率是諮詢離婚或者勞動糾紛，生活比較節儉，對律師費承受能力非常低，基本不會形成委託。

請原諒我的市儈，但這是我的職業，是我吃飯的傢伙事，所以我很自然就養成了這種習慣。我給了她一個非常職業的笑容，跟她打了個招呼，做了下自我介紹，心裡想著儘快給她諮詢完就好。

果然是來諮詢離婚的。她的故事很普通，普通到我本沒打算為她的事寫一篇文章。她今年三十九歲，十幾年前跟丈夫來H市一家工地打工，丈夫有水電手藝，每天工錢不低，她拿著小工的工資，跟在丈夫後邊打打下手。家裡兩個孩子，女孩今年十五，中學剛畢業。男孩十二，開學就要上初一了，孩子是老人一直帶著。夫妻倆在城裡省吃儉用辛苦勞作掙錢養家，他們的家庭跟無數進入城市的農村家庭一樣，貧苦，但還算得上幸福。

變化發生在兩年前，丈夫手頭有點閑錢，開始經常跟工友一起出入於各種聲色場所，後來迷上了賭博，整日神魂顛倒，再也無心工作，還跟一個女牌友勾搭上了。

從此他看Z大姐怎麼都不順眼，剛開始還只是冷言冷語嘲諷她是一個沒味道的黃臉婆，後來逐漸動上了手。

最近一年她的丈夫基本不著家了，大姐就靠著自己一天幾十上百的收入住在出租屋，勉強維持著。昨天丈夫久違地回了家，還沒等大姐高興一下他就提出了離婚，孩子一人一個，家裡房子和地沒有大姐的份。大姐不同意，就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打。

我很同情她，明知道不可能得到委託，還是儘力給她提供了諮詢，告訴她撫養權問題可以兩人協商，孩子十周歲以上的，撫養問題可以參考孩子的意願。還告訴她哪些財產屬於夫妻共同財產，她可以分得自己的份額。

但我知道她內心不願離婚，因為她臨走的時候，我告訴她男方有家庭暴力的，在婚姻關係中屬於嚴重過錯，可以請求法院判處對方支付相應賠償。她愣了一下說：賠償不賠償的，誰家漢子不打老婆的，他對我好的時候還是很好的。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跟我點了個頭表示感謝，我就把她送出去了。

隨後這件事就從我腦海中消失了，好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直到兩三個月之後的一天，我跟幾個研究生室友一起在步行街吃飯，之後我們到旁邊小花園散散步。

晚上的小花園是H市有名的站街區，已經很晚了，三三兩兩的人在那來回竄動著，一個個形容猥瑣的男人焦躁而又漫無目的地左顧右盼，似乎都在尋找著什麼。時而會有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悄悄湊過來，低聲問我們是不是在找人，我們笑著婉拒，繼續溜達。

就這個時候我看到了她，我對她印象不深，因為我對人臉從來都不敏感，見過好多次的人都記不住，但我對她的衣服印象很深。天氣還沒轉冷，她穿著我見她那天一樣的衣服，與公園的氣氛格格不入，獃獃地站在小路邊低頭看手機，時不時抬下頭看看過往的男人。我認出她時已經離得很近了，近到可以看見她臉上的痘痘被手機的熒光照出一半亮一半暗的可笑模樣。

躲已經來不及了。

她看到我很驚訝，也很尷尬，怯生生跟我打了個招呼。我室友很吃驚，不懷好意地看著我猥瑣地笑。

我迅速理了下思路，盡量擺脫尷尬跟她聊了起來。才知道她已經離了婚，是協議離的，兩個孩子都給男方，財產她也沒要，等於凈身出戶。她說男人要養兩個孩子，兒子以後還蓋樓房娶媳婦，也不容易，不要他財產了。但工地也不再要她了，以前老闆是看中她男人的手藝，等於花點錢養著她，其實她身體瘦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老闆是現實的，能給她開幾個錢。

家已經沒了，再沒有收入怎麼在城市生存？我理解她的難處。我問她有沒有想過再找個人，她說不好找，年紀大了。其實我覺得她可能還是放不下她的前夫。

剛見到我時很尷尬，但後來我發現她見到我其實也很高興，難得遇到一個認識的人能傾訴幾句。她告訴我她現在日子過的很自由，沒有什麼牽絆，每天收入幾個錢除了開支，還留下幾個，攢起來留給孩子用。

我順著她的話頭聊著，心裡五味雜陳，怎麼都不是個滋味。過了一會旁邊的室友有些不耐煩，我就跟她說我們要走了。臨別的時候我把一瓶沒打開的綠茶送給她，還給她留了手機號，讓她再有難處時聯繫我，我會盡我所能給她幫點忙，她很感激，但我知道她永遠不會打這個電話。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因為每次再途徑小花園我都會刻意繞著走了。也不知她現在過的怎麼樣了。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希望不會有雷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