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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加繆筆記(一)

主要是計劃讀《局外人》、《西西弗神話》、《鼠疫》、《反抗者》和三冊《加繆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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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繆的整體架構還是很有意思的:荒謬-反抗。《局外人》和《西西弗神話》是「荒謬」,《鼠疫》和《反抗者》則是反抗。當然他還有很多其他的著作,這種概括也是極其荒疏的,但私人讀書筆記,並不必在意這種嚴謹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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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飛宇有一個說法,作家是有溫度的。他以中國近現代作家為例,說巴金是最熱的,張愛玲是最冷的,魯迅是陰冷。照這個說法,加繆的《局外人》是冰火兩重天。文字和液氮一樣冷,思想比純氧乙炔焰還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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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加繆獲諾貝爾獎,頒獎詞有一句是「由於他重要的著作,在這著作中他以明察而熱切的眼光照亮了我們這時代人類良心的種種問題」,「明察而熱切」,真是讀《局外人》的強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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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爾索,一個冷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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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搞不清。」開頭就是令人難以抗拒的冷。可是薩特的看法似乎有所不同,他認為默爾索敘述的時候用了「媽媽」而不是「母親」,這種只有小孩子才會使用的無比親昵的稱呼其實已經飽含深情。默爾索回去參加了媽媽的喪禮,沒有悲痛欲絕,在送喪的路上他還在想,這麼好的天氣如果不是因為母親的喪禮他還沒法出來享受。參加完喪禮的第二天,他就和女友游泳看電影回家滾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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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人想起阮籍。母親去世,阮籍臉上一點悲戚也沒有,兄弟們都在嚎啕大哭的時候,他泰然自若地喝酒吃肉,朋友們前來弔唁,他也不回禮。活脫脫是莊子筆下的孟子反、子琴張。可是阮籍也好,或者王戎、戴良,這些人的不哭,總歸還是有一個「內心悲痛而無人可說」,但是默爾索有沒有呢?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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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繆厲害,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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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薩特所說,一聲「媽媽」足以展現默爾索內心的傷懷。何況,整本書,整個故事,開頭就是媽媽的死。事實上後面有不少追敘往事,為什麼不是按照時間線寫呢?相比,默爾索的整個回憶的起點,就是媽媽的死,難道不足以說明這件事對他來說其實無比要緊嗎?事實上,在監獄裡,默爾索在思索人生意義的時候,都想起了媽媽的話:

我常常想,如果讓我住在一棵枯樹榦里,除了抬頭看看天上的流雲之外無事可干,久而久之,我也會習慣的。我會等待著鳥兒飛過或白雲相會,就像我在這裡等待著我的律師的奇特的領帶,或者就像我在另一個世界裡耐心等到星期六擁抱瑪麗的肉體一樣。何況,認真想想,我並不在一棵枯樹榦里。還有比我更不幸的人。不過,這是媽媽的一個想法,她常常說,到頭來,人什麼都能習慣

《局外人》以第一人稱寫,卻寫出了第三人稱都不一定能寫出的冷眼和疏離感,因為加繆寫的這個默爾索,本身就冷、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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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和鄰居都看不上的人交朋友?無所謂。要不要和女友結婚?也都可以。愛不愛女友?根本是一個沒關係的問題。因為這種冷和疏離,他在過失殺人後,並沒有受到法律的審判,而是道德的審判。德審判的理由很簡單,就是因為他在母親的喪禮上沒有表現出大家認為應該有的悲痛,並且在第二天就和女友滾床單,並且結交不入流的朋友,總之就是,他過著一種和別人不一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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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在《私語》里寫過這樣一段話:

不久我母親動身到法國去,我在學校里住讀,她來看我,我沒有任何惜別的表示,她也像是很高興,事情可以這樣光滑無痕迹地度過,一點麻煩也沒有,可是我知道她在那裡想:「下一代的人,心真狠呀!」一直等她出了校門,我在校園裡隔著高大的松杉遠遠望著那關閉了的紅鐵門,還是漠然,但漸漸地覺到這種情形下眼淚的需要,於是眼淚來了,在寒風中大聲抽噎著,哭給自己看

如果默爾索可以像張愛玲那樣,能覺察到「這種情形下眼淚的需要,於是眼淚來了」,那他或許可以免於死刑,甚至可能可以無罪釋放。可是他不是張愛玲,他在應該落淚的時候抽煙,應該難過的時候做愛,於是他唄「以法蘭西人民的名義」判處死刑。——人民的名義始終不在人民的手中,或到了人民的手中,結果是「我們這個社會,任何一個在媽媽喪禮上不哭的人都有可能被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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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爾索似乎對什麼都無所謂,但默爾索不是虛無主義。恰恰相反,他熱愛生活,熱愛當下的生活。《西西弗神話》里說的:現在,重要的是生活。默爾索說過「人生在世,永遠也不該演戲作假」,這就是對當下生活最大最真的熱愛。

我以這種方式生活過,我也可能以另外一種方式生活,我干過這,沒有干過那,我做過這樣的事,而沒有做過那樣的事。而以後呢?似乎我過去一直等待的就是這一分鐘,就是也許我會被判無罪的黎明。沒有任何東西,沒有任何東西是有重要性的,我很明白是為什麼。他也知道為什麼。在我所度過的整個那段荒唐生活期間,一種陰暗的氣息從我未來前途的深處向我撲面而來,它穿越了尚未來到的歲月,所到之處,使人們曾經向我建議的所有一切彼此之間不再有高下優劣的差別了,未來的生活也不比我以往的生活更真切實在。其他人的死,母親的愛,對我有什麼重要?既然註定了只有一種命運選中了我,而成千上萬的生活幸運兒都像他這位神父一樣跟我稱兄道弟,那麼他們所選擇的生活,他們所確定的命運,他們所尊奉到上帝,對我又有什麼重要?他懂嗎?大家都是幸運者,世界上只有幸運者。有朝一日,所有的人無一例外,都會判死刑,他自己也會被判死刑,倖免不了。

這段話真是酣暢淋漓!默爾索在監獄裡,拒絕了神父的救贖——這個可恨的世道啊,殺人還要誅心,必須要人認錯——認錯的本質是承認對方正確,對方並不關心你是不是真的認為自己錯,對方關心的是你是不是認可他的對——我們寫檢討書不都是這樣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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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弗神話》開篇說的:「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自殺。判斷生活是否值得過,這本身就是在回答哲學的根本問題。」默爾索判斷得很清楚,生活儘管荒謬,但是生活值得過:

現在我面對著這個充滿了星光與默示的夜,第一次向這個冷漠的世界敞開了我的心扉。我體驗到這個世界如此像我,如此有愛融洽,覺得自己過去曾經是幸福的,現在依然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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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使我不感到不那麼孤獨,我還希望處決我的那一天有許多人來觀看,希望他們對我報以仇恨的喊叫聲

在這個驚世駭俗的結尾里,默爾索找到了他的生活方式的全部合理性: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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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法庭的審判、道德的審判,包括他的生命的隕落,都成了見證他的存在、他的幸福的外在的東西。正如眾神的懲罰,恰恰證明了西西弗的存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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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弗神話》的閱讀筆記,有時間再寫,或許可以分析一下諾貝爾頒獎詞里的「我們這時代人類良心的種種問題」是什麼問題——或許也不能分析出什麼來。

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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