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是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

1

趙忠祥常說,大草原又迎來了七大姑八大姨說媒的季節。

在這樣的季節里,文藝青年是最可悲的物種。

對於文藝青年而言,相親無疑是被迫吸入這個骯髒世界的可怕霧霾,這對於他們的侵害幾乎可以和北京的惡劣天氣相提並論。

相親的可怕之處在於,它可以摧毀文藝青年幾十年來建立起的堅固堡壘——這些城牆是靠來來回回千百次西藏麗江的心靈凈化之旅才勉強搭成的。

當一個文藝青年選擇相親之後,他免不了經歷人生中最難捱的階段,他的情緒會從抵觸到悲傷到絕望再到接受現實,——這一點和性少數群體在年幼無知時的性向認同十分類似。

他終究會發現,這個世界原來除了詩意和遠方,還有結婚對象要挑選;除了繆斯和阿波羅,還有婆婆的臉色要考慮;除了說走就走的旅行,還有兒子的奶粉要操心。

當這一事實被殘酷地鋪開,即將成為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時,大部分文藝青年自然難以接受。

羅曼羅蘭苦口婆心地說,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殘酷真相之後依然熱愛它。

熱愛個屁。

像我這樣的文藝青年,對於成為英雄毫無興緻,所有的期盼不過是聽村上春樹講講故事,有空再聊聊薩特的情史。

因此,就算早就敏銳地發現了這一事實,在此前,在那個青春洋溢的黃金時代,這類枯燥乏味的話題並不能引起我們一絲一毫的興趣。

但青春只是陣夏日的清風,風吹過了,人生的曝晒終究會降臨。

對於死亡,文藝青年大抵都思考得十分通透,但對於青春不再,他們卻總擔驚受怕。

my little airport 有一首歌叫《北歐是我們的死亡終站》,就受到了包括我在內的廣大文藝青年的喜愛。但如果這首歌是《北歐是我們的青春終站》,這樣庸俗祭奠青春的曲目則絕對不會如此受歡迎。

是的,文藝青年最忌諱談論老去。沒有人願意從一個文藝青年變成一個文藝中年或者文藝老年,這對於他們來講,簡直是對文青這個詞的重大褻瀆。他們談論死亡,也正是因為死亡可以保證青春的永恆性。

2

而相親的來臨,則代表了青春的徹底終結。

設想一下,一個女文青,面對一個三大五粗的漢子,在不了解對方之前,她絕對不能和他談波伏娃,絕對不能談薩岡,絕對不能談杜拉斯,至多,她可能委婉地問一句,你有沒有讀過卡夫卡?

「聽說過,是美國還是英國的?」對方回應道。

(卡夫卡,生活於奧匈帝國統治下的捷克小說家)

這樣的交流,基本上和人類向外太空發射電磁波一樣,收到外星人聽懂並回復的幾率,渺茫。

這當然也不能怪不懂卡夫卡的那位漢子。換做是那漢子問,榊梨梨亞比宇都宮紫苑多拍多少部小電影,文藝青年也同樣啞口無言。相親這場面試裡面,本來就不能問太超綱的問題,這是雙方應該達成共識的原則。

因此,文藝青年也只能問對方,你戶口是哪裡的?

像這種問題,必然是對方精心準備,並且在之前的相親中排練過無數次的——甚至就連說到自己「北京戶口」時應該露出八顆牙齒的笑容,都是精心策劃的結果。

這是相親者之間基本的尊重,是長期培養而成的優良教養。

如果已經問到了這樣的問題,這說明雙方對相親達成了基本默契——這場互飆演技的大戲中,沒有詩歌,也沒有民謠,沒有繪畫,也沒有交響樂,大家都直奔主題。

而在這種境況下,那位三大五粗的漢子的問題極有可能是,你是處嗎?

本是相親人,相煎何太急。

這樣帶有挑釁性的疑問句對於文藝青年來講是絕對是毀滅性打擊。她自然是無法接受,世界上還有這麼多直男癌患者,對那層生物膜保持著經久不衰的熱情。

在這一刻,她的世界觀崩塌了。那個依賴於無數本詩歌,散文,小說所堆成的小小帳篷,徹底崩塌了。

像這樣的崩塌絕對不是個例。相親之前,你絕對預料不到對方會是什麼樣的角色,給你介紹對象的媒婆,也並沒有雅緻了解你們的生活情趣,她們只遵從古老而神秘的東方智慧,為你尋找可能陪伴你八十年的人。

門當戶對就是古老而神秘的中華智慧。按照現在白話文的解釋,就是用量化的方式給房,車,戶口,爹媽分別加上適當的權重,得到一個可靠的分數,並判斷一下雙方的得分在統計上沒有顯著性差異即可。

(門當戶對和乾當坤對,並稱兩大中華智慧之精髓)

文藝青年是受不了這樣的。

他們開始悲傷。

他們彷彿可以看到自己的愛情被明碼標價,被放在櫥窗里吆喝著售賣,被放在淘寶店上標上爆款——他們無法接受自己的愛情被這樣對待。

在他們眼裡,愛情應該是普希金的愛情,是拜倫的愛情,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

卡佛有一本書名很長的書,叫《當我們在談論愛情的時候,我們在談論什麼》,對於文藝青年而言,不管他們是在談論什麼,絕不是談論相親這樣的。

這是一個無法解決的矛盾。

給你介紹對象的媒婆單純是為人類繁殖這一偉大事業的可持續發展做貢獻,她不太關心愛情這種難以轉化為銀行存款或者幾套房產的虛無縹緲的事物。

中華田園版的馬克思唯物論告訴我們,世界的本質是物質,因此做一個物質boy或者物質girl沒什麼不好——至於精神層面,在馬斯洛需求中早就被排到了很靠後的位置。可以預見的是,只要我國處於並長期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種矛盾永遠不可能被打破。

( 馬克思:我特么沒說過!)

3

當然,如果相親僅僅是這樣,那麼還不足與殺死所有的文藝青年。

仔細想想,明碼標價的愛情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在義大利接受藝術熏陶時咱住的青旅,不也明碼標價嗎?

更糟糕的事實是,很多時候文藝青年以為自己可以被明碼標價地放到GUCCI的專櫃里,不是限量款也是經典款,但七大姑八大姨把他們統統放在了美特斯邦威過季打折的地攤。

在這種情況下,文藝青年徹底絕望了。

他們開始懷疑自身,懷疑自己所接受的藝術的教養,懷疑黑格爾的「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他們開始相信薩特所說的「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儘管他們也並不一定有空讀完了薩特那本厚到爆炸的《存在與虛無》。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此時此刻,相親已經足以令文藝青年絕望了。

在這個時候,面對著死寂的絕望,謀殺掉那個文藝的自己,便成了一個不錯的選擇。

福樓拜曾經說,「藝術廣大至極,足以容納我一人」。

福樓拜說的是對的。藝術要容納一個文藝青年很容易,但要想容納文藝青年和他的相親對象,如果以後還要擠進來公公婆婆岳父岳母,藝術未免太小了點。

相比起藝術,三環內200平米的大房子倒是可以容納。

想到這裡,文藝青年決定妥協了——她已經決定承認,藝術相比於房子而言,還是太窄了。她可能還會想到北島在《波蘭來客》的句子:

那時我們有夢,

關於文學,關於愛情,

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們深夜飲酒,

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當然,相親的時候,情形未免比北島所言還要殘酷幾分——杯子碰到一起,全都是「有車嗎有房嗎」的聲音。

所以,當一個文藝女青年熟練地問對方「你有幾套房」的時候,代表她已經下定決心殺掉這個文藝青年了。

更可怕的是,這場謀殺被所有人熟知。文藝青年的爸媽自然是樂於見到這場謀殺,他們欣然自己的兒子女兒終於長大了;親戚朋友當然也會督促這場謀殺的完成,他們大張旗鼓地肆意宣揚你的相親對象在投行拿著高薪;所有人都心領神會,彷彿是參加一場盛大而莊嚴的祭祀。

只是沒有人關心,愛情是什麼。

至多,對於當事人而言,尚存的那點文藝之魂會讓她感到些許不適,但也很快便會被接踵而至的婚禮沖昏頭腦。

當有一天,像這樣被謀殺過一次的文藝青年徹底老去,在一個公共場所的大廳,她們不會遇見一個人特地來告訴她,「與你年輕時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容顏」。

他們只能抱著自己的孫子孫女,感慨當年不應該聽信昆德拉或者王小波的讒言。

當然更可能的情況是,他們都已經忘記了昆德拉和王小波的尊姓大名——畢竟,在磁碟空間不足的情況下記住廣場舞旋律是一件費腦子的事情。

如果我們冒昧地從一個神的角度俯瞰,不免覺得這場謀殺有點滑稽可笑:相親,居然成了文藝青年不可避免的死亡終站。

作為一名大齡文藝青年,當然知道我自己也會有被謀殺的一天,因此只能向上帝祈禱,死掉的時候姿勢好看一點。

本文首發於我的公眾號:胖子鄧。

推薦閱讀:

? 青·讀 :他用這招逼退了父母的「逼婚」……
DX3這次玩大了!上市發布秒變相親會?
一小時和相親女確定關係
人人唾棄的相親, 可能是你唯一的脫單之路...
相親遇到gay gay苦誰人知?

TAG:相亲 | 文艺青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