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A】淺談同人小說創作 之 文筆

【題圖為我非常喜歡的一位插畫師Virginia Mori 跟 Gucci合作拍的硬照。】

3. 文筆

好的終於來到了一個tricky的部分。文筆在初級階段是把一個事情寫清楚、寫準確；在高階階段則會形成較為獨特的個人風格，類似漫畫的畫風（看過神番《乒乓》的人一定對它的畫風印象深刻，我非常喜歡那個魔性畫風233）。

從宏觀上來說，跟內容的關係較為複雜，互為形式和內容（form and content）.

【接下來的內容我是憑記憶寫的，懶得查文獻了，如果有說的不對不準確的地方歡迎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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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主義文學（modernism）的主要爭論之一就是，形式與內容的關係。

在過去，內容是大於形式的，即文學的內容未上，內容的載體-形式/文字-則被放在了較為次要的位置（其實也就是文筆不那麼重要）。所以只要內容偉大，形式上的瑕疵通常容忍度較高。文學界通常認為巴爾扎克是文學界巨擘，但是他的文字繁瑣、拖沓【此處翻個白眼】，我基本讀不進去（雖然MDZZ翻譯也要背鍋）。換句話說，你寫的內容特別牛逼，你文筆不討喜也是沒關係的

現代主義文學風潮來了之後，很多作家們開始變著法子玩形式。敘事開始變得支離破碎，時間和空間都被打碎，作者也不再站在上帝的位置，敘事本身也帶著對傳統意義上真相的解構和重新演繹。

舉個大家可能比較熟悉的電影，昆汀塔倫迪諾的《低俗小說 Pulp Fiction》，這部電影里幾個小故事彼此如同拼圖中不連貫的幾塊，被巧妙的拼接在了一起。敘事不是單調的先發生什麼，後發生什麼，導演隨意的拼接這些片段，讓上一個故事叱吒風雲的主角在下一個片子里直接變成一槍死掉的路人甲，毫不含糊。

再以王小波的《紅拂夜奔》為例，敘事也非常支離破碎，看起來很有種想到哪寫到哪的意思；而且這小說里寫了兩層故事，一層是唐代紅拂、虯髯公和李衛公3個人的故事，一層是文中「我」被「領導上」折磨鬱郁不得志的故事，兩層故事被一些線索斷斷續續的連起來，譬如李衛公和「我」都解過費馬定理。

大家最熟悉的可能是意識流。這裡先預警一下，意識流這個東西寫得好就牛逼，寫得不好就傻*，各位寫手可以隨意嘗試，不過不要對讀者反饋期待太多。

仰望星空時間結束，下面談談腳踏實地。

根據我的觀察，談談滾吧寫手文筆的主要問題，新人和中階都有：

1. 最小白階段，不會遣詞造句，寫出來的東西跟隨口說出來的一樣：動詞使用不準確，沒有感染力，不生動。沒有細節描寫，或者細節描寫千篇一律。句子讀起來令人費解，前後意思不連貫，讀起來斷斷續續，不能一氣呵成。等等等等。

2.n前進一步，一段文里偶爾有幾句話，幾個詞寫得還是看得出來經過琢磨的。很可能踏入翻譯腔的誤區，還自以為向馬丁·喬治跨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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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對翻譯腔有很強的想法，具體描述一下就是如果你給我一本翻譯腔的書，尤其是中國人寫的還帶翻譯腔的東西，我會想要撕掉然後踩在腳下。

這裡給大家提個醒：馬丁·喬治是用英文寫作的。優秀的英譯漢文本不會帶翻譯腔的，我親愛的老夥計。畢竟，中文有中文之美，而翻譯腔是一種不倫不類、既沒有發揮中文優勢也沒有得到英文精髓的沙碧語言。

如果你覺得它很炫酷，請去霍利奇湖裡游個泳，讓食人魚狠狠的啃一下你的腦袋，說不定你的認知功能會清晰一些。

3.n第三階段，熟知大部分修辭手法，知道如何去寫出華麗辭藻，然後不用出來就會死。這是很多中級寫手的通病。

本來想用吧里某些寫手的文字舉例，想想不太好，我就用余秋雨大師舉例吧，這位致力量產高中語文閱讀理解題的矯情酸文人時刻端著一種叫做「我很文藝」的范兒，舉個例子：

「成熟是一種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一種圓潤而不膩耳的音響，一種不再需要對別人察言觀色的從容，一種終於停止向周圍申訴求告的大氣，一種不理會哄鬧的微笑，一種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種無須聲張的厚實，一種能夠看得很遠卻又並不陡峭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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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文字非常尷尬。因為它很不大氣，彷彿腰有兩文錢，逢人必振響一樣。

知道所有修辭手法就一定要用嗎？

好比炫富，難道你要把你所有值點錢的東西全部拿出來給別人看嗎？不對，正確的方式是在恰到好處的時機不經意的露一手，達到你的行文目的。

譬如你的寫文目的不是為了告訴讀者你會多少種修辭，而是讓讀者更好的享受故事本身。

4.n這個階段基本可以收放自如，知道如何用筆，如何達到寫作目的。這個時候文筆其實已經談不上好壞了，而是要看作者的氣度了。什麼叫作者氣度呢，就是讀者能在故事裡感受到作者對這個故事所有內容的看法和傾向，然後這種看法和傾向讓人敬佩。

以《傲慢和偏見》這部我最喜歡的言情小說之一為例，簡奧斯汀這個女人很有意思，我從她的文字里看到的是帶著悲憫的溫和諷刺，細緻耐心的講述。譬如本內特太太作為一個非常滑稽的角色，整天就想著怎麼嫁女兒，挑女婿的唯一標準就是有錢，雖然年老色衰但是一直自覺風韻猶存；對於這樣的妻子，本內特先生宛如一個看穿一切事實卻保持了莊子一般無所謂的態度。本內特先生曾直接說自己的5個女兒里4個都是傻瓜，只有伊麗莎白聰明些；對於妻子所作的諸多蠢事兒，他的嘲諷從來不令人不舒服，大部分時候本內特太太甚至沒意識到丈夫在揶揄自己。這種態度就非常有趣，我很佩服簡奧斯汀這象牙筆雕刻出的以小見大的溫和諷刺劇。

5.n內容與形式的高度統一 -n這個故事只能是這種形式，只能是這種風格寫下來。其他任何一種筆觸都不宜描摹這個故事，因為得不到精髓，因為從一開始作者已經確立了文字和內容的緊密關係。

暫時想不到例子，大家自行體會。

在結束談文筆之前，最後隨便扯點有的沒的。現代讀者的耐心越來越有限了，隨著電影、遊戲這種更直接更互動的敘事形式，傳統意義上的小說似乎處於劣勢。我的看法是，小說其實依然是其他一切多媒體形式的基石。不論作為一門獨立的藝術還是作為新晉藝術形式的輔助部分，它都不會消失。

但是鑒於讀者的耐心越來越少，大部分通俗文學作者（這裡暫且不談嚴肅文學吧）還是要注意到去把故事寫得有趣，引人入勝，這其實才是文筆的第一要務。

把故事寫的有趣絕不等同於媚俗。每個作者理解的有趣都不同，受眾所理解的有趣也不同。譬如我之前寫了個我覺得還算有趣的輻射4同人，有個讀者跑上來教育我說「網文講究黃金三章，你這寫得不吸引人」。Well，我只能說小說也是挑人的。所以我理解的有趣不見得跟其他人理解的有趣一樣，但這都不妨礙我在自己理解的範圍內去追求有趣。

另外作者務必要把心態擺正，千萬不要抱著「你們看我文章寫得多麼牛逼多麼裝逼嘿嘿你們都看不懂吧」的心態去寫完。會釀成災難。造成這種感覺後沒有人會去讀，讀者們只會「不明覺厲」然後關掉頁面而已….

好的文筆不是靠修辭堆砌的。尤其是刻意堆砌。比如韓寒18歲時寫的《三重門》及其致敬作品《圍城》，小時候我覺得哇哦好牛逼，現在覺得太刻意，雖然能逗我笑，但是終究是太刻意，妨礙了流暢的作品觀感。昨天回顧了一下尋龍訣，忍不住把鬼吹燈又翻出來看了一下，忍不住感嘆天下霸唱真的是一位講故事的奇才。我個人覺得寫小說最核心的能力之一就是把故事講得娓娓道來。行雲流水，渾然天成，讓觀眾聽的神魂顛倒欲罷不能。雖然有人不以為意，覺得「講故事的能力/吸引讀者讀下去的能力」屬於匠氣，屬於技巧；但我卻覺得如果優秀的敘事算匠氣的話，很多人連最基本的匠氣都沒有。

給大家po一段鬼吹燈，作為文筆討論一章的結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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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父叫胡國華，胡家祖上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大地主，最輝煌的時期在城裡買了三條衚衕相連的四十多間宅子，其間也曾出過一些當官的和經商的，捐過前清的糧台、槽運的幫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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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諺有云：「富不過三代。」這話是非常有道理的，家裡縱然有金山銀山，也架不住敗家子孫的揮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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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民國年間，傳到我祖父這一代就開始家道中落了，先是分了家，胡國華也分到了不少家產，足夠衣食無憂的過一輩子，可是他偏偏不肯學好，當然這也和當時的社會環境有關，先是沉迷賭博，後來又抽上了福壽膏（大煙），把萬貫家財敗了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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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國華年輕的時候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到最後窮得身上連一個大子兒都沒有了。人要是犯了煙癮，就抓心撓肝的無法忍受，但是沒錢誰讓你抽啊？昔日里有錢的時候，煙館裡的老闆夥計見了他都是胡爺長，胡爺短的，招呼得殷勤周到，可是一但你身無分文了，他們就拿你當臭要飯的，連哄帶趕，驅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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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要窮瘋了，廉恥道德這些觀念就不重要了，胡國華想了個辦法，去找舅舅騙點錢。胡國華的舅舅知道他是敗家子大煙鬼，平時一文錢都不肯給他，但是這次胡國華騙舅舅說要娶媳婦，讓舅舅給湊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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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一聽感動得老淚縱橫，這個不肖的外甥總算是辦件正事，要是娶個賢惠的媳婦好好管管他，收收他的心，說不定日後就能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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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給他拿了二十塊大洋，囑咐他娶個媳婦好好過日子，千萬別再沾染那些福壽膏了，過幾天得空，還要親自去胡國華家看看外甥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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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國華鬼主意最多，為了應付舅舅，他回家之後到村裡找了個扎紙人紙馬的匠人，就是燒給死人的那種。這個扎紙師傅手藝很高明，只要手你說得出來的東西，他都能做的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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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按要求給胡國華扎了個白紙糊裱的紙女人，又用水彩給紙人畫上了眉眼鼻子、衣服頭髮，在遠處一看，嘿，真就跟個活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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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國華把紙人扛到家裡，放在裡屋的炕上，用被子把紙人蓋了，心裡想的挺好，等過幾天舅舅來了，就推說我媳婦病了，躺在床上不能見客，讓他遠遠的看一眼就行了。想到得意處，忍不住哼起了小曲，溜噠進城抽大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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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過幾天，舅舅就上門了，買了一些花布點心之類的來看外甥媳婦，胡國華就按照預先想好的說詞推脫，說媳婦身體不適，不能見客，讓舅舅在們口揭開門帘看了一眼就把門帘放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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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不願意了，噢，你小子就這麼應付你親娘舅啊？不行，今天必須得見見新媳婦，生病了我掏錢給新媳婦請郎中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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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國華就死活攔著不讓見，他越攔越顯得有問題，舅舅更家疑心，兩下里爭執起來。正在此時，裡屋門帘撩開了，出來一個女子，長得白白凈凈的，大臉盤子、大屁股小腳，胡國華心裡咯噔一下，哎呦，這不就是我找人糊的紙人嗎？它怎麼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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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對舅舅施了一禮說近日身體不好，剛才沒出來迎接舅舅，失禮之處還請恕罪，現在突然又覺得身子大好了，今天就留舅舅在家吃頓便飯，說完就轉身進去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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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國華的舅舅一看樂壞了，這外甥媳婦多賢惠，又生得旺夫的好相貌，我那死去的妹子泉下有知，看見他兒子娶了這麼好的媳婦也得高興啊。舅舅一高興又給了胡國華十塊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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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國華呆在當場，心裡慌亂，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害怕，時間過的很快，一轉眼就到了晚上，白紙人做了一桌飯菜，舅舅樂得嘴都合不上了，但是胡國華卻無心吃喝，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個女人，就覺得心裡跟吃了只蒼蠅似的噁心。她的臉很白，一點血色沒有，臉上的紅潤都是用胭脂抹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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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老眼昏花，也沒覺得那女人有什麼不對頭，七八杯老酒下肚就喝得伶仃大醉，胡國華借了輛驢車，把他送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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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覺得害怕，乾脆也不回家了，去城裡的花柳巷中過了一夜，連抽帶嫖把舅舅剛給的十個大洋都使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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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又因為沒錢付帳被趕了出來，無處可去，只能硬著頭皮回家。到家一看屋裡黑著燈，那個白紙人一動不動的躺在自己的床上，蒙著被子，之前的好象一切根本就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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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國華一想留著她晚上再變成活人怎麼辦，不如我一把火燒了它乾淨。把白紙人抗到院子里，取出火摺子，就想動手燒了紙人，這時紙人忽然開口說話：「你個死沒良心的，我好心好意幫你，卻想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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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國華嚇了一跳，深更半夜中只聽那白紙糊的女人繼續說：「我是看你可憐，你雖然吃喝嫖賭，但是心地還不算壞，我想嫁給你，你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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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國華拚命的搖頭，問那紙人你到底是妖還是鬼？白紙人說我當然是鬼，只是暫時附在這紙人身上，不過你個窮棒子還別嫌棄我，我生前很富有，陪葬的金銀首飾夠你抽十輩子大煙的，你豈不聞富死鬼強似窮命人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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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提到錢胡國華就有些心動，因為最近實在太窮了，就連衣服都給當光了，不過他可不想有命取財無命花錢，他曾經聽老人們講起過女鬼勾漢子的事，一來二去就把男人的陽氣吸光了，那些被鬼纏上的男人，最後都只剩下一副干皮包著的骨頭架子。於是他對紙人說：「就算是你真心對我好，我也不能娶你，畢竟咱們是人鬼殊途，陰陽阻隔，這樣做有違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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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紙人說你既然如此鐵石心腸，我也不勉強你，不過將來早晚有你後悔的那一天。你記住了，如果你的日子真到了窮得過不下去的時候，你就到十三里鋪的荒墳來找我，在那片墳地的最中間有座沒有墓碑的孤墳，裡面的棺材就是我屍身所在，棺中有得是金銀珠寶，只要你敢來，那些財物就儘管隨意拿去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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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白紙人就一動不動了，胡國華壯著膽子，點了把火將白紙人燒成了灰燼。

出處是第一本第二章。我小時候沒有聽說書的經驗，也對文中所寫的那段歷史不感興趣。但是這段看似平淡無奇的話其實功力極深，引得我看得根本停不下來，然後一抬頭天黑了，第一本看完才算暫時告一段落。這就叫行雲流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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