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襄：當時年少春衫薄

01-27

提起郭襄，我總是會想起楊千嬅的那首《再見二丁目》：

原來過得很快樂，只我一人未發覺
如能忘掉渴望，歲月長，衣裳薄
無論於什麼角落，不假設你或會在旁

我也可暢遊異國，放心吃喝

與很多人認為「歲月長，衣裳薄」是從感觀上抒發凄冷的看法不同，我覺得這裡的「衣裳薄」和「當時年少春衫薄」的意思相似，說的是穿著輕便的衣服肆意玩樂。其實整段歌詞的意思就是：以前的我是快樂的，只是我自己沒有感覺到，如今我有這諸多不快，才明白我的從前。如果我能夠忘掉這些渴望，我依然能夠像以前那樣玩樂；如果我能夠不再想像假如你在我的身邊我們會怎樣怎樣，我大概能夠繼續快樂的生活。

這，像極了郭襄的一生。

郭襄是在射鵰三部曲的《神鵰俠侶》中登場的，是在《倚天屠龍記》的開頭結束的，作為一個銜接段的人物，郭襄歷經了宋末元初的身世沉浮。

郭襄出生在郭靖、黃蓉夫婦鎮守襄陽期間，因此取名為「襄」。一出生就碰上兵荒馬亂的時候，又先後遭遇差點被拿去換情花毒的解藥、被李莫愁奪走等危險，不過所幸最終化險為夷。等到郭襄以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登場時，已經是神鵰俠侶的第三十三回了，小說已經過了三分之二，不過郭襄以其秀美豪邁成為了小說中最耀眼的人物之一。

郭襄是郭靖和黃蓉的第二個孩子，上有大姐郭芙，下有小弟郭破虜。我覺得郭襄大概是這三個孩子里最不幸福的一個。郭芙出生時，郭黃夫婦隱居在桃花島，有大把的時間照顧她，也十分寵溺她，雙鵰、小紅馬、軟蝟甲通通都給了她，而且她身邊還有大小武獻殷勤。而等到郭襄的時候，不僅父母忙著守襄陽沒時間照顧她，還因為郭芙的前車之鑒——因為對郭芙過於溺愛，使得郭芙驕縱蠻橫，成了一個教育的失敗品，所以反應過度，對郭襄從小就十分嚴格。

但是郭襄天性瀟洒爛漫，她願意和江湖豪俠結交，對販夫走卒也當做朋友。而在小說中她一出場的片段，就給了讀者一個輕鬆明快的感受，而整個小說也終於從沉重慢慢轉向輕鬆。

當時他們因為大雪被困風陵渡，於是在客棧中和江湖人士聊天，大家提起了「神鵰俠」。小郭襄非常感興趣，讓大家接著講，她自己還拿出東西請客：

那少女提起酒壺給他斟了一碗酒，笑道：「我怎會不信？快點兒講罷！」又叫道：「店小二，再打十斤酒，切二十斤牛肉，我姊姊請眾位伯伯叔叔喝酒，驅驅寒氣。」
那美貌少婦沉著臉道：「我便是要請客，也不請胡說八道之人。店小二，這酒肉的錢可不能開在我的帳上。」店小二一愣，望望少婦，又望望少女，不知如何是好。那少女從頭上拔下一枚金釵，遞給店小二，說道：「這是真金的釵兒，值得十幾兩銀子罷。你拿去給我換了。再打十斤酒，切二十斤羊肉。」
那少婦怒道：「妹妹，你定要跟我賭氣，是不是？單是釵頭這顆明珠，總值百多兩銀子，你死賴活賴的跟朱伯伯要來，卻這麼隨隨便便的請人喝酒。瞧你回到襄陽時，媽問起來時怎麼交代？」那少女伸伸舌頭，笑道：「我說在道上掉了，找來找去找不到？」那少婦道：「我才不跟你圓謊呢。」那少女伸筷夾了一塊牛肉，放在口中吃了。說道：「吃也吃過了，難道還能退么？各位請啊，不用客氣。」

眾人見她姊妹二人鬥氣，都覺有趣，心中均喜那少女天真瀟洒，便是不會喝酒之人也都端起酒碗喝了幾口，暗中幫那少女。那少婦賭氣閉上眼睛，伸手塞住耳朵。

後來郭襄想去看看神鵰俠，便大膽的跟著「西山一窟鬼」去了。當時已經武功蓋世、名滿天下的神鵰俠只手摺服了西山一窟鬼和萬獸山莊，令人讚歎。後來神鵰俠又慷慨相助，去幫萬獸山莊到黑沼捕捉靈狐。

郭襄因為好奇，就一路跟著神鵰俠，後來神鵰俠見郭襄天真爛漫，便帶上郭襄一同去捕捉靈狐，那大概是小郭襄最開心的時光之一吧，神鵰俠牽著她在黑沼上滑行。

在捕捉靈狐之後，大姐郭芙吵吵嚷嚷來尋郭襄。此時郭襄尚不知神鵰俠楊過曾被自己的姐姐斬下一條臂膀。郭襄因要和楊過分別，心生難過，流下眼淚，楊過心中一凜，便問她有什麼難處，此時楊過已經猜到她是郭黃夫婦的女兒，所以覺得多半是郭芙平時欺負她：

楊過見她一滴淚水落在酒杯之中，尋思：「原來她便是那個小嬰兒，卻長這麼大了。她深夜前來尋我，必有要事，怎地一句不說便去了？瞧她滿懷心事，我可不能不管。」當下飄身離廳，追了出去。只見郭襄背影正沒入林中，幾個起伏，已趕到她身後，說道：「小妹子，你有甚麼為難之事，但說不妨。」
郭襄微笑道：「沒有啊，我沒為難之事。」淡淡的月光正照在她雪白秀美的臉上，楊過看得清楚，她眼中兀自含著一泓清淚，於是柔聲道：「原來你是郭大俠和郭夫人的姑娘，是你姊姊欺侮你嗎？」他想郭靖、黃蓉名滿天下，威震當世，他們的決計無辦不了的難事，多半是郭芙強橫霸道，欺侮了小妹妹。
郭襄強笑道：「我姊姊便是欺侮我，我也不怕。她罵我，我便跟她鬥嘴，反正她也不敢打我。」楊過道：「那你前來找我，為了何事？你跟我說罷！」郭襄道：「我在風陵渡口聽人說起你的俠義事迹，心下好生欽佩，很想見你一面，除此別無他意。今晚飲宴之時，我想起『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句話，心下鬱郁，那知道筵席未散，我……卻不得不走了。」說到這裡，語音中已帶哽咽。
過了片刻，郭襄道：「大哥哥，我得走啦！我托你一件事。」楊過道：「你說罷。」郭襄道：「你夫人和你在甚麼時候相會啊。」楊過道：「是在今年冬天。」郭襄道：「你會到你夫人後，叫人帶個訊到襄陽給我，也好讓我代你歡喜。」
楊過大是感激，心想這小姑娘和郭芙雖是一母所生，性情卻是大不相同，問道：「你爸爸媽媽安好罷？」郭襄道：「爸爸媽媽都好。」

後來，楊過拿出了三根金針，許諾可以滿足她三個願望：

楊過胸中湧起了一股要保護她、照顧她的心情，便似對待十多年前那個雅弱無助的嬰兒一般，說道：「小妹子，你爹爹媽媽都是當代大俠，人人都十分敬重，你有甚麼事，自也不用我來效勞。但世事多變，禍福難言。你若有不願跟你爹媽說的緩急之情，要甚麼幫手，儘管帶個訊來，我自會給你辦得妥妥貼貼。」

小郭襄的第一個願望便是要看看神鵰俠楊過到底長什麼樣子，而在楊過摘下面具的那一刻，郭襄的青春也由此定格。

《倚天屠龍記》里有一段：宋青書和滅絕師太拆招，滅絕師太在第五招上使一招黑沼靈狐，將宋青書的長劍震上了天空。而這一招正是是峨嵋派祖師郭襄為紀念當年楊過和她同到黑沼捕捉靈狐而創。

而為了紀念她和楊過在風陵渡的初次相遇，郭襄給自己的弟子——滅絕師太的師父，起名為風陵師太。

小郭襄的第二個願望是要楊過給自己過生日。而楊過也在那天奉上了大禮：第一件他滅掉了入侵襄陽的蒙古大軍前鋒，砍下了兩千隻耳朵；第二件是燒掉了蒙古大軍在南陽的糧草大營，並派人製造了絢爛的煙花；第三件是除掉了丐幫的姦細，拿回了打狗棒。此外還發動了各路江湖豪傑送來了各種珍奇的禮物，甚至像少林寺羅漢堂首座無色禪師這樣不涉江湖的高僧也送來了一個能打出一套「少林羅漢拳」的鐵羅漢來。

自此，郭襄情根深種：

郭襄見楊過此次到來，只與自己說得一句話，微笑相對片刻，隨即分手，心中說不出的惆悵，眼見姊姊興高采烈的站在姊夫身畔，與道賀的群雄應酬，但覺心中傷痛再難忍受，當即轉身，要回自己家去。只走得幾步，黃蓉已追到她身邊，攜住了她手，柔聲道：「襄兒，怎麼啦？今天不快活么？」郭襄道：「不，我快活得很。」說了這句話，隨即低頭，滿眶淚水，險些便掉了下來。黃蓉如何不明白女兒的心事，卻只說些戲文中的有趣故事，要引她破涕為笑。

後來小郭襄在絕情谷中用了第三根金針，求楊過不要輕生。楊過沒有等到小龍女，縱身跳下懸崖，郭襄想都沒想就隨著跳了下去。

仰慕也好，痴情也罷，郭襄始終沒有逾矩，而她也知道楊過對小龍女的深情。

所幸有驚無險，後來再次相見。郭襄見到小龍女時，對她說「楊大嫂，你真美」。那麼純粹，又那麼自然。

神鵰俠侶的最後一回，諸多高手再次齊聚華山，最終選定了黃藥師、一燈大師、老頑童、郭靖、楊過這新的所謂「五絕」。然後在絕頂碰到了尹克西與瀟湘子，原來他倆一起到少林寺盜得九陽真經後，將經書縫入隨身白猿腹中，看守經書的覺遠大師和張三丰師徒二人死死相追，但無果而終。而張三丰再向尹克西與瀟湘子討回經書、比試功夫的時候被打的額頭出血，郭襄憐惜為張三丰包紮，至此又牽扯出一段故事。

書的最後：

楊過朗聲說道：「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說著袍袖一拂，攜著小龍女之手，與神鵰並肩下山。

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樹巔烏鴉呀啊而鳴，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
正是：「秋風清，秋風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郭襄曾去過很多很多地方，期待能夠再見到楊過一面，然而終究還是沒有再見。

為了尋找楊過，郭襄還曾打上少林寺，那是他和張三丰第二次見面。覺遠大師因為丟了經書而受罰，郭襄為其打抱不平，這其中還出現了「崑崙三聖」何足道這樣喜愛郭襄的大備胎，然而郭襄心心念念的還是楊過。

覺遠大師圓寂前，在神志不清時囈語了部分九陽真經，當時在場聽到的三個人是張三丰、郭襄和少林的無色禪師，此後百餘年間，除了少林之外，還有兩個門派因此武功大進，那就是張三丰創立的武當和郭襄創立的峨眉。而九陽真經完整的功夫再次被人學得，那就是八十多年後的事情了——張無忌送楊不悔去昆崙山找楊逍，後來又誤打誤撞闖進了一個山坳，發現了腹中縫著經書的那隻白猿。

郭襄後來將當年無色禪師送給自己的鐵羅漢又轉送給了張三丰。又把自己的一個鐲子送給了張三丰，讓他去襄陽投奔自己的父母，不過張三丰沒有去，而是在途中上了武當山自立門戶。

後來襄陽城破，郭靖黃蓉夫婦在城破身死之前將楊過贈給郭襄的玄鐵重劍重鑄為屠龍刀和倚天劍，並分別在其中藏入降龍十八掌掌譜、武穆遺書和九陰真經。屠龍刀給了郭破虜，倚天劍給了郭襄。郭破虜身死，屠龍刀流入江湖，百年來爭奪不斷，郭襄則帶著倚天劍浪跡天涯。

四十歲時，郭襄在峨眉山出家，並創立了峨眉派，從十六歲到四十歲，郭襄燃盡了二十四載的年華。

有意思的是，武當祖師張三丰對郭襄也有著一種別樣的感情，他規定，因為峨眉派祖師郭襄於自己有恩，武當派的弟子不許與峨眉派弟子動手。而在倚天屠龍記（三聯版）的第二十四回里，趙敏先是設計攻擊了少林，其後又派了少林中的叛逆襲擊了張三丰，接著率人打上武當，此時武當山上只有張三丰和俞岱岩，書中寫道：

張三丰從身邊摸出一對鐵鑄的羅漢來，交給俞岱岩道：「這空相說道少林派已經滅絕，也不知是真是假，此人是少林派中高手，連他也投降敵人，前來暗算於我，那麼少林派必遭大難無疑。這對鐵羅漢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俠贈送於我。你日後送還少林傳人。就盼從這對鐵羅漢身上，留傳少林派的一項絕藝！」

郭襄送給他的鐵羅漢，他竟然貼身放著這麼多年。

寫的最好的還是舊版的倚天屠龍記的那句話：

張三丰瞧著郭襄的遺書，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明慧瀟洒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而張三丰也知道，郭襄心裡一直念著楊過：

這事張翠山早聽師父說過，殷素素卻是第一次聽到，極感興趣，說道：「原來峨嵋派上代與武當派還有這樣的淵源。這一位郭襄郭女俠，怎地又不嫁給張真人？」
張翠山微笑斥道：「你又來胡說八道了。」
俞蓮舟道：「恩師與郭女俠在少室山下分手之後，此後沒再見過面。恩師說，郭女俠心中念念不忘於一個人，那便是在襄陽城外飛石擊死蒙古大汗的神鵰大俠楊過。郭女俠走遍天下，找不到楊大俠，在四十歲那年忽然大徹大悟，便出家為尼，後來開創了峨嵋一派。」

如能忘掉渴望，歲月長，衣裳薄。

最後，想引用一下網路上的那首小小的打油詩：

我走過山時，山不說話，
我路過海時，海不說話，
小毛驢滴滴答答,
倚天劍伴我走天涯
大家都說我因為愛著楊過大俠，
才在峨嵋山上出了家，
其實我只是愛上了峨嵋山上的雲和霞，
像極了十六歲那年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