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全城失眠。

(一)

凌晨或是午夜或是別的什麼說法。

總之按照24小時制的話,現在是凌晨01:43。

我仍沒有睡著。

從床頭摸到一根煙,我坐了起來,選擇用刷朋友圈來消磨接下來的時光。

「說不定會發現誰跟我一樣沒睡,」我這樣想著,大拇指在屏幕之上遊走,「最好是個妹子。」

開場白我都已經想好了,就用周星馳在大話西遊里的那句台詞: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以為只有我睡不著,原來XX姑娘你也睡不著!

我自認平日里在朋友圈中沒少裝逼,吸引過的潛在對象不在少數,心裡估摸像這樣的行為理當是百發百中。

「睡不著,一定是晚上吃多了。」某屌絲的無聊呻吟,配圖是張路邊攤的烤串和大腰子,以及幾個醉前醉後都髮絲帶油額頭長痘的傢伙,一看就是處於把妹食物鏈最底層的那種。

MDZZ。

「我覺得失眠的人有兩種,一種是睡不著的,另一種是不想睡的。」這人是個偽文青,我給她下了定義。還記得她幾個小時前剛在這裡秀了八張角度雷同的自拍和自己最近正在讀的一本書,標題目測至少8個字,嚇得我到現在都沒敢點開。

傻女人。

「Another 10 miles,fighting!!!」一個剛結束夜跑的貨配了張路線高亮顯示的地圖,我猜他夜間運動的興奮勁兒至少還要個幾十分鐘才能褪去,多年無處安放的荷爾蒙也正處於噴薄而出的邊緣,這要是能特么安穩睡下就怪了。

……

我有些憤然,為朋友圈傻逼當道的現狀,也為我自身交友不慎以致如今瞎了狗眼。

用力地將畫面向下一划,那五彩或七彩的圓環開始旋轉,最終停住。

刷新完畢,我卻發現類似的消息簡直像冒芽的菌株一樣,瘋狂地充斥了不大的一個屏幕。

我正納悶今夜無眠之人怎麼如此之多,導致我挑選有趣妹子搭訕的計劃受到了阻礙,一條消息在振動之中傳來:

「花小榮,在不?我特么睡不著了!」

花小榮是我,說話這人叫刺皮,就算是我發小吧。

刺皮人如其名,和他相處的經歷總是很令人難堪,即便是通過文字的方式交流,我也總覺得手中捧著的手機都無比扎手。

我正在糾結是回他一句「老子正在纏綿,沒空。」之類的話把他打發掉,還是乾脆不理他,刺皮的下一條消息緊接著便發了過來:

「666666,不止我一個,大家都睡不著了!」

隨後是一段視頻,看樣子是某電視台的新聞播報。

「雲集市陷入集體失眠,目前尚未有任何組織宣稱對此事負責。有關專家稱,失眠對人類生活造成的影響不可估量,福禍難料。我台將就此事件進行跟蹤報道……」

他現在還學會傳播謠言了!

不過我為之憤慨了不到3秒鐘就接受了現實。畢竟這貨是刺皮,要知道他這個名字的由來,就是因為小時候曾經不止一次被馬蜂蟄過,我懷疑那會兒他本就不怎麼發達的大腦一定是受到了重點關照。

想到這裡我就打心眼裡一陣煩躁。關掉手機扔到一邊,我重新躺倒在了床上。

這次的睡眠,卻來得出乎意料地容易。

(二)

「小榮哥,你應該是現在唯一能睡著的人了。」

刺皮拉著我來到陽台,指著窗外說道。

我探出頭去,發現此時雖已是午夜時分,整座城市卻是燈火通明,街上到處都是行人,從三層樓高的地方望下去,能夠很清晰地看到他們臉上興奮的表情,猶如一窩被扔在泥地里撒歡的豬,熱鬧地很。

「雲集市全體市民受失眠症困擾至今已有一個月,所有志願者在接受藥物、理療、催眠……等等治療方案後,均表示毫無睡意。不過,目前仍未發現睡眠缺失對市民們的健康產生了哪些負面影響。值得一提的是,市內各大小酒吧、夜總會、夜宵排檔等商戶的營業額卻是水漲船高……」

我看著電視上的報道,默不作聲。

「對了小榮哥,我最近找了一份夜班的工作,反正也睡不著。」刺皮又坐了一會兒,見我不說話,也便起身告辭,「你早點休息吧。」

「你忙去吧。」我點點頭,趁他出門前往他兜里塞了包煙,「沒事兒了就來找哥玩。」

我躺在床上,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越想越覺得荒唐。

剛開始的時候,人們對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並不買賬,最普遍的狀況就是:手足無措和病急亂投醫。畢竟,誰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些什麼。有人危言聳聽,宣揚這是末世降臨的先兆,一度造成了極大的恐慌。但人們很快發現,這種奇怪的失眠症,除了讓人睡不著以外,再無其他癥狀,而且絲毫沒有傳染擴散的跡象。

總之,驚慌的情緒並沒能纏繞大家多久。作為一種存在已久的生物,這座城市裡的人將人類最有趣的一面——接受與適應——展現得淋漓盡致。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資本家。增加加班補貼,招收全職夜班,再到正式實行「16小時工作制」,這之間的過渡並沒有太過漫長,各行各業都不得不用一種極快的速度實現著轉型,從而免於被叢林當中那些知名或不知名但都同樣致命的對手,撕咬蠶食直至剩下森森白骨。

資本先行,接下來的事情便水到渠成。而除了工作,大多數人在安排生命中突然多出來的大把時間之時,都顯得興奮異常,畢竟當你不再需要睡覺的時候,可以去做的事情就太多了。不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雲集市,漸漸成為了一座真正意義上的「不夜城」。

而我,大概是這座躁動不止的城市當中,最倒霉的那個。

「小榮啊,你晚上不想過來上班是你的自由,我就不強求你了。」第二天早些時候,劉總把我叫到了辦公室里,「小夥子挺機靈的是塊材料,可惜了。」

「謝謝劉總。」我能看出他說的是真心話。但公司最近實施了新的績效工資制度,這讓他不得不跟我談談因晚上不上班,而落下的業績。

臨走前,他有些不解地問我:「花小榮,能告訴我你今天晚上打算做些什麼嗎?」

「睡覺。」

我突然想起昨天刺皮臨走前說的這麼一句話:

「老實說,我挺羨慕你的。」

他說的對,睡覺一定是這世上最他媽舒服的事情。

(三)

今天是失眠症爆發的第53天。

我躺在床上,嘗試在黑暗中把雙眼的焦距對在天花板上。

估摸著時間已是凌晨,我沒有開燈,厚厚的窗帘將所有的五光十色都擋在了外面。

我知道,即便現在的我醒著,這個房間之外的那些光芒與喧囂,也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抄起電話,我突然想找人聊聊,很想。

微信聊天界面里除了刺皮,再無其他窗口。歷史記錄顯示,上次通信已經是半個月前。我點開了朋友圈,

「無論何時何地,都有一幫兄弟。」配圖是一間高檔茶室里的幾個衣著光鮮的男子,畫面里還有幾個身穿高叉旗袍的小妹在一旁為之沏茶遞水。我的朋友圈裡什麼時候出了這種成功人士?不對,這不就是之前那個半夜吃多了撐著的屌絲?我點開大圖,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卻沒找出任何破綻。

我皺著眉頭在他之前的相冊當中尋找線索,才發現他自從患上失眠症後,和朋友們一起成立了公司日夜奮戰,趁著雲集市鼓噪的春風剛剛登上了最新一期的創業板。

「到頭來你會發覺,最不會負你的其實是那一場荒唐。」再往下翻,曾經的偽文青,憑藉一本記錄突然陷入失眠的人如何面對新生活的雜文集,如今成了炙手可熱的暢銷書作家。照片上的她成熟而又知性,正伏在案前把自己的筆名簽在了新書的扉頁,與一月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拿到了人生中第二塊馬拉松金牌,但我還沒從來想過要停歇。Fighting!!!」夜跑的那位這次沒有配圖,只有一個標題為「從不夜城走出的世界冠軍」的鏈接,我戳進去後,發現這是一段採訪他奪冠歷程的電視節目。

突然,我猛地坐直身體,目光死死釘在了視頻當中那個與夜跑男談笑風生的主持人身上。

雖然他的言談舉止都頗具風度又不失幽默,跟我印象當中迥然相異,但我知道,他就是刺皮。

「我說這小子怎麼十多天了都沒個信兒。」一邊撥號,我一邊在心裡嘀咕,「不行,今天必須得讓他跟我好好喝兩杯。」

「喂,小榮哥嗎?」電話響了足有三十秒才被接起,刺皮的聲音顯得有些壓抑,「找我什麼事兒?」

「哦,沒什麼,剛才看到你主持的節目了,你這貨現在可以啊,都混進電視台了也沒跟哥說一聲。說,是不是還準備著泡個女主播回來也不告訴我啊?」說這話的時候我感覺嘴裡有些酸澀,邊打電話邊去給自己倒了杯水。

「哥,我前陣子不是跟你說,我找了一夜班嘛。」我聽到他那邊有些嘈雜,「再說我這兒可不是電視台,就是一網路直播節目。」

「少裝慫哈,還沒混出個樣子來就打算忘了你小榮哥是吧。今兒哥正好有空,趕緊過來接我。」

刺皮一愣:「小榮哥,今天是周三啊,你晚上不去上班嗎?」

我沒答話,只聽見電話那頭有一把柔媚的女聲在叫他:「刺皮哥哥,快來呀,到你啦~~」

我掛斷了電話。

在床上呆坐一會兒,我起身開燈,決定獨自出去走走。

「反正在這個不分晝夜的世道,外面最不缺的就是人。」我一邊往腿上套著褲子一邊想。

我來到樓下,走到街上,路口賣鐵板炒飯的小攤上正升騰著陣陣熱氣,裡面蘊滿著金黃色的米香。

走過去排在並不算短的食客隊伍後面,我在心裡盤算著等下一定要對攤主說些什麼。我會告訴他千萬不要以為大家都失眠了之後,他這種不入流的夜宵生意就會讓他攢到足夠的錢回家娶妻生子,這個世界並不會讓他從此不分晝夜的努力獲取應得的回報,風餐露宿依舊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唯一能夠得到不過是每天多幾個小時的痛苦人生罷了。

對,就這麼說。我要讓他看清他那令人乏味的生命。

「一份牛肉炒飯。」我來到攤主面前,正欲把我剛才準備好的話對他講出。

「最後一份,白送給你不要錢了。」他朝我燦爛一笑,低頭開始在鐵板上翻炒,身側是盛滿各種面額鈔票小匣子,「明天俺就要回老家娶媳婦了。」

(四)

我已經有連續七十多個小時沒有睡著過了。

比起夾著煙蒂睡著的那次,最起碼延長了三個小時。

這是個好現象。我從冷水池裡抬起頭,沖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便馬上離開了浴室。

我怕看清那張毫無生機的臉。

「不就是失個眠么,有多難?你們這些傢伙看清楚,我失去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回來!」我把身子堆進沙發裡頭,發現自己好像在學著《英雄本色》里小馬哥自言自語。

自從決定強行失眠,這些天里我至少看了上百部電影,順便還關照了樓下便利店十來箱咖啡和幾十條品牌各異的香煙——我的想法是盡量讓自己的生活簡單但並不缺乏變化。開始的時候的確十分難熬,要知道在有些執法部門的刑訊室里,輪番值班讓嫌疑人無法入睡甚至是一種逼供的手段。控制自己不去睡覺,其難度可想而知。幸好,我猜我現在已經度過了那個階段。

我突然覺得有些恍惚,急忙去口袋裡摸煙打算提提神,卻發現煙盒裡面只有些零碎的煙葉。事實上半個小時前我就抽完了所有的煙。

吃力地控制著自己的身體,我繞開遍地喝剩下的咖啡罐,走向門口。

離開之前,我故意沒有關燈。

開玩笑,怎麼能讓任何人以為我在睡覺?

幸虧螺旋形的樓梯並沒有多長,否則我很懷疑我會直接倒在某一階上睡死過去。

當我成功來到便利店,抓起收銀台旁的一包煙時,才發覺渾身上下居然只有一瓶安眠藥。

沒錯,連家門鑰匙也沒有。

無家可歸就意味著無床可睡。簡直完美。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盪,努力讓自己的腦子裡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抵抗著如潮的睡意。

比如這世上根本沒出現過什麼奇怪的失眠症,我也沒有失業,刺皮依舊是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兄弟,每個人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比如我記起十幾歲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哄騙刺皮站在樹下,然後被我捅下來的馬蜂窩砸個正著。

比如……

我甩了甩頭,卻發現撐在脖頸之上的腦袋似乎一下子便重逾千鈞,時刻面臨著跌落在地的危險。

正當我自知難以為繼之時,卻突然覺得周身一輕,神智也慢慢恢復了清醒。

難道說?

我急忙從兜里掏出瓶子給自己倒出幾片葯來,不顧其苦澀的味道用牙嚼得細碎服了下去。

直到這時,我才發覺自己竟然置身於一片不大的林子當中。回頭看去,身後枝杈縫隙中透出的光亮正是那座不夜的城。

此地已是雲集市外。

把身子靠在一棵樹下,我閉上雙眼靜靜地等待,頭頂有樹葉在夜風中沙沙作響。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總之,這一次我終於睡意全無。

很難說清再睜開眼時,我的心情究竟有多複雜。

夜色下的星空一如往常,我獃獃地看了一會兒,決定起身返回。

只是此時的雲集市,卻是一片黑暗。

「怎麼會!」我邁開步子奔向那座寂靜得十分詭異的城市,盡量在劇烈運動之下保持肺部空氣的循環,掠過熟悉的大街小巷,尋找著這個時候本應該亮有燈火的地方。然而,這偌大一座城裡,滿眼所及竟然都是漆黑一片,街上更是沒有半個人影。

我瘋狂地給刺皮打著電話,一遍,兩遍,三遍……他終於接了起來,我趕忙停下腳步,聲嘶力竭:

「你他媽到底在幹什麼?」

我沖著電話大聲咆哮,卻沒有得到絲毫回應。細一分辨,聽筒里竟然傳來了陣陣鼾聲和含混不清的夢囈。

「不,別這樣,別這樣!」

我感覺渾身冰涼,精神卻更加清醒。

忽地,我眼角的餘光瞥到了一處亮光。有人醒著!

我撇下手機,不顧一切地朝著那個方向奔跑。視線由於激烈涌動的熱血和來不及供至大腦的氧氣,而變得有些模糊,但那個光亮的所在卻在我眼中更加清晰可見。

終於,我來到了目的地跟前。

一棟民居三樓的一戶,正開著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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