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花心情

常見到人在花前駐足，或是用鼻子去嗅，或在花前拍照，這時我便生出負氣之心，覺得這些人都不懂得花，也不憐惜花，只是白白地去貪戀花的色相，誰會願意去真地懂花的心呢？恐怕無一人罷。可我呢，也和別的人一樣，也是一個冷漠的，不懂花的人，我甚至是在有人的時候不肯上去看看她們，我常抱著既然不懂花，那就最好別去親近的心思，每次經過都是匆匆看上一眼，甚至刻意地去一眼不看。

我知道這是不好的，對我對花都沒什麼益處。花自然要人去欣賞，開在無人的深山還罷了，如果開在鬧市，人來人往而無一人去看她們，她們也該是落寞的吧。且不去管有沒有人懂得花，就算是真不懂，只是因為憐愛花的顏色才走上前去親近親近，這對花來說也算是好事吧，而我這種心思，不過是讓花空白地老去，且讓自己的心被徒勞的消極思想所更加裹挾罷了，實在沒什麼益處。

我想了許久，才明白我所謂的看花心情是一種徒勞的心情，我正是覺得什麼都是徒勞的，所以才這麼冷僻，才對一朵花都有那麼多的憤恨，寧願讓她空白地開，空白地凋落。我真是心裡極變態的人了，這是我許久來不肯告訴人的秘密。我身上儘是黑暗的力量，要躲避我遠些才好。

對一朵花，我常常想，怎麼才能對她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呢？去看她，去嗅她，去把她摘下來插入玻璃瓶中，還是別的什麼方式。然而我發現，不管什麼方式，對於花來說，都是徒勞的，我們的多情，對於她來說實際沒有任何意義，好的意義或者壞的意義都沒有，因為花並不能感受，如同我們也不能感受花一樣。一切都是深深的徒勞。

我覺得這是我這段時間一直無法擺脫的泥沼，我將這種徒勞的心情帶代入了看一朵花的心情中。我豈止是覺得看一朵花是徒勞的，就是生活，寫作，愛情，都是徒勞的，歸根到底，真是一點意義都沒有。所以這讓我對什麼都熱愛不起來，也沒有動力去做任何事情，我就寧願就這麼荒廢著，消磨過一天又一天，直到死亡來將我解脫。可是我又知道，我又沒有做到那種徹底地放棄，我知道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但是我又忍不住懷疑是不是這個世界上還有某種東西是有點意義的，只是我沒有感受到，或者說是現在這個階段的我沒有感受到。所以我常被自己的這種矛盾心情折磨得難受，心裡總是毛燥燥火乎乎的，真是一刻安寧都沒有。

我有時候覺得是我年紀的增長，增長到了一種無意趣無動力的心灰意懶的地步，我還安慰自己，也許所有人都是這種心情，可是我發現並不是，許多人都過得比我快樂些，起碼不會如我一樣東想西想。思緒專一而純凈的時候，應該是人最快樂的時候。看一朵雲，就能得到雲的快樂，看一朵花，就能得到一朵花的快樂，生活著，就能體會到生活的快樂。不像是現在的我，對什麼都麻木了，我像是沒有知覺的人了，除了心的燥熱外，別的都是一點沒有靈敏度的，恐怕只有那種又細又長的針狠狠地刺進去，才會有些痛感，有些感觸罷了。

我現在對什麼美感啊，對什麼詩意啊，全然麻木了，那些東西放在我面前，就猶如吃一道沒有放鹽的菜，根本是沒有滋味的，我的舌頭全然沒有感覺了，吃什麼都像是水。這就造成我的注意力越來越不集中，對什麼都浮皮潦草。我像是一個多動症的孩子，一刻都坐不住，但是又一刻也動不起來，像是介於生死之間的殭屍人，那種及其大的衝突在我的心的戰場上，不停地衝刺著我，我要被這種糟糕的感覺折磨瘋了。

少年時的那種折磨，是一種希望的、衝動的折磨，是又痛又快的，但是現在的折磨，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的折磨，明白了那些不肯承認或者以前還不能認識的東西，所以就幻滅了，徒勞了。這種是中年心情么？我不知道，我現在是感覺我有些中年心情的，收拾心情入中年嘛，我想我到了這個階段了。我現在也許正是在青少年到中年的這個過度階段，像是星的環帶，充滿了各種星塵，亂得不得了。我現在就是在穿越這片星塵的過程，要是能穿越成功，能有一個完完整整的中年心情，那當然是最好的，我並不排斥這種心情，只求心緒能夠平靜，而不是在這種起起伏伏的心境中掙扎。

那時，我如果能有貪閑晝閉門的心境，那就足夠了，那時或許可以重新心安理得地去看一朵我現在不能去看的花，那樣的話就太好了。

2017/5/22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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