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巷燒烤攤

二叔在縣城裡有一家燒烤攤,開了快十年了。我有空的時候,常去那吃宵夜。

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想來燒烤攤也同理。二叔的這家燒烤攤就躲在一條舊巷子里,生怕有人知道似的,藏得很深。

但這絲毫不影響它的生意。二叔單憑這個小小的烤攤,每月也有頗豐的收入。究其原因,還是這裡燒烤的味道實在不錯。中學生們下課,喜歡到這來吃宵夜。花十來塊錢,烤幾串葷幾串素,邊吃邊吹牛,也算是一种放松。工人們下工也喜歡到這裡,帶上自家釀的酒,點一些好下酒的東西,小飲解乏。這裡是允許自帶酒水的。甚至是那些穿西裝帶金錶的老闆,都願在這裡放下架子,扯著嗓子喊:「再烤兩串豬腰子」,然後大快朵頤。

大一放暑假後,我閑著沒事做,二叔便商量叫我去烤攤上幫忙。我可是十足的燒烤愛好者,這種事當然滿口地答應下來。不為蹭吃蹭喝,也為燒烤店裡那種人間煙火的閑適。

說是幫忙,其實也就是為客人拉拉椅子,倒點茶水什麼的。

今天已經是我到這裡的第三天。我抬手看了看錶,已經十一點半了。店裡只坐著幾個中學生。我二叔的女兒,也就是我的表姐,正在烤架上忙著為客人烤串。二叔常年不在店裡,烤架上的事,基本就由表姐負責。

現在沒什麼事,我就坐在店門口玩手機,抽閑煙。

突然,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出現在我身前:「老闆,拿兩瓶啤酒。」

我抬起頭一看,一個留著短捲髮的青年眨了眨眼,雙手插著衣兜,正看著店裡。仔細一看,果然是熟人。

他才注意到我,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說:「哎,你怎麼在這裡!?」

我笑嘻嘻的答著:「你行啊,出來吃燒烤也不叫我!」

「你不是也沒叫我?」

「沒有,我在我二叔這裡幫忙來著。」我一邊說一邊走到冰箱前,往裡夾了四瓶冰鎮啤酒出來。

這個人叫雞屎,是我的老朋友了。一段時間不見,他鬍子拉碴的,外加他個子本來就不高,活像個中年大叔。

他在高二的時候就輟學了。你問為什麼?因為愛情。這傢伙被姑娘傷透了心後,長期萎靡不振,最後索性連課也不上了,一直在家閑著。整日罵那個姑娘是雞,罵自己是一坨屎,大家便送他外號「雞屎」。還好他的學籍還在,最近他爸花錢給他上了個大專,讓他每天混混日子就行。

「屎哥,吃點什麼啊?」我將啤酒放在桌子上後,拉了個凳子讓他坐下。

「烤五十串酸牛肉,對了,要幾串豆腐皮。」

「這算誰的啊?」

「哎呀,你放心,我請。」

「那行,完了給你打個折。」

我先從食櫃里數出五十串酸牛肉,放盤子里遞給了我表姐,又數十串豆腐皮,在小水缸里攪上幾道,撈出後遞給表姐。最後抽出兩個杯子,遞給了雞屎。

雞屎拿起一個啤酒瓶,把瓶口側伸入嘴裡,只聽嗞的一聲,啤酒瓶蓋哐當地落到了桌面上。在燥熱的夏夜裡,這清脆的聲音聽得人很是舒爽。

雞屎把啤酒咚咚咚地倒入杯子,純白的泡沫相互推擠著溢出了杯口。

「會不會倒酒啊,真浪費。」我調侃著接過酒瓶,輕輕的把它傾斜,讓啤酒像小河般流入杯底。眼看著酒慢慢的往上爬,在杯子快要滿時,我將嘴湊上去吸了滿滿的一大口,直呼:「過癮啊!」

「酒癮可真大,給我少喝點。」表姐烤著串,也不忘叮囑我一句。

「你說這話幹嘛,我又不是小孩。」我順嘴回著。

別說,雖然我年級尚輕,但酒癮這個東西我還真有點,個把星期不喝酒,總覺得嘴裡不舒服。

雞屎從懷裡掏出半包煙,丟了一根到我面前,自己點上一根。我拉了一根矮凳坐定。我們就侃起大山來。

差不多把煙抽完的時候,表姐把用盤子把燒烤盛了過來說:「先吃著,還有二十串酸牛肉」

我應了一聲,拿起兩串就往嘴裡塞。剛咬上一口,就感覺嘴裡所有的味蕾都被激活了,整個口腔都能受到酸辣香的刺激。酸牛肉的特點就是,又酸又辣。不管是誰吃上幾串,准能冒汗。我三口並作兩口的嚼著肉。咽下後再灌一口冰啤酒。

「嗨!人生不過如此嘛」我嘻笑著嘆道。

雞屎也沒理我,只見他把烤得金黃的豆腐皮咬緊,再把竹籤抽出,鼓著腮幫,大肆嚼著。

我撿起又一串酸牛肉,問他:「你好像很喜歡吃烤豆腐皮啊。」

「……是啊」雞屎嘴裡嚼著東西,有些支吾的回我。

我繼續道:「看到你每次吃燒烤都要點幾串豆腐皮。」

我不記得和雞屎一起吃過多少次燒烤,但記得他總會在大家點完後讓人烤幾串豆腐皮,還一定要將豆腐皮過水。這樣豆腐皮會多汁一點。

像雞屎喜歡吃豆腐皮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吃的東西。有的人是上口就喜歡,東西符合自己的口味。可這樣的人往往把某種食物吃透後,膩了,也就不喜歡了。有的人則是因為人或事,才對某種食物情有獨鍾,變成了一種情懷。這樣的人往往能做到百吃不膩。這種區別,就好比一見鍾情和日久生情。

雞屎下了一口啤酒,總算把嘴裡的東西送入肚裡。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點上說:「我是從初中那時起,喜歡上吃這玩意的,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哦?」我看雞屎似乎還有下文,任由他繼續。

「我初中時喜歡一個姑娘喜歡了三年」雞屎吞吐著煙圈說:「到最後我也沒能跟她表白。那時候她最喜歡跟我要個一塊兩塊的,去校門口買烤豆腐皮吃。」

雞屎此時的表情特別生動,如果是在拍電影,此時應該鏡頭一轉,畫面飽和度降低,以此來表示回憶。他繼續說:「我當時就想,豆腐皮有這麼好吃嗎,她怎麼隔三差五就要吃。於是我也開始買這玩意吃。」

「然後呢?」我抬起杯子,追問道。

「真尼瑪好吃!」雞屎表情誇張的說。

「哈哈哈」我半口脾酒差點噴出來:「這不是重點吧?」

「其實我當時的心態就是窺探窺探她的心理嘛,吃豆腐皮的時候我就在想,她在吃豆腐皮時是什麼心態?豆腐皮究竟是哪裡吸引了她。」

「哎喲喂!還窺探她的心理呢。」我傻樂著:「你不會拉屎都用豆腐皮擦吧。」

「我擦你的麻花頭擦」雞屎對我白著眼:「這叫初戀你懂不懂。」

要說初戀的話,從小學算起,雞屎有十多個初戀。每當走在校園的樓前屋後,若遇上姑娘與她對視一眼,那麼這個姑娘很可能就要變成他的初戀。亦或是有姑娘在樓道口和他擦肩而過,他聞到人家身上的香氣,那這個姑娘十有八九也會淪為初戀。可惜的是到現在為止,都只是他初戀人家,沒有誰真正跟他戀過。

「你這不叫初戀,你這叫初步暗戀。」我笑得肚子有點疼:「不過,她跟你要錢你還真給啊?她應該也對你有意思吧。」

「我也是這麼懷疑的!」雞屎很猥瑣的挑了挑眉毛。

「那怎麼不表白呢?」

「哎呀,當時的情況有點複雜,因為種種原因……」

「你就是慫嘛!是不是,你說是不是!」我此刻像極了拷問共產黨的日本軍官。

「什麼慫不慫的,那不是這個情況!是,我是有點慫。」雞屎聲音小了下來:「但初戀這種東西,就是錯過才美好,誰的青春沒有遺憾呢?」

「哎喲,您大哥的青春可全是遺憾。」我撇了撇嘴,也不再說什麼。

雞屎的話不假,青春總有遺憾,可青春不能總是遺憾。

在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一會兒後,我的八卦之魂又復燃起來:「你剛才說那姑娘名字叫什麼啊。」

「說了你也不知道」雞屎用竹籤挑著盤裡剩下的牛肉吃。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知道。」

「李蘭。」

「什麼啊,這麼土。」

李蘭這名字確實不起眼,也就跟李建國,趙富貴,王剛之流一個檔次。

我們正笑著,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小伙突然走過來問我們是不是認識李蘭。顯然是聽到了我們剛才的對話。

原來他是剛才坐店裡的那群中學生中的一個,現在準備結賬走了。

「怎麼,你也認識李蘭啊?」雞屎問他。

他點了點頭。

我說認識就認識唄,沒準同名呢。就這名字,說一個學校拉出十來號人都叫李蘭我都信。

那個男生說:「李蘭就在我們班呢。」

雞屎笑了笑,對他說我們說這個李蘭和我們差不多大,怎麼會和初中生一班呢?

「我不是初中生!」那個男孩有點生氣的樣子:「我讀高二了!」

聽這話,我再次打量了他。他留著個蘑菇頭,帶一副黑框眼鏡。身上穿著我們當地高中的制服,應該是高中生沒錯。不過他這個頭實在有些矮,看起來還不到一米六的樣子。

雞屎看了我一眼說:「聽說李蘭休學了兩年,現在應該讀高二沒錯。」

「她也常上這吃東西的。」蘑菇頭男生說。他說完就和那群中學生一起走了。

「神經兮兮的小鬼。」我這麼評價道。

回身一看,雞屎卻失神地玩著竹籤,獃獃地看著桌子,一幅吃飽了不想給錢的嘴臉。

「發什麼呆呢!」我幫他滿上酒:「你說李蘭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大概就是那種,有點壞壞的。」雞屎說:「我也說不上,阿蘭這個人吧……」

「阿蘭?」

「我當初就這麼叫她的。」

「噢,就女流氓那種類型的吧。」

「不是不是,怎麼說的,就是那種學習也不行,人也挺橫的,在學校大錯誤沒有,小錯誤不斷的那種……」

我沒去聽雞屎說什麼,想了幾秒才恍然大悟地道:「對了,你很可能會在這裡遇上她呀!剛才那屁小孩不是說她經常上這來嗎?你要是常來這,准能遇上她。」

「想讓我天天來給你們送錢啊?絕不可能!」雞屎說:「再說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對她早沒感情了。我幹嘛要為了偶遇她干這種傻逼事。再說再說,人家也不一定記得我。」

「那你明天到底來不來啊?」

「不來!」

雞屎說完後站了起來,不屑的點了顆煙,一臉看破紅塵的樣子。接著,他整理了下頭髮,將手插入兜里,轉身就要離開巷子。

我也站了起來,對著他深沉的背影喊到:「你她媽還沒給錢啊!」

雞屎這才從裝逼的快感中從清醒過來,訕訕地走回來把錢付了,尷尬的看著我笑了一會兒,走出了小巷。

「你這朋友挺有意思啊。」表姐面帶微笑地說。

我把酒杯里剩的酒喝乾後隨道:「是啊。」

如果有一件事,雞屎說他一定能做到,那他八成做不到。比如他說他一定能考起大學,一定能在大學前談上戀愛。反而是那些他不太有自信的事成功率還意外的高。雞屎說他不會為了所謂的阿蘭而來,那麼他八成會來。

第二天,雞屎果然如「不約」而至。

當時我正在烤架上忙著,雞屎雙手插兜里,默默的走到我面前說:「怎麼是你在烤啊?」

「表姐最近有事」我手上的活不停:「這幾天都要我一個人招呼店裡。」

「你別誤會啊,今天我是真餓了。」雞屎的眼神有些急切,飄過來飄過去,一遍又一遍的往店內掃著,身體下意識的抖動。

「嗯,我知道,你並不是想偶遇『阿蘭』。」我左手把烤串不斷翻面,右手拿把刷子,給烤串反覆上油。

「就你這燒烤水平,烤出來能吃嗎?」雞屎在嘗試轉移話題。他弓著腰,夠過來看我烤串,雙手仍是插在衣兜里,讓人感覺他的雙手撐住了他整個上半身。

「愛吃吃,不吃一邊玩去。」我頭也不抬的說。

其實燒烤這個東西不算很講技術,只要不烤焦了,不烤生了就行。退一步講,就算烤焦也不能烤生。誰要在吃肉串時,一扒拉裡面全是血絲,這個人也不會來第二次了。不過,也有真正的燒烤高手存在。這種人清楚的知道每一種食材該怎樣烤才能博得更多人的喜歡。當然,絕大多數人包括我在內,是達不到這個水平的。這個時候就要靠佐料,醬料之類的來奠定一家燒烤店的基本水平了。我們這家店的味道,全靠獨特的辣椒面來支撐。這種辣椒面,到嘴裡只有微辣,香味卻十足,烤時灑上一點,一串肉串吃下,辣香還能在口中停留數分鐘。

雞屎撓了撓頭,咬著嘴皮輕輕的說:「那先給我烤十串酸牛肉,五串豆腐皮,記得把豆腐皮過水。」

看到我點頭後,雞屎在店外尋了張桌子坐下。點起煙,左腳有規律的抖動,兩隻眼睛像港口的探照燈,這也看看,那也看看。小巷的入口的方向,是他目光停留最多的地方。

這樣的小巷子,入口既是出口,因為另一頭延伸過去是被牆封著的死路。小巷的歷史不知道有多久了,這裡的一磚一瓦都有歲月的痕迹。小巷的外面便是寬闊的大街,繁華的世界,燈紅酒綠。這樣看來,這條舊巷子還頗有點時光隧道的感覺。

你永遠不知道在下一秒,會有誰走進這裡,因而這樣的巷子,最適合等人。

「歡迎屎哥來送錢嘿」我將烤好的東西遞給雞屎。又取了兩瓶脾酒放在桌子說:「酒我請你的,以解相思之愁!」

「相思個屁,我就是腦子發熱。」雞屎自己去拿了兩個杯子。先給自己倒上,又幫我倒上。

屋內的客人喊著:「老闆,再烤三十串牛筋,辣椒多一點!」

我應了一聲,將杯子與雞屎碰過,一口便幹了裡面的酒,繼續招呼客人去了。

這一夜,雞屎沒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第二個晚上,雞屎又來了,我對他說:「散財童子,你又來了?」

雞屎還是沒有等到。

第三個晚上,雞屎又來了,我對他說:「恭喜屎哥在送錢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雞屎還是沒等到。

第四個晚上,雞屎又來了,我剛想開口,他便說:「兄弟,你啥也別說了。」

我問他怎麼不休息一兩天,他說怕的就是剛好休息,剛好錯過。我問他值不值,他說不值,但感覺來了很難控制。我問他怎麼不去找一找聯繫方式。他沒有回答我。

他也仍是沒有等到。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一個星期。那天剛好是他開始等她的第七天。

暑氣越疊越濃,暖黃的燈光淡淡地照著燒烤攤,加劇了熱量傳播的力道。汗珠密密麻麻的從我額頭上滲出。就連蟲兒也熱得不願吱聲。我扇動手上的扇子,加大著炭火的火力。表姐還沒回來,我感覺自己被擺了一道。

店裡的客人全都汗津津的,大口大口地灌著冰啤。我也忍不住開了一瓶冰啤放在身旁,手上一有空,就把酒提起來咕嘟咕嘟地往喉嚨里倒。

雞屎坐在門口抽著煙沉默不語,他的白色T恤衫領口處印出了淺淺的汗漬。燒烤的白煙與他呼出的白煙混合在一起,緩緩乘風,浮散在夜空里。我瞄了一眼他桌面上的東西——他竟一串也沒有吃完。

乾熱的空氣凝結著,只有火星飛散的聲音在咔咔作響。

「老闆,烤十串豆腐皮,要過水的。」一個陌生的女孩的聲音在我跟前響起。像落在水泥地上的硬幣,清脆無比。令我在意的,是她點的東西。除了雞屎外,很少有人這麼要。

我抬起頭,迎面看到一個面容姣好的姑娘,她綁著利落的馬尾,穿著淡藍色乾淨的T恤。她的眼睛亮得,彷彿是森林深處的湖面,只有光和影。

我瞄了一眼雞屎。他顯然早就注意到了這一切,他慢慢地站起,用力的望向這裡。這裡明明光線充足,他卻像是站在漆黑的隧道口前往里張望一樣費勁。

姑娘意識到了什麼,向身旁看了看,回過頭,又看了看說:「呀,你是……」

雞屎的耳根唰地紅了,他臉上的肌肉亂了陣腳,半天也堆不出一個微笑。雞屎乾脆抿著嘴,畢竟他一句話也憋不出來。我上一次見他如此害羞,還是在他看成人網站被他爹當場抓住的時候。當然,我也在。

「你怎麼在這裡?」姑娘笑著說。

「我……」雞屎撓著頭:「最近經常來這吃東西。」

雞屎放下手追問:「你一個人啊?」

「對啊」姑娘笑得更開心了。

「那一起吧。」雞屎不敢直視對方,可眼眶就這麼大,他的眼珠無處可躲。

「好」姑娘輕輕地點頭,就近坐了下來。

他們坐在我面前,我就像聽戲般的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著。雞屎一掃先前的死氣,笑得像一朵在牛屎中綻放的花蕊。在夏日裡,怕的不是熱,怕的是沒有東西轉移注意力。

不知道哪位人生贏家說過,當一個人有了愛情,夏天也會變得涼爽,冬天也會變得溫暖。

那一晚,他們談了很多,關於未來,關於過去。姑娘輕咬著豆腐皮,舉手投足,都是淑女氣。雞屎撕扯著豆腐皮,一字一句,都充滿了流氓味。

看他們吃得這麼開心,我也拿了兩串過了水的豆腐皮烤上。撒一點辣椒面,刷一點油。烤到豆腐皮金黃髮脆,亮晶晶的時候,正合吃。這個時候的豆腐皮咬著香脆,裡面的汁水也充足,每咬一口,都有入了味的汁水被擠出,越嚼越香,等到汁水差不多被口腔榨乾,富有質感的豆腐皮被一口吞下,使人極有滿足感。如若豆腐皮在烤前沒有過水,就只剩下脆,其它什麼也沒有了。

他們繼續說著,姑娘被雞屎逗得呵呵直樂。雞屎臉上就差寫著「滿足」兩個大字。他們談呀笑呀,直到店裡的人散盡,再到姑娘微笑著跟他再見。雞肉依然陶醉在如夢似幻的場景里。一隻用來和姑娘揮手再見的手,久久地收不回來。

「嘿,同志醒醒,收攤了。」我走過去把他們的盤子收起來。

「哎。」雞屎邊搖頭邊笑:「爽死了。」

「這就爽了?」我坐到雞屎對面。

他卻以一副你不懂的表情看著我。

「我看她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嘛。她看起來很文靜很淑女。」我說。

「小同志,你懂什麼。」雞屎意味深長道:「事物是不斷變化發展的嘛,她變得越來越優秀了。」

而你卻還是這個草包樣,我暗想。

「對了。」我問:「你沒要她的聯繫方式嗎?」

雞屎先是瞪著眼睛,醍醐灌頂地點了點頭,隨後表情一轉,起身,做出一個白鶴亮翅的動作賤賤地說:「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這就是邂逅啊!」

接著雞屎從兜里撂出一張五十的鈔票,說:「不用找了,我明天還來。」

「我找你奶奶的屁股找,今天這頓總共五十六!」

雞屎哦了一聲又掏出一張百元大鈔,說了聲記在賬上,跳著小碎步走了。

夜深了,氣溫涼了一些,蟲兒的鳴叫聲又從磚瓦間冒了出來。我收拾收拾,閉了店回家。

次日入夜時,我走進小巷。燒烤店的捲簾門被我用力的拉開,刺耳的聲音回蕩在小巷。表姐仍是沒回來,看來今晚又要忙一個晚上了。

我又不能閉店休息。像這樣的小烤攤,最忌諱閉店。你要是突然閉店,客人來這裡的習慣很可能被轉移,跑到其它店裡去,從此再也不來。煩死了,這燒烤店真該僱人了。

我走到狹小的後廚,點上一根煙,用手機外放著一些香港金曲。刷著昨天剩下的鐵盤。

刷好後我沖了下手,拿起手機往外走。發現雞屎在門外踱來踱去。

他見了我笑道:「原來你在啊。」

「哎喲。」我故意看了看天說:「這天都還沒黑透呢,你來的也太勤了吧?這就開始下一輪的偶遇等待了?」

「我不是想來陪陪你嗎,看你那麼辛苦。」

「我看你是興奮得坐不住了吧,你這麼有空幫我把串給串了。」我指著屋內的一個鐵盆,裡面放著食材和一捆一捆的竹籤。

「行!」雞屎小跑著進來。

這傢伙跟打了雞血似的,至於嗎,他才是遇到了人家而已。拿玩遊戲打boss來比,這boss才剛見到,打得打不過還是一說呢,不知道瞎高興什麼。

星星漸漸出來了,我站在這個小巷中往上仰望,大部分的夜空被兩邊的暗暗的屋檐擋住了。讓我只看得到中間的一部分。但我突然覺得,視野越狹窄,越使人能集中注意力去欣賞某種東西。如果我看得到滿天繁星,我反而不會特意的去觀賞它們。

就像愛情,往往一個人得到的越少,他越願意付出。

夜越來越深,我把火生了起來。

雞屎說他還沒吃飯,自己串了兩個雞翅烤上了。

「你有沒有這麼興奮啊。」我靠著牆問:「連飯都忘了吃。」

「怎麼可能?今天是家裡來親戚了。」雞屎翻動著雞翅膀說:「他們喝酒太厲害了,我怕招架不住,趕緊找個機會溜了出來。」

我說難怪聞到你身上的酒氣。

雞屎把雞翅烤好並吃了。又過了一會兒,客人開始來了。

我把兩張摺疊木桌搬了出去,雞屎拿了兩個板凳擺在一張桌子旁,便坐了下來,頗有點佔位置的意思。畢竟是夏天,酷暑難耐。大家都喜歡坐外面,至少還能有點涼風吹吹。

雞屎的眼睛又切換到了探照燈模式,時刻對巷子入口方向保持警惕。他雖然無聊得低頭玩手機,但一有風吹草動,人影腳步,便馬上抬起頭來。生怕「阿蘭」來的時候,他沒有第一時間擠出他難看的微笑。

客人三三兩兩的來,又三三兩兩的走,好幾波人了,「阿蘭」卻始終沒有出現。

想也是,她昨天才來過,這裡又不是她的卧室,怎麼會天天來呢?估計今晚雞屎沒戲。

我正這麼想著,卻見雞屎接了個電話,一臉焦急。他過來對我說他爸喝得太多了,現在在醫院裡,他必須馬上趕過去。我對他點了點頭,他便往外走。看來他出來躲的酒都被他爸給招架去了。

就在這時,巧合般的,「阿蘭」的身影從小巷的陰影中冒了出來——她來了。

她對雞屎笑了笑,雞屎掩蓋住自己的慌張,也對她笑了笑說:「好巧啊,你來了?我有點事哈,先過去一下。」

阿蘭輕輕地嗯了一聲,雞屎便跑了出去。

我替雞屎感到惋惜,好不容易把人等到了,卻連話也沒能好好說一句。

阿蘭把目光轉向我:「老闆,十串豆腐皮過水,再要三十串酸牛肉,十串牛筋。」

我頓時有些奇怪,她一個姑娘家能吃這麼多?莫非是還有人沒來。

我下意識地瞄了瞄她身後。看來不是有人沒來,是來了我沒看到。「阿蘭」身後站著一個男人,現在他走了出來。剛才他在暗處我沒看到,這下可看得一清二楚,身高一米八以上,長著硬氣的五官。而且我清楚的聽見「阿蘭」叫他「老公」。

哎喲,這可不好,原來雞屎口中的「阿蘭」已經有男朋友了。更關鍵的是,他的顏值簡直甩了雞屎幾個光年。

她們倆坐下後,男人先開口了:「剛才那人是誰啊?」

「嗨,初中同學,特傻逼。」阿蘭說著,從懷裡抽出一根煙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口。

「就是你天天管他要錢那個。」男人饒有興緻的問。

「對對對!」阿蘭肆意的笑著,與昨天的形象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他那時候喜歡我!我特清楚,就一直耍他玩呢!」

「哈哈。」男人笑著附和說:「那他可真可憐。」

「是他傻逼。」阿蘭抽著煙,把腿翹了起來。好像覺得不舒服,又放下來,換另一隻腿說:「昨天我也遇到他了,看他那眼神,估計還對我入迷呢,但這種人就算再喜歡我,我也不可能看得上他。」

「哎,畢竟像我這樣優秀的男人不多啊。」男人自信的笑著,將阿蘭摟到了懷裡。

阿蘭在男人的懷裡輕柔地說著什麼,我聽不清,便故意走到他們旁邊整理凳子。聽到的大概就是什麼,像他那樣的屌絲,長的不好看,還沒什麼錢,一輩子找不到女朋友之類的。

我為雞屎感到氣憤,沒想到阿蘭是這樣一個人。還好她不知道我和雞屎很熟,才把這些話說了出來。想到她昨天裝出那種清純乾淨的氣質,我心裡直犯噁心。但我基本同意她對雞屎的評價,我也覺得雞屎很有可能一輩子找不到女朋友。

但有一點她錯了,雞屎平時不注重打扮,可不代表他沒錢。

等到雞屎回到這裡時,阿蘭他們已經走了。我把阿蘭剛才的言行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雞屎。

雞屎讓我烤點宵夜給他吃,然後拿了幾瓶啤酒邊吃邊喝,期間他一直沒說話。像在思考,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也很難啟齒去安慰他。我想他一定難過極了。

這種情況,我想換誰也受不了。人說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但恐怕這不僅是失望那麼簡單。雞屎那麼多的期盼,落空也就算了,卻還要受到等值的傷害。

那晚雞屎回去後,好幾天都沒出現,電話不接,網上也不回,我完全聯繫不到他。他會不會抑鬱了,會不會自殺了,會不會一個人去流浪了。這搞得我很擔心,我完全相信雞屎一定會做出什麼蠢事。

那已經是幾天後的一個晚上了。表姐回來後我閑得發慌,坐在店門口抽煙乘涼。雞屎冷不丁的出現在我眼前。我連問他這幾天去哪了,怎麼樣。他都笑著說沒事。

很不湊巧,這天阿蘭和她男朋友也在。

雞屎看見後,對阿蘭笑道:「吃東西啊?這麼巧。」

阿蘭有些尷尬,聲音很小的回:「是……啊。」

雞屎表現得很淡定,這可把我整的有點懵。莫非他這幾天經歷了什麼非人的折磨,情商噌噌噌地漲了上去?

「你男朋友啊?」雞屎看上去很熱情,用手掌指著身前的桌子,看著阿蘭他們說:「那來一起吃吧。」

「沒關係,不……用了。」阿蘭更尷尬了,她大概也看出來我和雞屎不是一般是熟了吧。

雞屎見他們拒絕了,就坐下玩起手機來。我幾次想問雞屎什麼情況,他都笑而不答。只見他每分每秒都含著笑,很高興的樣子。

這孩子不會是傷心過度,傻了吧?

幾隻煙的時間後,小巷裡走進一個姑娘。看上去讓人有親切感,齊肩的短髮。皮膚很白,至於五官,應該可以用清秀來形容。總之要說有多漂亮倒沒有。就是氣質還不錯。姑娘徑直的走到雞屎面前坐下。

雞屎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長嘆一聲:「你終於來了!等死我了!」

這下我更懵了,什麼情況啊這是。我斜瞟一眼,看向阿蘭他們那邊,她們好像也在注意這裡的情況。

雞屎讓我把凳子拉過去,坐到他們旁邊,我照做後,雞屎拍了拍那個姑娘的大腿對我笑著說:「給你介紹一下,她是我剛交的女朋友。叫她小莉吧。」

我的嘴唇變作了O字型,想說一個哦卻半天沒能哦出來,吃驚難以言喻。最後有點口吃的說:「你……好。第一次見面哈。」

「哎。」雞屎撓著頭說:「我跟她是我去醫院看我爸那天認識的,她是那裡的實習護士。」

可以啊,都會玩制服誘惑了。我在心裡暗自驚嘆。要不說人是在一瞬間成長的呢。

聊了一會兒後,我終於接受了眼前的事實。而阿蘭他們不知什麼時候走了。

表姐把燒烤盛了過來。我則去抬了一打冰啤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我開起了他們的玩笑:「雞屎哥,那你的女朋友我可得叫雞嫂了!」

「好難聽啊。」小莉害羞的笑著。

「開玩笑,開玩笑。」我有點醉了,舉起杯子:「來,祝你們長長久久。」

其實我真的替雞屎感到高興,雖然他找到女朋友這件事打了我的臉。但我知道阿蘭的臉要比我疼得多。

我們三人舉起杯子一飲而盡。雞屎順勢把小莉摟了起來,喂她吃豆腐皮。

「這是什麼?」小莉有點驚喜的說。

「就是豆腐皮啊。」雞屎說。

小莉拿過雞屎手裡的竹籤又吃了一口說:「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豆腐皮!」

我和雞屎相視一笑。我打趣說:「大熱天的,摟摟抱抱的,你們不熱啊?」

「你懂什麼。」雞屎一臉得意:「當一個人有了愛情,夏天也會變得涼爽,冬天也會變得溫暖。」

「原來這句話是你說的呀!」

酒越喝越醉,後面的事我已經記不清了。

但後來我又聽說當晚雞屎開著他爸的車,帶小莉去開房的時候,又在賓館前碰巧遇到了阿蘭。阿蘭從他男友的二手轎車裡出來。雞屎帶著小莉從他爸的豪車裡出來。據說場面十分尷尬。

第一話:過水豆腐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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