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防線（下二）
上文：漢語防線（下） - 知乎專欄
7.
nn「漢語衰敗之後的這麼多年，連情懷都沒剩下。」
nn夏文一邊奔跑在街上，一邊低聲嘀咕著。他和香草兩個人追尋著漂浮的漢字的源頭，就像是在洶湧的信息河川上回溯。
nn把信息管道設計成可見的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方面是方便維護和排錯，另一方面，是城市的頂層規劃者認為這樣有一種「難言的美感」。
nn
現在，可見的文字塊成為了夏文唯一的線索。
nn香草瞥了一眼那些方塊字說：「這跟情懷有什麼關係？」
nn夏文說：「我還以為漢語防線會用一些優雅的古語言入侵網路，像是之前校園裡莫名哼唱的《採薇》一樣，沒想到就是這樣粗糙的八個漢字。」
nn香草說：「能使用漢字這種原始的文字…就已經很有情懷了。」
nn夏文知道香草肯定是個沒有情懷的人。他們兩人曾經一起去過舊大陸的遺迹，那個被稱為故宮的、被封閉了很多年的建築。連夏文這個討厭陳舊事物的人都難免觸景傷懷，香草只是毫無感情地鼓鼓掌說：「好壯觀。」
nn她特意用漢語說了這三個字，但是語調僵硬到有點滑稽。
nn所以現在的夏文深呼吸著，最終沒有答話。
nn再往前，兩人看見了污染的源頭。
nn那是街道拐角處的一道乍眼的紅光，像血紅夕陽的餘暉一樣從上方傾瀉下來。
nn一個深紅色的圓柱體將信息管道刺穿，材質如同水晶般的柱狀物正在發出「滋滋」的噪音。電弧向空氣中散布著焦糊味，而漢字塊正是從圓柱體解析出來的。八個漢字正在排著隊、齊刷刷地從柱狀物一側誕生，然後在管道里緩慢前進。方塊字被包裹起來成為光學投影，剔透又光鮮亮麗，彷彿盛裝前往一場晚宴。
nn
夏文從未見過能這樣干擾信息塊的東西，如果說信息管道是城市的動脈，它就是長在血管中的電子腫瘤。
nn「為什麼這周圍都沒有人呢？」香草疑慮地四下張望，而這時夏文才意識到，圓柱體周圍並沒有任何行人。從不知何時開始，街上的行人和車輛就已寥寥。以圓柱體為中心，某個半徑所規劃的區域，變成了實際意義上的無人區。
nn除了他和香草兩人，街上不存在第三個心跳聲。
nn夏文說：「信息管道距離地面十五到十八米，構成管道的結晶體的硬度、剛度和耐熱性都是航天級的。圓柱體是以怎樣的方式嵌入管道中央，污染信息塊的？」
nn香草聳聳肩說：「小文，與其思考這些問題，不如先離這東西遠一點…你看怎麼樣？」
nn夏文盯著那圓柱體自顧自的說道：「仔細觀察圓柱的中心，簡直像是稜鏡一樣。它像是在折射信息塊變成漢字，而非單純的污染信息。但是信息塊的文字含量是那八個漢字的千萬倍，損失的信息到底去哪了？這就好像把西瓜切成八份，每個卻都只有芝麻大。」
nn香草在夏文耳畔低語道：「小文，把手舉起來吧，別說話。」
nn夏文連忙低下頭說：「什麼意思？」
nn香草說：「因為接下來你一張口，部隊就會用膠帶一樣的噁心玩意把你憋個半死。」
nn夏文環視四下，見了街頭的警車正在從前後兩個街口涌過來，但夏文隱約猜到了裡面坐的應該不只是警察。
nn
一幫穿著淺藍色的奇裝異服的人們從車上跑了下來，幾乎是衝到兩人身邊。這些人的衣服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電子線路，兩個偌大的揚聲器擺在頭頂的位置。
nn四台警車在四個角落立起天線一樣的裝置，藍色的海浪光暈從四個頂點向中央擴散。天線構成的矩陣遮住了天空的層層陰翳，那光芒恍若碧空如洗。
nn香草自覺地高舉雙手，夏文見狀也舉起手來。
nn氣氛依舊很緊張，藍衣部隊團團圍住了兩人不知是否該繼續前進，夏文為了緩和緊繃的場面開口道：「我們沒有惡…」
nn「嘭！」地一聲，夏文連話也沒有說完，部隊立刻開槍射出一團半透明的藍色絮狀物緊緊封死了夏文的嘴巴，他被衝擊力一下轟倒在地。
nn眼見夏文被氣浪震暈過去，香草長嘆一聲道：「我都跟你說了不要開口說話，你怎麼不…」
nn又是「嘭「地一聲，香草也被一槍放倒。
nn8.
nn香草被抓上警車之後一路支支吾吾地想要開口，司機和副駕駛卻沉浸在自己的討論中不能自拔。
nn司機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大叔，副駕駛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姑娘。兩人像是爭吵又像是在嘮家常，時而進階到謾罵時而緩和到語重心長。香草見狀也不再繼續掙扎，安靜地等待警車到達目的地。
nn
過了不知道多久，警車在迷宮般的街道轉了不知多少彎，他們來到了一間地下建築，裝扮的像是普通民宅。香草敢肯定這裡不是警局…當然也不會是溫馨的親子樂園。
nn香草和夏文被兩隊人架到沙發上，而剛剛的大叔和小姑娘就坐在他們對面。兩塊創可貼一樣的東西貼在香草的臉頰上，她感覺舌尖微微發麻。
nn看著還在迷糊中的夏文，香草一指頭戳醒了他。
nn大叔的氣質沉穩內斂，面部稜角分明。眼神卻根本談不上冷峻，只有藏在疲倦中的一點銳利。
nn「我叫張鋒，是4.17大案的主要負責人，現在也是信息管道污染案的主要負責人。」
nn旁邊的女孩連忙打斷道：「是之一！之一！」
nn大叔無奈地說：「對，負責人之一。旁邊這位是另一位負責人36，她不喜歡漢語，所以她的自然名是一個數字。我們本想早於媒體接觸到你們，但路上發生了點小插曲。」
nn那姑娘和大叔一樣穿著藍色制服，卻相當散漫地左顧右盼著。她揮霍著屬於這個年紀的靚麗容貌，所以畫著無法形容的淡妝，比如在左眼的眼角勾勒一個十字狀的眼線。
nn不過現在夏文必須承認，只要長得好看，底子擺在這裡，畫成什麼鬼模樣都是順眼的。
nn名叫張鋒的大叔接著說道：「夏文，二語使用者。24歲男性，無前科。祖籍舊大陸四川人…」
nn
張鋒把手裡的檔案在桌上一甩到：「說實話這些東西我懶得讀，我們可以直接步入正題說些關鍵的。比如你…」
nn他指著香草說：「香草女士，你在去年一年的時間裡非法使用二語高達3592次，對國家信息安全和人民財產及人身安全造成極大威脅。最為嚴重的一次，你用二語損壞了…」
nn香草平淡地說：「一台民航客機。」
nn張鋒點點頭說：「看來您還記得。當天您報廢了CN6681號航班的客機，想必您也知道這將衍生九位數的經濟損失。」
香草說：「事實上那天有另一位二語使用者影響了航線，我當時也是乘客之一。如果我不破壞客機的導航系統，無人駕駛的班機永遠不會迫降。客機最終會與當天的CN6690號航班相撞。除了經濟損失，我們還要搭上三位數的人命。」nn張鋒說：「我不相信剩下3591次你都能編出這麼精妙的借口。」
nn香草說：「根據最高憲法，二語使用者有72小時的豁免權，在這段時間裡，我可以募集我的律師團。」
nn張鋒冷漠地看著她，只是點頭默許。
nn夏文驚愕地轉頭看向香草，香草還是保持著不卑不亢的堅毅神情。
nn…
n…
nn屋子裡寂靜了五秒後，她深深地鞠躬道：「對不起，我認罪。」
nn張鋒說：「很好，有這樣的態度就夠了。」
nn她指著自己臉頰的創可貼說：「能不能幫我把這玩意去了，戴著感覺像鉗口球一樣，很難受啊。」
nn張鋒說：「很抱歉這東西叫『亞麻醉儀』，用來抑制二語者的口腔神經的。為了防止你當場利用二語把我們都放倒在屋子裡，這是必要的手段。其實你的手銬倒是可以去了。」
nn張鋒擺擺手，後面立即站出來一位士兵將兩人的手銬解了下來。
nn香草說：「二語不是咒語，做不到你說的那種程度。」
nn張鋒說：「一般人的確不行，你旁邊的夏文先生…也不行。但你就不一樣了。」
nn「絮叨個沒完。」旁邊的姑娘把張鋒推到一邊，掏出一張照片說：「聊得我都要睡著了。」
nn照片的純白背景中是一個圓柱體，正是剛剛夏文看到的那根。
nn
女孩伸出食指按住照片遞到兩人面前，夏文這才發現她的右手紋著一個規規矩矩的「36」。
nn面對執法部門，夏文難免有些緊張。他咽了口唾沫說：「這東西真的不是我們插進管道的。」
nn36說：「我知道。」
nn夏文愣了一下說：「那你們在街上襲擊我們幹嘛？」
nn36說：「我們擔心二語會破壞圓柱的結構，這是為了保護現場。」
nn夏文說：「所以我們被抓來是因為4.17的事情，而不是剛剛的漢字塊嘍？」
nn36搖搖頭說：「準確的說…三件事都和你們有關。」
nn夏文費解地說：「什麼意思？」
nn36說：「在我們取走圓柱的瞬間，信息管道上方傳來了一聲悶響。隨後我們發現在管道上方解除了某種光學迷彩，有人將一個巨大的立方體通過引力線裝置懸掛在了空中。這種立方體的材質和信息管道相同，是耦合結晶體，極其堅硬。」
nn夏文知道引力包絡技術，那跟空鐵在天際飛馳的原理相同。
nn
36又拿出了一張照片說：「立方體裡面並不是空的，在那裡面我們發現了一直尋找的事物。」
nn夏文低頭看向照片，在照片晶瑩剔透的立方體裡面擠滿了什麼東西。
nn再仔細看下去，是人。
nn是密密麻麻的人，他們的四肢和五官被擠壓在玻璃狀的立方體裡面，把整個空間塞的密不透風。屍體缺乏空氣還沒有腐爛變質，但可以瞥見生前絕望的眼神。整個立方體封裝了不知多少人，他們的墳墓擁擠如鬧市。
nn夏文的腦子嗡的一聲，那些屍體被排列的規規矩矩，卻又幾乎被壓成漿糊。立方體變成深褐色，血肉粘合在一起，已經分不出彼此。
nn然後36全身發抖，她急促的呼吸著像是快要暈厥過去，張鋒讓她平躺到沙發上起身說：「不好意思她很怕見到屍體。在4.17那天失蹤的1106人…都在立方體裡面了。」
nn夏文頭皮發麻地看著那一千具屍體，而香草的目光則死死地停在了圓柱體上。
nn張鋒說：「立方體被複雜的光學迷彩隱藏在城市上空，不知道這是不是唯一的。立方體周圍所有的監控錄像都被漢字侵蝕而無法讀取…如果不阻止漢語防線，這樣的慘劇必然還會繼續。」
nn夏文說：「我們能幫上什麼忙？」
nn張鋒說：「經過長期努力，我們在漢語防線的次級組織發展了一名線人，但終究觸摸不到權力頂端。你歷經兩次變故不會是單純巧合。經手那位線人，夏文先生或許可以打入漢語防線內部，成為核心人員。」
nn
香草抬起頭說：「這個圓柱體送給我們吧。」
nn「打入內部光靠線人遠遠不夠，還需要投名狀。」香草平靜地說。
nn在他們的上空幾十米，再透過地面，巨大的立方體正被拖向遠郊。那些冰冷的結晶體裡面堆砌著更加冰冷的屍體，而這些屍體的去向則是一片熾熱。為了秩序穩定，這些死者暫時不會被公眾得知，也不會被路人窺視。它會重新被加覆上光學迷彩，在眾人一無所知中奔赴火葬場。生命從溫暖的子宮孕育，在溫暖的火焰里焚化。訃告會在一周後傳遍新大陸，而在那之前，死者無人祭奠。
nn根據死者的身份差異，他們的悼詞會採用不同的語言。這些三語者結束一生所帶來的哀傷，最終也只有六七秒的句子表達。
nn立方體下方几十米的夏文和香草早已知道，他們死後的矯情不到一秒。悼詞匆匆念完的時候，熱淚還算滾燙。
9.
未完待續，每晚更新。
更新於我的專欄：
方糖屋 - 知乎專欄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