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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慶:絕不退場

· 原文發表於2015年騰訊娛樂《封面人物》欄目,有一定刪改

· 全文字數約1萬出頭,很長

諾曼·梅勒這麼寫女明星這個群體,「女明星們都生活在一般人難以想像的另外一個世界,對於外部世界都有著巨大的不信任。每個偉大的女演員都是一段流年,因為她們是被造就出來的,並且很多時候不能控制自己的命運。」——這句話最初用來形容瑪麗蓮·夢露,後來則被反覆引用,用在不同的女明星上,比如章子怡和周迅,但劉曉慶並不適用這句評價——她身上絲毫沒有那種女明星式的自憐與脆弱,亦不是那種玻璃鍾里的明星。

那種自憐也曾出現過一次,在更早一點的時候,在她寫第一本自傳的時候。她抱著滿腔熱血,以一種「寫完這本書,交代完這一切,就可以清清白白去死」的心態。但世界對她坦誠的回報只是鋪天蓋地的罵聲。她很快就意識到了明星和大眾之間那種脆弱的關係,於是再也不打算把自己送上烈火熊熊的祭壇,如今的劉曉慶說,「我是絕對不可能自殺的,如果有一天說劉曉慶意外死亡,那麼一定是他殺。」

她離死亡最近的一次,是在新加坡的聖淘沙游泳、退潮的時候,她想逆流游到一塊礁石上去,結果遍體鱗傷,覺得死亡近在眼前。「時代的大潮」,她心有餘悸地說。

劉曉慶自稱花了很多時間來思考自己與時代。她形容改革開放時的中國是一條「沒有紅綠燈,沒有交警的高速路」,只要「膽子夠大,敢玩命」,就可以在這條路上飛速前進。她稱今日之中國與當年她暴富時的中國區別是,「那個時候就是像一個停車場,停車場是空的,像我這種技術不好的,只要能發動汽車,就能夠把它停在當中,佔據最好的位置。但是現在已經不行了,車位已經滿了,對不起」。

「世界上除了生死,沒有不能逾越的困難」,現在劉曉慶已經有足夠的資歷來說這句話,「人生無非兩句話,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另外一句是,「只有用自己雙手創造的未來,才是唯一可以掌握的命運」。

1、

4月24日,劉曉慶在大理亞星大飯店的大堂給騰訊這次採訪拍攝照片。

亞星大飯店始建於1993年,當時大理的旅遊尚未得到任何開發。台灣商人看中了這塊距離大理古城最繁華南門一公里靠近國道的荒地,認定它將來會有巨大的商業價值。這份投資眼光在日後得到了回報,在大理旅遊剛興起的時候,作為本地第一家五星級酒店,亞星大飯店獨佔鰲頭了多年。但現在,顯然在希爾頓等外資都紛紛進入的時代,亞星已經不如往日那麼風光。兩天前,當記者從大理機場打車前往亞星大飯店的時候,司機曾對此大發感慨,「咳,怎麼說都這麼多年了,就算全部重新裝修,也和希爾頓這些比不了了嘛」。

某種程度上,這像是一個關於劉曉慶的隱喻。

劉曉慶穿著一條藍色的裙子。這是她昨天在大理古城逛街時買的。她買了兩套,一套綠色、一套藍色。小店店主並沒有因為她是劉曉慶而給她一個巨大的折扣,反而坐地起價了起來,一套在淘寶價格不過百來塊錢的裙子,變成了兩百人民幣。但劉曉慶早就習慣自己的名人效應帶來的負面影響,當即喜滋滋的換了穿上。另外一套,則是給這次拍攝準備的。鞋子也是昨天買的,一雙白底藍色扎染的布鞋,「是不是很好看」,「我覺得特別好看」,劉曉慶衷心讚美著這雙鞋子,十分鐘內共計四次。

對於自己喜歡的東西,劉曉慶從來都是這般,欣賞了又欣賞,讚歎了又讚歎。在大理的這幾天,她迷上了一個遊戲。「嘿,給你看一個驚喜」,劉曉慶把握攏的手伸到朋友面前,「一、二、三」,她攤開掌心,手中握的是一塊棕色帶花紋的蜜蠟。

這個遊戲她玩了三天。有時候她重複的在同一個人面前表演,會被對方無可奈何的提醒,「你昨天已經給我看過了。」「哦,是嗎」,她雖然略感掃興,但還是忍不住地想得到一個正面的回饋,「你看,這個是不是特別好看?」

這些年,她迷上了蜜蠟,兜兜轉轉砸了不少錢在上面。凡是她認定的朋友,她都力勸對方應該買幾塊,可收藏,可轉賣——她會和人說自己過去的故事,比如從秦城監獄出來的時候,她靠轉賣了幾塊曾經收藏的翡翠而得到了一定周轉。而對於關係更加親近,又不肯購買的朋友,她恨不得自己跳出來親自購買送給對方。她團隊的所有成員,每個人脖子上全都掛著拳頭大小的蜜蠟,標識非常顯著。

拍照的時候,劉曉慶也希望照片能夠讓她胸前的蜜蠟得到充分的展示機會。為了讓這些蜜蠟入鏡,她姿勢有些僵硬和彆扭。如今她已經算不上一個訓練有素的被拍攝者——在她當紅的時候,一個女明星所能接觸的硬照拍攝機會,無非是寥寥幾本電影雜誌或者是年曆照。而如今,哪怕是三線都算不上的女明星,都會經受比她那個時候多得多的拍照訓練。

她的女助理在一旁記錄下她的工作瞬間。手機上美圖秀秀軟體的美顏功能,開到最高檔。每拍一張,需要按下保存,然後才能進入下一張的拍攝。這些照片里有一部分會被選中,出現在她個人的微博或者朋友圈裡。她喜歡與花草樹木合影,尤愛那種「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的感覺,這一點上,也非常有著「老派人」的烙印。

雖然每一個女明星都不會上傳完全沒有經過修圖的照片,但劉曉慶的,還是容易招來爭議。年齡作假與整容問題,成了這幾年關於她話題的主旋律。「我就是1955年出生的嘛」,她給記者看自己的身份證,「這有什麼好作假的呢」。在飯桌上,她再次提起這個話題,「現在關於我的年齡有好多個版本,有的甚至說我已經70多歲了」,像是一種抱怨,又像是一種撒嬌。她的朋友哄著她,「那些人都是嫉妒你,她們為什麼要這樣?因為你保養得好。可是你要真是70歲,她們豈不是更加受不了?」

劉曉慶接受了朋友的勸慰,不再多說什麼。但可以想像的是,在過去的日子裡,她也曾無數次接受過類似的勸慰,一次次的放下,然後又一次次的提起。

2、

劉曉慶對自己的容貌極其的在乎與自信。

在她的第二本自傳里,她用了很多筆墨來寫自己的容貌,以及給人們帶去的撞擊。比如,「我笑眼盈盈、嫵媚、迷人、充滿了自信,像一朵艷麗的山茶花正在盛開」,這是她形容自己所拍的一張照片,言辭之間,坦坦蕩蕩。

而今雖然已經年近60,但她平日里的妝並不重,只擦一點BB霜。記者稱讚她的妝感自然通透,她便高興了起來,「一個美國牌子的,我回去給你看一下牌子。你需要嗎?需要的話,我回美國的時候給你帶一隻」。她熱情的一面又跑了出來,「我不是空許諾,我說帶肯定給你帶,你去問問我朋友,我從來都說到做到」。

為了這次採訪,她自費請她的化妝師從上海飛來大理。是與她合作最久的化妝師毛戈平的弟子。劉曉慶不喜歡厚重的妝感,化完妝,她又拿起潤唇膏,在眼下、兩頰等地方輕輕抹了點,「放心,我不會破壞底妝的」,她對化妝師說,顯得駕輕就熟。這是一個化妝的小技巧,用潤唇膏這樣的高油脂產品,可以增加底妝的光澤度,但缺點是相對容易脫妝。最後,化妝師給她上了一點唇蜜,「顏色有點紅啊」,她對著鏡子說,「會不會太紅了,我還是擦掉點吧」,她一邊說一邊拿過紙巾,但所有人都表示這個程度的紅剛剛好,並不算很艷麗,她將信將疑的看了看鏡子,「那好吧」,她最終決定相信大家。

她有自己的一套經驗,「像我們這樣五官比較深邃的人,其實不用多濃的妝,只要稍微加深一下輪廓就好」。她談起自己和化妝師的合作,「毛戈平是我帶出來的,吉米我也熟」,劉曉慶毫不懷疑自己在中國化妝界的「教母」地位,「是我開啟了用中國化妝師的先河,之前都是用港台和國外的化妝師。在中國,要想成為著名化妝師,不經過我可不行」。

「你應當去採訪一下毛戈平」,她靠在椅背上,化妝師在進行最後的步驟,把她的頭髮燙卷,「當年還沒有人認識他的時候,我就對他說,將來你會功成名就,財源滾滾。」

她覺得這是自己的一種獨特能力,她樂觀、積極,總能看到事物的優點而不是缺點,「這是一種天才,我特別能看到別人的才華,對於這些有才華的人,我可以毫無保留地做他們的助跑器——叫發射器、發射塔什麼的也可以」。

為此佐證的是,劉曉慶至少力助自己的兩任男友成為了導演。一個是陳國軍,她扶持他拍了《無情的情人》與《大清炮隊》兩部電影。另外一個,則是如今中國的大師級導演姜文。在《我的自白錄》里,她寫過這段經歷。當時,姜文雖然對於當導演這件事非常心動,但臨到門前,又十分猶豫,以劉曉慶對他的揣度,認為他是完美主義作祟,「假如一件事開始做不好,那他就永遠不能再做那件事了」。兩人展開激烈的爭辯,最終劉曉慶說服了姜文,他決定放手一試。

題材定下來了,改編自王朔的《動物兇猛》,兩人共同確定了電影的名字《陽光燦爛的日子》。電影需要一百萬美元的投資,籌資的任務由劉曉慶一力擔當,她四處化緣,從四川到香港再到雲南,所有可能投資的朋友都被她騷擾個遍,自己也傾盡家底,甚至逼妹妹拿出最後家裡買米的一萬塊錢。在書里,她這麼形容,「那一萬元是我從她緊緊攢著的拳頭裡摳出來的」。

「每一個跟我分手的男性,我們都是好朋友」,劉曉慶用一種非常篤定的口氣說。記者追問,「包括陳國軍嗎?在他寫了那本《我和劉曉慶不得不說的故事》之後?那本書可沒說你什麼好話」。她立刻為陳國軍及自己辯解,「他那是一時激憤而已,後來他很後悔的」。

說著,劉曉慶拿起手機,在通訊錄里尋找陳國軍的名字,「我讓他自己和你說,現在就說,一定要讓他在你們騰訊上承認自己當年錯了」。

記者當然點頭稱好。

劉曉慶一邊繼續翻動手機,一邊對著屏幕,嬌嗔的抱怨了一句,「壞人」。但或許是覺得直接電話略有不妥,最後她選擇用了微信溝通,她對著手機說,「陳國軍,現在我跟騰訊的記者在一起,她問到我們倆,她說你寫了一本書,我說你這本書早就說過是在特別衝動的情況下寫的,你現在可以跟這個記者說兩句嗎?」

她查看手機,發現這段語音沒有並沒有錄上,「怎麼回事」,她嘟囔著,插上耳機,又錄了第二遍,言辭稍微有點修改,「你這個壞蛋,現在你可以跟這個記者說,你是處於一時激憤,才寫的這本書嗎?我等你的答覆」。

但遺憾的是,這一遍由於耳機插錯了電話,仍然沒有錄製成功。「氣死我了」,劉曉慶不得不錄製了第三遍,這時她顯然有點煩躁了,語速加快了很多,但語調倒更加甜美了。這次終於成功了。在採訪結束後兩個小時,陳國軍微信回復了她。劉曉慶把他的回復截屏傳給了記者,上面如約寫著:「我的確只是出於一時激憤!」另外一句,是對未能及時回復的解釋,「剛才信號不好!」

「他那時靠這本書掙了些錢」,劉曉慶沒有提這本書在當時對她造成的名譽損害,似乎那根本不存在。她說,「掙到錢就是好的,也值了」。

3、

劉曉慶有過一段「窮怕了」的歲月,這讓她對金錢的態度非常務實。窮困曾經給她非常鮮明、深刻的記憶,也是她人生很多時候的奮鬥動力。她第一次走穴是1983年拍攝《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期間,在劇里,她是大權在握的西太后慈禧,但在劇外,大陸演員和香港演員被分別對待,她想吃肉而不得,羞憤得大哭。這時,每場一百五十元報酬的走穴機會,一出現在她面前,她立刻就被打動了。幾天後,「身攜巨款」的她回到北京,第一件事就是關上房門,從褲腰裡掏出那個裝滿了現金的牛皮紙信封,開始數錢,數了又數,三千六百元她整整數了一夜,興奮激動得簡直快要癱倒。賺到了錢的劉曉慶重回片場,狀態神勇,所有的戲都一條過,讓原本對女主角突然失蹤充滿憤懣的導演李翰祥無話可說。

在之後的日子裡,劉曉慶親自組織了「穴隊」,自己充當「穴頭」,因為信譽好,還被隊友們取了一個昵稱叫做「大貓」。然而「愛財」在彼時中國,是一件可恥的事情。某次在長沙演出的時候,台下觀眾擲出的硬幣如冰雹一樣向正在唱《康定情歌》的劉曉慶砸來,伴隨著觀眾的吼聲,「你不是要錢嗎?給你!臭不要臉的!」

作為一個深信自己早已經征服了全中國人民的女明星,那是劉曉慶第一次面對來自大眾的惡意與驅逐。但這對於劉曉慶來說這不是一個問題,她絕不會因為他人而對自己的目標退縮。那段時間,那個目標是要賺5萬塊錢,然後這個目標越來越大——在1986年《芙蓉鎮》開拍之前,劉曉慶去了一趟深圳,開始涉足香港的樓市。她全憑直覺前進,押上自己所有的積蓄,和銀行簽了貸款。她深信自己擁有絕處逢生的運氣,在過往的日子裡,她幾乎全靠這種「豁出去」的勇氣成就——就像1969年,作為一個襄渝鐵路上女民兵的她,爬上一輛進城的貨車,找到軍區政治部首長,在他面前破釜沉舟地表演了一切她所會的東西,從彈琴到跳舞,最後終於如願成為達縣軍區宣傳部的女兵,從而開始一生的轉折。

從計劃經濟時代走入商品經濟,從一個女兵變成一個女明星,劉曉慶從來都知道,要改變人生,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那種旺盛的生命力支撐著她度過了秦城監獄的422天——她很自然的提到了自己的「秦城歲月」,「我那個時候是億萬富姐,不是假的,那個年代比較好掙錢,我真的掙了那麼多,開了很多公司,結果一家小公司出了問題,我是法人代表,就被抓進去了。」

「改革開放以來,前十名富豪都去了秦城。我都認識,牟其中你們知道的吧?牟其中也在裡面」,距離她離開秦城已經過去了12年,她早已離開剛出獄時那種捉襟見肘、一名不文的狀態,重新坐上了時代的頭等艙,這讓她不再對那段經歷有絲毫忌諱,反而說得眉飛色舞,「在裡面的時候我決心好好鍛煉身體。我們那個房間就兩平米——這個數字可能不準,你回去查查再寫啊,相當於就是一個方形,要住四五個人,我每天就在房間里跑斜角,特別像華子良,《紅岩》里的那個。我一跑,他們幾個都得貼牆站,我每天跑8000步,沒有鐘錶,得自己數著」。

除了跑步,還有洗冷水澡,學英語,看書——包括瓊瑤、古龍、衛斯理的全集,「想研究一下他們到底是為什麼能風靡一時,因為我也是做這一行的」,牢獄生活前所未有的激起劉曉慶的鬥志,她強制自己每天都要充實的度過,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方面。如今她可以承認,「原來我以為我是要被槍斃的,結果沒有被槍斃,我就覺得我賺了,這是我現在為什麼每一天都活得這麼開心的原因」。

劉曉慶的秦城歲月從2002年6月19日開始,2003年8月17日取保候審,暫時出獄,2004年5月10日,檢察院下達不起訴通知書,取消了劉曉慶「取保候審」的身份,她終於徹底獲得自由身。接下來的問題則是生計問題,「那時真是一分錢都沒有,還欠了一千多萬的債」,實在過不下去了,她的妹妹說,「那我去當臨時工吧,反正咱倆吃的也不多,一起生存肯定沒問題」,劉曉慶同意了,「否則能怎麼辦?有了朋友借了點錢給我,我去菜市場買菜都得砍價,有時候別人看到是我,就把菜送我了。」

在進秦城之前,劉曉慶已經很久不怎麼演戲了。整個90年代,她只演了一部電影,五部電視劇——做生意比做演員來錢多得多。但轉過頭來,演戲這個技能,再次拯救了她。「第一部戲是張紀中請我去拍的,只要給錢,什麼戲我都拍」,她在橫店整整呆了一年多,拍了二十多部戲,「有台詞的是一天300塊,要是台詞能多一點,價錢就會又高一點」。

「恍若隔世」,她仔細地向記者描述自己當時地位的落差,「在進去之前娛樂圈是我一個人的天下,壓根就沒有別人,出來之後,我忽然發現,怎麼這兩個人我聽都沒聽說過,就成了主演」,可是她還得給「沒有聽說過」的人當小配角,「就是倆主角在坐著聊天,我進去說,『小姐,門外有人找你』或者是『小姐,請喝茶』這種」。

然而她詳細描述這落差,是為了鋪墊自己的毫無怨言。就是這類「老媽子」的角色,給了劉曉慶真切的幸福感,「我很多時候就是坐在凳子上等上場,坐在那,我就慢慢想,一句『小姐,請喝茶』我可以想十多個方案。我沒有被槍斃,還可以再演戲。別人問我難受嗎?我說不難受啊,別人給我機會,我還能賺錢,別人這是看得起我」,那段時間,劉曉慶以「價廉物美」在橫店走紅,被尊稱為「橫店第一漂」,如此努力的工作,加上變賣了幾塊早年收藏的翡翠,讓她很快還完了錢,「後來他們說劉曉慶就是劉曉慶」,說到這裡,她又忍不住有點得意,「現在,在影視圈裡,說心裡話,我資本積累應該還是好的」。

對於「橫漂」期間演了那麼多「老媽子」,她唯一的遺憾是,「其實那個時候我的形象還是挺好的。」——那個時候,她大約將近50歲。

4、

「鳳凰涅槃」,劉曉慶用這個詞總結自己的秦城經歷,然後她一字一頓地說,「說句心裡話,在中國乃至全世界,基本上一個人面臨破產,就不能東山再起,這是第一;第二,一個人如果是有了牢獄之災,也不能東山再起。」所以,從破產和牢獄之災中走出來的她,當然自認是奇蹟中的奇蹟。

她非常清楚的記得自己所有「第一」與「唯一」的事迹,在聊天過程中信手拈來。比如,1981年,她去香港參加電影《原野》首映禮,成為第一個被海外認識的內地演員;再之後,她作為內地電影代表與林青霞越洋通話,「為冰封多年的大陸台灣關係吹出了第一陣暖風」;1983年,她是第一屆春晚的主持人,也是唯一一個女明星客串做春晚主持的;謝晉在自己的電影里從來不起用大明星,她是唯一的例外;當年為了支持陳國軍拍攝電影《無情的情人》,她成為新中國第一位獨立製片人;伊麗莎白·泰勒訪華,她是與之密切對談的唯一一個內地電影代表;是內地第一個到美國辦電影展的女演員……

這些「第一」並不是只記錄了她過去的輝煌。2013年,她主演的話劇《風華絕代》創下「世界上一年內主演無B角話劇數量最多」的紀錄,去年她在美國演出,在萊斯大學的貝克講堂演講,「這是貝克講堂歷史上首次邀請政界外人物演講」。甚至,下飛機行李「第一個」給傳送出來這也會讓她有種「贏了」的快感,在微博上興奮地記錄了下來,共計兩次。

她唯一接受的「第三」,是圈內著名製片人鄧濤封給她的,「中國翡翠第一人是清朝時期慈禧,第二人民國時期的宋美齡,第三人則是當代影后劉曉慶!」在採訪里她提到了這個「第三」,表示,「這不是我瞎說,是別人封給我的,有記錄的,你不信我回頭可以找給你看。」

她毫不掩飾自己對於這一切成就的津津樂道。然而,她的坦蕩不僅於此。在她過去的兩本傳記里,各種會讓當代傳媒激動的「猛料」俯拾皆是,比如,她寫自己對第一任丈夫的不愛——他們倉促的婚姻,源自於她急於從成都來到北京拍電影,她因為拒絕夫妻間的親熱而被他打了一耳光;有一次陳國軍被誤抓,坊間傳言,「陳國軍和她妹夫都是從劉曉慶的床上被抓起來的」;姜文在上海拍攝法國電影《花轎淚》,她去探班,把正在與女朋友一起準備晚飯的姜文帶走,直到第二天凌晨姜文才回到住處;她和妹妹在香港使用多米尼加的護照,導致妹妹被移民局扣留,自己也險些進去……

不為事情矯飾,亦不為自己辯護,這是劉曉慶自傳的風格。在她第二本書的結尾,她這麼寫,「我覺得每一個字都是用自己的鮮血寫出。我的鮮血從血管中奔湧進心臟,從心臟翻滾進腦海里,再通過我的筆尖流到了紙上。我掏空了自己。就像是一隻橘子,汁液全都榨乾,只剩了橘子皮。」

現在,她正在寫自己的第三本傳記。她描述這本書的內容又將會是「驚濤駭浪」。

她從未懷疑過,自己是一個會被後世銘記的人。所以,關於她自己的一切,她都願意以第一手呈堂證供的方式奉獻給當下以及未來。她的一生,演過三次武則天,四次慈禧。做一個被歷史所銘記的女人,這個誘惑大過於遮遮掩掩但佔盡便宜的活著。

「我活著的時候是不會同意拍我的傳記片的,我已經拒絕很多了」,但是,她深信,在未來會有這麼一部電影出現,「我已經和我家人交代過了,等我死後,他們要怎麼寫我,你們都不要干涉,只要不是把我寫成賣國賊和妓女,都通過。你們就拿版費就行了。」

她看過所有關於武則天和慈禧的書,在不同的書里,她們有著不同的形象,有時候是正面人物,有時候又是反派,「歷史不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嗎?這我還不明白嗎?」她對於自己未來將會被如何描述全然不好奇,「他們未來要如何寫我,我不會給他們任何建議,沒有什麼,有什麼關係,不可能寫得跟我想的一樣。」

飯局上,她再次提起秦城兩個字,席間一位90後沒有聽懂,露出困惑表情,劉曉慶笑了,「你沒聽說過嗎?你們90後還是太年輕了,我進去過的,當時這事兒多轟動啊」,語氣中,甚至有一點點替他遺憾的意思。

5、

她的朋友並沒有太多和「傳奇」相處的自覺——他們覺得她太簡單了,絲毫沒有難以琢磨之處,曾任盛大文學CEO的侯小強這麼評價她,「很透明」。想要在劉曉慶身邊人中找到對她的另類評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沒有眾說紛紜,所有人都眾口一詞,「她是一個特別好,特別真誠的人。」

飯局到了末尾,大家又聊了一兩個小時,時間已經將近十點,「那就這樣吧」,劉曉慶拍拍手,示意眾人聽她說話,「明天你們幾個九點就起床,然後吃完早飯,十點鐘我找車送你們去嚴家大院,玩兩個小時,然後回來吃午飯。下午兩點你先去做按摩,做一個小時,讓師傅休息一會兒,然後三點半輪到他做,其他人你們可以喝喝茶聊聊天」,安排完明天的行程,劉曉慶問,「要不我們現在就做鳥獸散了?」

大家並沒有做鳥獸散,轉移了陣地,繼續喝茶聊天談事兒,劉曉慶跟了過去,又坐了一個小時,然後又拍拍手,把剛才的話再次重複了一遍,「要不我們現在就做鳥獸散」?她的提議這次仍然沒有被響應,有幾個朋友甚至打算去KTV再轉一圈。

「哎,你們還要玩啊?」她有點失望,不過也並沒有干涉過多,起身準備回房間之前,再次提醒,「別忘了明天起來去嚴家大院啊」。

嚴家大院沒有太大意思——她的朋友們這麼認為。中午回來吃飯的時候,劉曉慶見到這些朋友第一件事就是問,「怎麼樣?覺得嚴家大院怎麼樣?」有人委婉地回答,「我覺得我還是對自然景觀更感興趣」。這讓她感覺略為失望,覺得這屬於自己「照顧不周」的範疇。「哦——」,劉曉慶拖長聲音回答了一句。

這群朋友來大理,是出於劉曉慶的力邀。這些年來,她有一群固定的朋友,來來去去都是這些人。在這些人中,她永遠都是一個事無巨細的組織者,責無旁貸地張羅著關於機票、吃飯、遊玩的一切。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這群朋友從茶園回來,興高采烈地向劉曉慶彙報,「茶園真不錯,坐著喝喝茶聊聊天,感覺很好」時,她才真正開心起來,連連說,「你這麼說我心裡就一塊石頭落了地,總算沒讓你白來一趟」。

她的朋友們通常並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了她,以至於讓她如此傾情相待。比如侯小強聊起劉曉慶,也只是覺得莫名投緣,「她老覺得我幫了她很多忙,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幫過她什麼,最多就是和她聊聊天」,他語氣不太確定的說,「比如我對她說人應該日行一善,佛經里說的布施,哪怕你給別人一個笑臉也是一個布施,給人講一個道理也是布施。可能她覺得很有道理,就覺得我幫助了她,以後每次見面都多謝我。」

像她讚美她的鞋子與她的蜜蠟一樣,劉曉慶對於朋友,奉上的更是頂級讚美,她說侯小強則是「聖人」,另外一個女性朋友是和她一樣的「傳奇」。語氣真摯,表情堅定,目光灼熱,讓人不能生出絲毫質疑。

她對待朋友的方式也是現實主義的——能出錢則出錢,能出力則出力。近些年在電視劇《咱們結婚吧》里果然媽的徐松子,是劉曉慶演《芙蓉鎮》時就開始認識的朋友,劉曉慶對待這段友誼的基本原則就是,「從那一天起,到今天這一分鐘,每一頓飯都是我請她吃」。

雖然她演過諸多悲劇,但現實中她仍然喜歡那種大團圓式的故事,秦瓊賣馬式的英雄氣短每每讓她心有不忍。她記得謝晉在六十多歲的時候主持金雞獎頒獎,一身西裝,談吐瀟洒,那是何等瀟洒,在她心目中,謝晉一直都如此風度翩翩。直到他兒子突然去世,她去他家中探望,相對無語。後來謝晉送她出來,她在那個破舊的小區里倒車倒不出去,一回頭看到謝晉還站在樓下,「晚風當中幾根花白頭髮被風吹得這麼立著,就在那兒」,多年回憶這一幕仍然讓劉曉慶唏噓,「一個老人,我之前從來沒有覺得謝晉老過。」

三個月後,謝晉就去世了。她去參加追悼會,私下找到謝晉遺孀徐大雯,給她塞了一袋子錢,囑咐她,「這錢你拿著,好好過日子,有什麼困難就找我」。「這麼一大袋」,劉曉慶舉起手比劃示意了一下,「從此以後到今天為止,徐大雯老師,都是有什麼事就跟我說」。

「你說,人家都那樣了,送點水果送點鮮花能有什麼用呢?」她提起過去,感慨萬分,「這些一代豐碑,晚景都是凄涼」,除了謝晉外,還有原北京電影廠廠長汪洋,他重病昏迷時,她也曾去探望,也是塞給了一摞子錢給他妻子林韋,「她一下子眼淚就出來了,這個太管用了,每個人都是這麼來看一下,只有你這麼實惠」。

劉曉慶對於友情的回報要求不高。她在秦城監獄的時候,警方找了她很多朋友調查,有些朋友並沒有替她辯護。後來她看到了關於此案的一份口供,誰曾說過什麼一目了然,「如果說的是事實,為了保護自己,我都能原諒,只有編造的,我不原諒。」

「你可以去問問」——她再一次用這了這個句式,「只要是認識我的人,絕對不會有人說我背信棄義、爾虞我詐、兩面三刀,這些都沒有的」,劉曉慶很清楚,「關於我的爭議都是談了幾次戀愛啊,離婚啊,驕傲啊,裝嫩啊這些」。

6、

劉曉慶有些時候不願意談感情,理由是「只剩愛情這一件事是屬於自己的了」。但有些時候,她說起愛情來滔滔不絕,一如她談起其他事情時的無畏,覺得光天化日之下,無不可對人言之事。

採訪過程中,她丈夫打電話過來,「在接受採訪呢」,她應了幾句,掛了電話,又對記者解釋,「他看我挺長時間沒發信息了,就打過來問問」。劉曉慶老公王曉玉比劉曉慶大13歲,是劉曉慶唯一一次和年長於自己的男性談戀愛,但他對她黏得很,「一般都是他老給我發簡訊,我不怎麼發。他很遷就我,我又比較任性,所以就給他慣得更任性了」。

劉曉慶自稱「不婚主義者」,雖然她前後共結婚四次。前兩次婚姻的破裂,離婚都歷經千辛萬苦,這也是導致她「恐婚」的一大原因。何況,她覺得自己並不需要婚姻的保障,何不如讓愛情自由的來去。

王曉玉認識劉曉慶三十多年,三十多年前他因為看了劉曉慶的第一本自傳《我的路》,而被她性格所吸引,追到內地來,跟著劉曉慶的攝製組輾轉,熱烈的追求了劉曉慶三十年,在劉曉慶每個月拿50塊錢工資的時候,他試圖以一千萬打動劉曉慶,但是失敗了。

「我那個時候喜歡玩,從一個男人跳到一個男人」,劉曉慶回憶,但王曉玉從未放棄,「有三次我都答應他了,但結果還是沒成」。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她已經從北京飛到香港,等他第二天從別處回來香港,然後就去結婚,結果就是這夜長夢多的一個晚上,劉曉慶忽然想到,「為什麼你向我求婚不給我買機票,還要我自己買機票飛過來?」

王曉玉怎麼都想不到,這個曾經拒絕他一千萬人民幣的獨立女性,會在一張機票面前出爾反爾。但劉曉慶已經迅速和伍衛國談上了戀愛,他回天無力,又等了16年,機會重新出現在他面前。他小心翼翼的問她,「你現在這麼大了,我們可以在一起了嗎?」劉曉慶習慣性地拒絕了這個提議,回家之後才驚覺,「咦,似乎好像可以?」

這次,王曉玉沒有再犯飛機票類似的錯誤。他迅速的為這次婚姻買好了房子,連被子和枕頭都準備完善,鑽戒是14.93克拉的,劉曉慶對此很滿意,「應該是明星里最大的,之前我只聽說劉嘉玲的是12克拉」。

「其實我比較喜歡花自己的錢,我玩的錢都用的是自己的」,劉曉慶拋了一個眼神,有點調皮的樣子,「其它就刷他的卡」——雖然劉曉慶有足夠的自立精神,但顯然,和眾多女性一樣,是否願意給老婆花錢,也是她衡量老公的重要標準。

她並不打算因為這段婚姻給了她「泡在蜜糖里」的感覺,而忘了自己的「不婚主義者」的初衷。她半控訴半撒嬌的表示,這次結婚是為了「應中國觀眾的要求」,「中國觀眾經常覺得我很累,一個孤老太太,嫁不出去,要養家糊口,所以才要不停的拍戲掙錢。」

「那麼我就結一個給你們看看」。

7、

已婚的、擁有著多處房產和14.93克拉鑽戒的劉曉慶還在演戲。

幾十年前,她曾經說過一句「我是中國最好的女演員」,引來無數風波。而今日,這句話不會再掀起任何波瀾。人們承認她曾經是中國最好的女演員,但她不再是最熱門的女明星。這幾年她出演的電視劇《隋唐英雄》、《我有一個夢》都沒有引起評論的關注,只是她在其中的「裝嫩照」廣為流傳。

「我沒有裝嫩,是別人要請我演那些角色,我也並不是單純演一個20歲的姑娘,那些角色都是有年齡跨度的,從少女到老年,我一個人演下來,這是我的驕傲,全世界能做到的女演員都不多」,她為自己辯解。

和當年拍戲一樣,她對自己所有的角色都全情付出——她的經紀人易鋼記得,他加入劉曉慶團隊沒多久,去現場探班,有一場戲是劉曉慶從遠處跑近,然後猛地跪下。「她說跪那就是真的跪,半天都沒站起來」,易鋼去扶她,發現她膝蓋上的皮已經全部磨破了,他正待發聲,劉曉慶就立刻阻止了他,「不許說」。

為拍戲受傷這是多麼不值一提的事情,劉曉慶根本不允許自己在這種事情上表現得不專業。「我演戲不會玩假的,每次都掏心掏肺地去體驗,我不想修改這種表演方式」,劉曉慶說。她有點同情新一代的明星們,「當年我們除了拍戲,就是鑽研表演。現在社會豐富了,明星很難去做一個表演藝術家,要出頭需要好多其他的手段,這些手段讓他們疲憊不堪」。

很多年前,劉曉慶花了很長時間在研究演技這件事上,她得出結論,成就一個好演員的要素有三點,「一、生活經歷;二、文化修養;三、模仿能力、理解能力及再現能力。」當時就自認經歷坎坷的她,如今在經過秦城之後,更覺得自己「演技大漲」,「一個角色,無非也就是喜怒哀樂,也是這幾個表情。但這幾個表情當中用在什麼時候,怎麼用,怎麼循序漸進,這個是我的理解,是我用我的人生閱歷換來的。有的人有人生閱歷,但他沒有技巧,有的人有了技巧,但他沒有這個閱歷,就不會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演。」

劉曉慶一如既往地,對自己的演技從未有過一絲懷疑。為了出演《尋龍決》,她號稱自己看了五百多部有類似角色的作品——但並不是為了學習做功課,而是為了得出結論,「五百多部,此類角色,國內國外,我比我所看到的世界上的所有電影裡面這種類型的角色都演得好。」。

現在,她在演員這條路上唯一的目標是,「演盡天下名女人」。「你對這些名女人是有一點集郵癖嗎」,記者問她,「對,集郵,就是集郵」,她大笑了起來,「這句話你一定要寫到稿子里去,就說劉曉慶對名女人有集郵癖」。

「演得好,90歲還能得奧斯卡」,她對未來仍躊躇滿志,「不過我的人生本來就是一個奇蹟,沒準那時又會有新的奇蹟,或者我又在做其他的事情」。

在她的自傳里,她多次用撞球來比喻自己的人生。「我時常感到自己的一生都像是在打撞球。本來想打的是這隻球、可是卻打到了另一隻想都沒有想過的球,那隻球反彈回來將別的那隻本來八輩子都打不著的球打進了洞里」,她寫。

那麼現在,在大多數人眼裡,她已經拿到了所有她可以拿到的分,所有的球都已經落了袋。而她仍然提著球杆,虎視眈眈地盯著球台,在她眼裡,檯面上至少還有一隻7分球,等待著被她一擊而中。沒什麼能讓劉曉慶退場,在她過去的人生里,體制不能,愛情不能,牢獄之災也不能,而現在,年齡不能,冷嘲熱諷當然也不能。

「我和你們擁有同一個時代」,劉曉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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