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一頁書》第四頁：超度

老黃拿出手機掃描我的二維碼交預付款，對了半天沒掃上，我才發現他是個盲人。

我是貓須法師，職業編劇。但主要的收入來源是幫助客人捉妖。無論是什麼，不靈不要錢。

老黃從出生就盲，盲了六十多年，盲出了經驗，戴上墨鏡後完全就是一副退休老潮男的模樣。

舊時的人盲了，大都去學個按摩修鎖什麼的，但盲人的技能當中，性價比最高的是算命。老天給他們關了一扇門，自然要再找個什麼地方給他們開個小窗透透氣，於是盲人就見到了這點天機，可以說出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哪怕不靈，你也不好和一個盲人過不去。

所以我們這行大都不願意接待盲人顧客，我和老黃坐在一起，總有一種主客顛倒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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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什麼事？」看老黃的神色就能知道，大概是有麻煩事需要解決。

「我兒子得了腎炎，現在嚴重了，醫生說要走也是這兩天了。」老黃說。

「哎，這事……」我正在想著該怎麼把這事推脫出去。

「——還請大師超度。」他又補充道。

「哎？」我一時沒能跟上老黃的思路。

在我們這行，實在沒有比超度更簡單的事情了，算卦風水命盤這些事情可是要見後期療效的，雖然這些療效的解釋在自己嘴上，可畢竟還需要解釋，而超度就簡單多了，一了百了，一直都屬於回饋老顧客或者打折時候的附贈服務。

「好，押金四百，交了一律不退，超度隨時上門，然後還需要顧客的照片和八字。」我頓時沒了剛才的猶豫，不過是個小活，不做白不做。

老黃用手機掃碼交完錢後，拿出一張導盲犬的照片。

「狗？」

「是啊，叫黃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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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是您兒子，可沒說是狗啊。」

「那些說自己兒子，也沒見那個特意強調自己兒子是人的啊。」老黃反問道。

「這種約定俗成的事情根本不用特意強調好吧。」我有點後悔接了這個項目，超度動物的事情被主顧們知道了，就很難再接到超度人的業務了，正常人哪有去獸醫站看病的。

「大師，您押金都收了，還請施法超度吧，我們家黃強是個好孩子，跟著我沒享過一天福，我就想他最後走的時候能去個好去處。」

老黃說的懇切，我看著他墨鏡中自己的倒影，有些不好拒絕。

「那好，」我開始向老黃介紹服務內容，「這六道輪迴之中，畜生惡鬼地獄是三惡道，沒人願意去的地方，尋常人家超度都是天道，但你兒子起點低了點，救拔起來也難，人道修羅天道都是可選，算我便宜，人道六百，修羅八百，天道一千。」

「這麼貴啊？」所有準備砍價的人，第一步都是做出吃驚的表情，然後就是賣苦，「為了救下兒子，我已經花光了家中所有積蓄，要不是血型不一樣，我都想把自己的腎割下來給兒子裝上。」

「老黃。我們這些人修鍊法力，這消耗的可比俗世中的力氣大多了，我們也要吃飽了才能修行啊。」

「六百上天行么？」老黃明顯不想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老黃，您去迪拜玩和去尼泊爾玩，那能是一個價錢么？六百塊，貧道只能讓它去人世走一遭，要不，再保你個富二代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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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黃雙手抓著桌子，翻著眼睛尋思。

「一輩子的事呢，不在乎這點錢，一千塊錢上天，這可比出國便宜多了。」只要說出這話，基本上所有客戶都會答應。

「真去了天道，就能做神仙了么？」老黃還有點不放心。

「您放心，我們從不敢信口雌黃的事情，這畜生超度到天道，那可是大跳級，肯定從底層做起啊，先做個什麼凌霄殿上的青鳥，聖誕老人的馴鹿之類，我就按著馴鹿給您送去！」

「天道就天道！」老黃重重點了點頭，好像一個拿出畢生積蓄給兒子買房的父親。

我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老黃的地址，給了他一張名片，告訴他可以隨時電話恭候，雖說亡後七日皆可超度，但臨終時候過去效果最好。

幾天後的凌晨，我早已忘記了此事，正在床上呼呼大睡，被一個陌生電話吵醒。

那邊半天沒吭聲，我還以為是個什麼騷擾電話，就在準備掛斷的時候，傳來一句硬憋著說出來的聲音。

「大師，快過來吧。」

我聽出是老黃的聲音，連忙穿好衣服帶上法器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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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黃家裡一片狼藉，堆滿了塑料瓶、廢紙和散發著垃圾味道的易拉罐，我才知道老黃平日就是靠這些東西糊口。

老黃帶我進屋後，立即又蜷縮在床上抱著他的兒子，一遍遍用手摸著兒子的狗頭。

這是條大個頭的導盲犬，看上去已經衰弱不堪，渾身瘦的只剩下骨頭。

「大師，千萬把我兒子送到天道，再不能做狗，也不要來這人世了。」

我點點頭，本來想換上法衣，想到老黃是個盲人，乾脆也省了。

「記住，現在是我們把它送走，所以這個過程中絕對不許哭，不許喊狗的名字，尤其不能把眼淚掉在它身上，不能讓它感覺到你對它的任何不舍，否則就哪也走不了，只能做野鬼了。」

作法前，我鄭重向他警告，這種時候越嚴肅，就越像那麼回事。

老黃也跟著鄭重點點頭，好像面前真有一列開往天堂的火車，老黃和我就站在站台送行一般。

我於是穿著褲衩圍著老黃和狗開始作法，口中慢慢念著護諸童子滅罪陀羅尼，然後用手在狗的身上寫下梵文，

黃強在老黃的懷抱里微微抽搐，我一遍遍念著，屋內只有咒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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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誦結束後，我伸手去摸狗的身體，只有頭頂還有餘溫。

「妥了，絕對奔天道去了，如果你倆有緣，今晚它還能給你託夢。」我說道。

老黃依舊不吭聲。

我感覺不對，連忙喊著老黃，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不動了，茫然無神的雙眼微微睜著，只剩下嘴角有微弱的氣息，看樣子也是不行了。

我撓著頭不知如何是好，狗死了無所謂這人死了我可說不清，本來還想打給殯儀館，最後還是打給了醫院。

打完電話後，才發現桌邊有藥瓶，拿過來後卻發現裡面全是空的，看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沒吃藥了。

老黃的喉嚨里突然發出一點聲音，我連忙過去看，他那無神的雙眼中突然閃現過一絲亮光，我在他瞳孔的倒影中，看到一隻金色的大狗笑著沖他跑了過來。

倒影漸漸消散，老黃面露微笑不動了。

我揉揉眼睛再看，不知道剛才看到的是不是幻覺。

我嘆口氣，給老黃來了個買一送一，順帶把他也超度了，這次靈不靈，我不敢保證。

老黃孤苦一人，居委會過來清理遺物的時候才發現，他家裡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過道里那堆等著賣了的破爛，尾款是不用想了。

聖誕節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看到一個戴著墨鏡的聖誕老人駕著幾隻黃狗拉的雪橇，從天空飛過，朝我丟下好大一個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