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萬城市拾荒者,在垃圾場複製暴富之路

拾荒者或廢品從業者,時常被貶稱為「撿破爛的」,實際上,這個工種非常專業,稱得上一門學問。

撰文 | 史晨瑾

出品 | 網易浪潮工作室

拾荒者或廢品從業者,時常被貶稱為「撿破爛的」,他們日日遊盪於大街小巷,靠撿拾他人使用過的廢品賣錢度日。他們通常被認為是骯髒、貧窮、文化素養低下的群體,甚至有些神秘、危險。

但是實際上,這個工種非常專業,並不是人人都能做。從稱重、計量到對廢品材料的辨別、估價,再到尋找貨源和渠道,和上家下家討價還價等等,都稱得上是一門學問。

別人的廢物,是他們的財富

城市拾荒者大致分為兩種,一種專門收購廢品,他們在居民區、工廠或工地周圍活動,收購別人不需要的廢品材料,稱斤計算價格。另一種主要撿拾垃圾,他們在垃圾桶等垃圾丟棄區撿拾有回收價值的物品。這些「個體戶」把撿來的垃圾分類,賣給更高一級的小型收購站。接著垃圾又被大型收購站打包聚集,送到回收再造工廠處理。

  • 與一般人的認識不同,撿垃圾其實是一門學問 / Flickr

拾荒者的賺錢模式是低價買進高價賣出。他們回收不同種類的廢品,包括塑料瓶、易拉罐、玻璃瓶、硬紙、報紙、書本,不一而足。他們必須具備極好的眼力來判斷廢品材料,同時熟知市場價格。除了肉眼可以認出的材料外,金屬、塑料類的廢品需要用打火機燃燒後,辨彆氣味才能知道具體材料。

比如有一個以垃圾回收為主的「冷水村」,村民有數百人。雖然撿垃圾很臟,健康風險很大,但是獲利頗豐,人均每月三千到五千,幾乎都在老家買了一二十萬的商品房,或者蓋了新樓。他們甚至把老家的親戚朋友介紹到這裡,一同收廢品。還有的一家三代都居住在冷水村,子承父業,開闢更大規模的垃圾回收事業。

不同的城市拾荒者之間存在激烈的競爭關係,他們會「包小區」,劃分地盤,特定小區的垃圾只能由一個人來回收,不可越界。

  • 有的人甚至舉家進行廢品收購事業 / Flickr

南京市的轎子山垃圾場就存在這種拾荒權的爭奪。活躍在轎子山垃圾場的竇村村民中不僅人多,而且團結,勢力很大。為了獲得更多的收入,竇村的拾荒者以地緣為基礎抱團,利用各種手段強行排斥外地拾荒者。在竇村人的勢力範圍內,他們享有優先撿拾權。如果外地人破壞了這個規矩,就會遭到驅逐甚至毒打。

京郊的拾荒者也劃分了「幫派」。該市拾荒大軍共有13個幫派,聚集在四環外的82個「營盤」,每個「營盤」2000多戶。其中最大的要數「川幫」,僅來自巴中一個市的就有4萬人。第二是擁有1.7萬人的河南幫,主要來自固始。幫派間規矩森嚴,從玻璃到塑料到製品,各個幫派的拾荒範圍都有嚴格規定。

為了賺得更多的利潤,拾荒者甚至偷竊井蓋、變壓器、電纜等公共物品。後來王維平與北京十多個幫派面談,會議達成共識:四川幫負責撿垃圾,河南幫負責收廢品,河北幫負責四環外接應廢品回收,江蘇幫負責回收地溝油。

這樣派系分明的群體,如果沒有相應的關係網路和空間資源,很難立足。

  • 拾荒者通常與垃圾住在一起 / Flickr

城市離不開他們,但也容不下他們

拾荒者因城市垃圾處理能力滯後而產生。據2006年的統計,中國668座城市中,有拾荒者230 多萬。廣州市供銷合作總社2005年9月的數據顯示,廣州市約有10萬人從事再生資源回收利用工作,每年回收的再生資源產值超過100億元。

在中國生活多年的美國記者亞當·明特在2015年6月出版的《廢物星球:從中國到世界的天價垃圾之旅》中稱:「據估計,中國大多數拾荒者生活在東部沿海地區……他們是外來務工人員,一般受教育程度低,因此很難找到工作。他們希望自己能依靠大都市所產生的垃圾生存。」

這些拾荒者遊離在正規的垃圾處理體系之外,清理整合巨型城市排出的大量垃圾,推動廢品回收再造產業鏈,讓可回收物在沒有任何政府支持的條件下得到回收。

  • 撿垃圾往往需要冒著巨大的健康風險 / Sipaphoto

現在,中國近一半的銅,超過一半的紙和將近30%的鋁都來自於可循環再用的廢品。據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統計,在2001年至2011年間,金屬回收再利用為中國節省了1.1億噸煤炭資源,並減少了90億礦產資源的開採。同樣在這十年間,中國大力回收鋁廢料,因此減少釋放5.52億噸二氧化碳。

拾荒者必然與這些數字相關,他們付出高強度的體力勞動分揀、分類、收集、運輸,把可回收物從交叉污染中回收,使之重新成為生產原料。

但是,城市拾荒者既不屬於現代的、工業的、城市的企業或經濟部門,也不是傳統的農業領域。他們沒有被納入國家的治理系統,也沒有城市戶籍和福利。比如冷水村村民,家家門口都堆滿了撿來的垃圾。屋裡大多黑暗陳舊,沒有幾件家用電器。拾荒者省吃儉用,大筆積蓄都送回了老家。

  • 廣東貴嶼,中國最大的電子垃圾村 / Flickr

拾荒者被雙重污名,既是外來務工人員,又和垃圾打交道。他們不像農民工,可以紮根城市,享受城市文化和基礎設施。廢品從業者居住在城市邊緣的郊區或是城中村,地租越高,搬得越遠。他們不斷遠離城市現代化。大都市需要他們,也排斥他們。

從體制內的工作,到農民工專屬

1949年,由於物資緊張,需要回收一切可再利用的物品,一直持續到1980年代,由供銷社系統執行。

計劃經濟時代,報紙和政府單位的宣傳印刷品成為重要的回收品。街道設有回收點,每個家屬院設有小型回收站,物資由流動的回收人員上門收取。回收人給送來廢紙鐵罐的居民幾分錢的回饋,對當時的居民來說,有莫大的吸引力。除了鋼、鐵、銅等重金屬,橘子皮和骨棒之類的都可以回收。橘子皮用來做一種糖,骨棒回收可以做膠。

  • 垃圾收購者沒日沒夜地工作,只為賺錢 / Sipaphoto

改革開放後,廢品回收行業發生了巨變。到城市務工的農民工在建築工地發現被扔掉的邊角料可以賣錢,於是開始在工地撿拾廢品、分類、再賣到各區國有的廢品回收市場。

廢品從業者中一部分人騎著三輪車在工地撿廢品,也有的騎車走街串巷買廢品,剩下的在具體街道或社區擺固定的攤位,坐收廢品。在行業內,前兩種回收人叫「游商」,後一種叫「坐商」。直到90年代中期,私人回收者才可以回收金屬類廢品。

消費社會興起,廢品越來越多。日常生活垃圾除了廢紙和玻璃類廢品外,易拉罐、礦泉水瓶等廢品開始逐年增加。90年代末在廢品回收市場上出現了專門回收泡沫塑料的攤位。1986年,中國廢舊物資回收工作的總額為38億元。

有些地方的物資回收公司把回收站變成地產開發點和出租公司項目,把新業務分配給國營單位老員工。但薪水福利好的國企工人不再願意從事廢物處理工作。上世紀60年代北京城區有兩千多家國有廢品回收站,到了2000年只剩下5家。

  • 對別人來說是垃圾山,對廢品收購者來說,是金山銀山 / Flickr

中國有600萬城市拾荒者

拾荒者和廢品收購站是一個頗具中國特色的產業。歐美國家基本上形成了完整的垃圾處理體系,遊離於體制之外的拾荒者數量很少。美國學者Martin Medina長達12年的調查數據顯示,全球拾荒者人數最多的前五個國家分別為:中國(600萬)、印度(100萬)、巴西(50萬)、哥倫比亞(30萬)和土耳其(10萬)。

在亞洲、非洲和南美洲等不發達的地區,財政資源和技術條件難以支撐廢品回收服務持續、公平、有效地開展。在沒有垃圾處理站的城市,非正規的拾荒者是保持清潔的唯一渠道,只有他們才能填補垃圾製造和原料回收之間的空白。

  • 很多國外的垃圾也往中國傾倒 / Flickr

2010年聯合國人居署出版的《世界城市固體廢物管理書》中顯示,發展中國家的大多數城市50%至100%的的垃圾處理工作都是拾荒者完成的,政府卻沒有提供任何財政支持。

城市拾荒者歷盡艱辛,嚴寒酷暑、颳風下雨仍每日照舊撿拾垃圾。城市中優雅小資的居住環境,奢華高檔的娛樂場所,掩蓋不了對垃圾的排斥和逃避。在幾百公里外,郊區的拾荒者被腸胃病、皮膚病和風濕病折磨,甚至遭遇工傷事故。

廣州市興豐村的一位女性感嘆說,「垃圾場每年都要死人,有被垃圾車軋死的,有被鏟進垃圾堆活埋的。撿垃圾的命不值錢,死個人就像死條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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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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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as, Sonia (2012). Not to be taken for granted: what informal waste pickers offer the urban economy. The Global Urban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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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ste Age 100 of 2010. waste360.com/waste-age-

胡嘉明 , 張劼穎 (2016). 廢品生活——垃圾場的經濟、社群與空間.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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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鳴 , 李翠玲 (2007) . 垃圾場上的空間政治. 廣西民族大學學報.

亞當·明特 (2015) . 廢物星球:從中國到世界的天價垃圾貿易之旅. 重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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