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篇】仁宗遺腹子案

讀《長編》的時候發現一則有趣的八卦。嘉祐八年九月的時候，一位永昌郡夫人翁氏被削去一資。為啥她被削資呢？事情和翁氏的私身韓蟲兒有關。「翁氏位有私身韓蟲兒者，自言常汲水，仁宗見小龍纏其汲綆而出，左右皆莫見，因召幸焉。」這仁宗看這韓蟲兒身上有靈異發生，以為她能生兒子，所以寵幸她。給了她金釧作為信物，這個名叫韓蟲兒的有了身孕。但是奇怪的是，十個月過去了，孩子卻沒有生下來。九月份的時候，英宗早就即位了，所以這個案件名為仁宗遺腹子案。

「按問乃蟲兒之詐，得金釧於佛閣土中，乃蟲兒自埋之也。」原來這是韓蟲兒自己上演的一出好戲。太后（仁宗曹後）是怎麼樣處理這件事的呢？「太后以諭輔臣，命杖蟲兒，配尼寺為長發，而翁氏坐貶。」

輔臣都請求把韓蟲兒殺了。但是太后卻說：「置蟲兒於尼寺，所以釋中外之疑也。若誅蟲兒，則不知者必謂蟲兒實生子矣。」仁甫（李燾之字）的考異這樣寫道：「《毆陽修私記》載此事尤詳，獨以蟲兒乃宮正柳搖真〖七〗之私身，與司馬光記不同，今從日記。」

考異透露出幾個信息呢？

第一，《歐陽修私記》記載這件事很詳細。

第二，仁甫取得是《司馬光日記》的說法，並且《歐陽修私記》和《司馬光日記》存在不同。

我們可以看出，對於仁宗遺腹子案，仁甫在《長編》里簡寫了。所以我們可以查找一下《歐陽修私記》看一下歐陽修對這件事的記載。不過去百度檢索《歐陽修私記》這本書，並沒有出來具體的關於這本書的內容，不禁讓人懷疑李燾所引用的《歐陽修私記》是否還存在？檢索出來有則內容引起了我的注意。

豆瓣有位作者寫到「某日和導師聊天提到平田茂樹的書，其中一篇將《歐陽修私記》和《日記》直認作一種書，他說可能有問題，也想要不要查查看。」看到這裡，我隱約覺得也許查一下平田茂樹的文章可以解開關於《歐陽修私記》的問題。查了下，平田茂樹有一篇文章叫做《從<歐陽修私記>考察宋代的政治結構》，這篇文章被收錄在了《宋代政治結構研究》這本書中。文章中提到了，原來《歐陽修私記》被收錄到《歐陽修全集》中，改了名字，改稱《奏事錄》。

北京市中國書店1980年版的《歐陽修全集》《奏事錄》詳細記載了仁宗遺腹子案的具體經過，平田茂樹先生在其文章中也有詳細論述。

「既而韓蟲兒事稍稍傳於外，雲去歲臘月，上閑居，見一宮婢汲井，有小龍纏其汲綆而出，以問左右，皆雲不見。上獨見之，以為異，遂召宮婢視之，乃宮正柳瑤真之私身韓蟲兒也。其後柳夫人宿直閣中，明日下直，遣蟲兒取夜直坐墩。」這裡所記載的韓蟲兒的身份是柳瑤真的私身，而不是翁氏。

「上獨處閣中，命召而幸之，遂有娠。蟲兒自雲上已幸我，取我臂上金鋜子一隻，云：『爾當為我生子，以此為驗。』外人所傳如此。而蟲兒於宮中，亦自道云：『上幸我，有娠。』又言金鋜子，上與黎伯使藏之矣。黎伯者，上所愛扶侍內臣黎永德也。」

這事傳得那叫一個沸沸揚揚，仁宗去世了之後，人人都說大行皇帝有了遺腹子，一時間謠言四起。「唯韓蟲兒事籍籍不已，雲大行嘗有遺腹子，誕彌當在八、九月也。」

「九月十七日，余（歐陽修）以服藥，請一日假家居。晚傳內出宮女三人送內侍省勘，並召醫官產科十餘人、坐婆三人入矣。十九日，入對內東門小殿，簾前奏事，將退，太后呼黃門索韓蟲兒案示中書。」

這個韓蟲兒懷孕是假的。「余等於簾前讀之，見蟲兒具招虛偽事甚詳，雲自正月至今，月水行未嘗止，今方行也。」連去年臘月，仁宗把鐲子給的那個叫黎永德的內侍也不在宮裡。「醫官、坐婆軍令狀皆云：」去歲臘月，黎永德奉使成都未還，不在閣中，而鋜子埋在柳夫人佛堂前閾下。」

「太后使人監蟲兒至埋所自掘之，深尺余，得金鐲子一隻，折為三段矣。合之，以比臂上者同。秤之，各重一兩半，兩重輕又同。信為是矣。因以金鋜子俾余等傳看之。」這鐲子是韓蟲兒自己埋的，歐陽修等人還親自傳看了鐲子。

那麼這個韓蟲兒自導自演這齣戲有啥企圖呢？

「雲以免養娘笞捶，庶日得好食耳，蓋自蟲兒言有娠，太后遣宮人善護之，日給緡錢二千，以市可食物。如此，至其月滿無娠，始加窮詰耳。」原來為了免挨打和吃好吃的，所以編了這出遺腹子的大戲。

「余等遂前奏曰：『蟲兒事，外已暴聞。今其偽跡盡露，可以釋中外之疑。在蟲兒當勿留，庶外人必信也。』太后曰：『固當如是。』既而樞密院奏事簾前，示之如前。明日，福寧上大行謚冊罷，見入內都知任守忠於廷中，雲蟲兒決臀杖二十，送承天寺充長發。這裡所記載的輔臣們的態度和《長編》所寫的有一些差異，《長編》所記載的是輔臣勸太后把韓蟲兒給殺了，而這裡只說「勿留韓蟲兒」

仁宗遺腹子案在這裡告了一段落。那麼有人肯定還有疑問，為什麼仁甫在這裡選擇採納的是《司馬光日記》的說法，而不是《歐陽修私記》的說法呢？

平田茂樹先生在他的文章中對這個問題給出了他自己的看法。

在《涑水記聞》中華書局1989年版的前言中，鄧廣銘先生《略論有關<涑水記聞>的幾個問題》第四點《記聞》的廣泛傳布和它所起到的作用中，這樣寫道：「」司馬光未等到實現他撰寫《續資治通鑒後記》的計劃，就去世了。南宋李燾編寫成的一部近千卷的《續資治通鑒長編》不單實現了司馬光的一樁夙願，而且，不論在編寫體例方面或貫穿全書的指導思想方面，李燾也是謹守司馬光的矩矱而不敢違失。所以，在《記聞》所記錄的四百九十餘條目中，被李燾引入《長編》的正文，或附註於正文之下的，竟佔了百分之二以上。《記聞》本是司馬光隨手札記的一些所見所聞，所傳聞的事目，準備將來撰寫《通鑒後記》時所採擇，或只供「考異」之用，即使司馬光自身撰寫《通鑒後記》自亦不可能把《記聞》所記全部采入，而李燾竟位數如此之多，也可以說，他已經使司馬光未撰寫《通鑒後記》作準備的用意得到實現了。」

因此，不是李燾所引的《司馬光日記》的便都是合理。於仁宗遺腹子案而言，身為參知政事的歐陽修所記的會比身為諫官的司馬光更詳細，但是李燾舍《私記》而取《日記》，便是其在史料取捨方面不夠恰當。這些都是我們在讀《長編》時所要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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