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與烏托邦:記一次由哈貝馬斯所引發的對話

【編者按:本圖書分享小組在討論哈貝馬斯的哲學作品時,有兩位朋友展開的關於民主和烏托邦問題的對話十分精彩,本專欄經授權刊發此次對話的內容。請注意對話中所展現的雙方名稱均為化名。】

反科耶夫者:哈貝馬斯的交往理論不符合社會實際,因為論辯所需的可以理性交流的公共環境並不存在。最典型的例子是台灣那樣的社會,民主政治一直處於混亂狀態。

樂觀主義者:這是當然,有共識才能有所謂公共空間的交流。然而,共識的確立,需要一個充滿暴力的政治實踐過程,需要政治意志的決斷,這是哈貝馬斯所忽略的。

反科耶夫者:激進左翼里的墨菲和日本的柄谷行人批駁了哈貝馬斯的民主協商。就是說哈貝馬斯沒考慮到他者的存在。 他者在公共生活中扮演的是麻煩製造者的角色,屬於施米特所說的游擊隊這一形象。

樂觀主義者:您是否能詳細展開一下對他者和游擊隊關係的論述?

反科耶夫者: 游擊隊理論裡面說了一個游擊隊員和正規軍的區別就在於它神出鬼沒防不勝防,日常採取平民的偽裝,偷偷越過界限實行恐怖主義行動。這和柄谷行人的維特根斯坦式的他者理念是類似的,可以把他理解為一種民粹的恐怖主義行動,總之游擊隊就是不按套路出牌。 而墨菲實際上在90年代就預測到今天歐美右翼民粹勢力抬頭和宗教原教旨主義興起。

樂觀主義者:然而為什麼游擊隊要像恐怖分子一樣不按套路出牌?因為游擊隊要守護鄉土。將普世主義作為戰爭理由的正規軍由現代技術所武裝,以侵略者的姿態出現於全球各地(比如美國的各種單邊主義軍事行動)。這逼迫游擊隊只好不擇手段地抵抗現代性的普世主義

反科耶夫者:這是另一個話題了,讓我們回到哈貝馬斯。哈貝馬斯假想的是大家都按套路出牌,理性論辯。但是現實政治中總是充滿了民粹主義和情緒煽動,不會存在正常的交流對話。 所以法國大學生到街上扔燃燒瓶反對勒龐和馬克隆就是激進民主的表現,而電視上的政策論辯和選舉投票則是不激進的。

樂觀主義者:激進民主不斷進行抗議活動是因為原有的政治參與渠道對他們的訴求並不友好, 哈貝馬斯所謂的公共領域實際上是一個封閉的政治洞穴,只能容忍共識下的各種意見,意見之間的分歧不能與共識敵對。

反科耶夫者:
在激進民主里只有反對派的共識,而沒有社會總體的共識。

樂觀主義者:您對於激進民主派的批評讓我想到了理查德·羅蒂。羅蒂認為激進民主派(羅蒂的稱呼是文化左派)的理性主義形而上學基礎導致了他們對烏托邦的追求,在追求烏托邦的過程中卻忽視了對於現實的改進。而去除這種形而上學基礎,需要我們少讀柏拉圖和黑格爾,多讀杜威和惠特曼。

反科耶夫者:羅蒂對墨菲等激進民主派的批評主要是針對左派的學院化傾向,學院左派忽視了現實,忽視了對事務性的政治進行討論。但是說墨菲追求烏托邦,這是不對的。墨菲對洞穴隱喻的重新闡釋,恰恰在於指出烏托邦並不存在,也不存在一個無對抗性的社會共識。

弗蘭克·坎寧安的《民主理論導論》裡面很好地解釋了墨菲的民主競爭理論,墨菲認為民主的共識不是協商來的,而是在動態鬥爭中不斷生成的過程。 沒有一種民主制度或是協商渠道能對所有群體都是友好或公正的,處於設計制度外的民主抗爭是必要的維護民主精神的手段。一個容錯性高的制度其實需要保留一個可以非法的領域,保留一個法外之地,實際上正好有利於制度的試錯與整體改進。

樂觀主義者:
我同意您所說的,非法的抗爭有利於民主制度的不斷自我調試。但是我必須指出的是:在民主社會,激進民主的抵抗只是一種表演的儀式。我們能允許大學生們大學生扔燃燒瓶,但是我們能允許大學生們搞顛覆民主制度的陰謀組織嗎?

反科耶夫者:這個問題可以參考《黑客帝國》中的錫安。你可以說《黑客帝國》中的錫安是一個虛假的表演,人和機器的抗爭包括最後結局的和諧不過是機器製造的一種意識形態,但是這樣其實還是犯了一個錯誤,就是什麼是意識形體,什麼是未扭曲的真相。難道人類成功反抗機器暴政才是合理的結局嗎?

樂觀主義者:沒準根本沒有所謂真相呢,只有一個個封閉的政治洞穴存在。我的意思是您說的這種激進民主並沒有對資本主義國家統治秩序造成什麼實質的威脅,它只是作為一種社會運行的癥狀在不斷提醒我們需要對社會進行進一步的調試(也就是您所謂的「 制度的試錯和整體改進」)。

反科耶夫者:那麼其實,我們也可以說斯大林主義是資本主義的癥候,他強迫資本主義進行了改革,然後自己孤獨地一遍又一遍走向了滅亡,這不就跟黑客帝國中所描述一樣了嗎。尼奧是機器秩序的一個永遠無法徹底排除的癥狀,錫安的存在是對資本主義的調試,結果是推動了母體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升級。而升級的人是卻不是錫安本身。

樂觀主義者:……或許您所謂的斯大林主義就是馬克思主義?也就是說在您看來,馬克思主義就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癥狀本身,它的意義就在於為資本主義不斷提供改良壓力,而共產主義烏托邦只存在於馬克思主義者的幻想中……

反科耶夫者:實際上我認為浸透著黑格爾主義氣息的馬克思主義就是這樣。左派是資本主義的癥狀,但是左派沒有提供替代資本主義解決方案,他們只是否定之否定這一過程中的那個必要的揭開下一個過程的關鍵。左派抗爭的最終結果則是進一步鞏固和改進了Matrix。

樂觀主義者:您的這種結論令人傷懷。 從我的立場來說,我並不能同意您的看法。首先,如果接受您的結論的話,我還是覺得馬克思主義在整個過程中起著進步的作用。因為必須指出的是,在資本主義的「癥狀-癥狀治療-康復」的往複運動中,資本主義越來越人性化了。 然而我更進一步認為,很有可能在資本主義接受左派治療的後續療程中,資本主義最終崩潰,人類最終進入了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當然你也可以說這只是一種烏托邦的幻想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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