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相道士(更新中)
楔子
上海地方,為商賈麇集之區。自清末開埠以來,中外雜處、人煙稠密,輪舶往來、百貨輸轉,一百年前的一片蘆葦灘頭,如今變做了中國第一繁華熱鬧的所在。
凡繁華到了極致,便容易淪於虛浮。久而久之,凡在上海來來往往的人,開口便講交際、閉口也講應酬。所謂的交際、應酬,內容不是嫖經、便是賭局,場所不是在妓院、就是在舞廳。
那些有錢有勢的少爺、富商們濫嫖濫賭,倒還無可厚非。可偏有一路人,上海沒有房、老家沒有地,合租的公寓里連換洗的鋪蓋都沒有一床,也還要穿上西裝、梳起背頭充作人家大少爺,去逛舞廳、混賭場、泡夜總會,除了這些交際、應酬之外,別無正事。
上海土人管這路人叫「窮白相」。這種遊手好閒的「窮白相」多了起來,許多騙局、拐局、賭局,一切稀奇古怪、你想都想不到的騙財、騙色勾當,都在上海出現。於是乎,又把一百年前民風淳樸的地方,變了個輕浮險詐的魔窟。
我一個日本留學歸來的河南人,怎麼會對上海和這幫「窮白相」生出這些感慨呢?這話要從我的一位河南同鄉和上海街邊的一份花邊小報說起。
此段楔子改編自經典諷刺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象》的楔子,聊表對前輩的致敬。
一、滿洲人
民國二十六年,北平郊外的盧溝橋擦槍走火,中日兩國大戰在即。趁著兩國還沒徹底宣戰翻臉,駐日大使館的督察處緊急組織我們留學生回國。
我們留學生得了通知之後都是十分恐慌的,怕戰事進一步惡化,日本人會發難作梗、阻攔我們回國。可沒想到日方欣然答應了了大使館的行動,還默許德國的輪船載我們,只通過德國人隔空喊話提了一個條件「滿洲人不在撤僑之列」。駐日大使館為了保證撤離行動順利進行,遵守條件拒絕向老家東五省的學生髮放船票。
大約很多「滿洲人」也是不願意做亡國奴的,大批的東北留學生通過各種方式弄到船票、混上船。原本剛剛夠我們關內留學生的小輪,負荷增加了一倍,變得人滿為患,船艙里走不動路、甲板上站不下人。
原本我們這些沒拿到學歷就被迫回國的內地留學生們就老大的不滿,回程的小船又被「滿洲人」搶佔了床位。有人為了泄憤,就故意湊到人家東北學生跟前說著什麼「亡國奴」、「狗漢奸」什麼的難聽話。雙方都是二十齣頭的小夥子,對立情緒一激化,打了幾場大群架。
張學良和東北軍不敢打日本人,一夜跑進了關內,但這幫東北學生打起我們關內的學生還是很勇猛的。人高馬大的東北學生,很快就打的我們沒了脾氣。原本被欺負的東北學生,反過來開始欺負關內的學生,開始還只是強要船上發給我們的罐頭,到後來乾脆擼我們手上的手錶、戒指,搶我們口袋裡的銀元、香煙。
關內學生去找押船的大兵投訴,誰知幾個大兵也都是逃到關內的東北軍,不光對東北學生無法無天的行為也不理不問,甚至還嘲諷「事兒是你們自己挑起來的,如今挨打也是你們自作自受。」一句話就頂的關內學生無話可說。
二、雲中鶴
說是關內學生受欺負,我卻也沒有受什麼欺負,確切地說反倒享受了些勝利者的特權。這全因為我在船上認識了一個河南老鄉,他有一項絕技,把關外幾個最服眾的學生哄得服服帖帖,還把搶來的香煙、罐頭分給我們。他的名字,叫雲中鶴。
這個雲中鶴可以說是神通廣大的神棍了,相面也祝你、打卦也靈,但這麼都不足以讓他成為船上成為大紅人。太還有一項神乎其神的絕技——發春夢。別管是演電影的胡蝶、阮玲玉,還是唱戲的孟小冬,仰或你老家的小蓮、小蘭,他只需嗡嗡哇哇坐在你床頭念幾句咒語,保證讓她入你的夢裡去與你雲雨一番。
在這低矮潮濕而又擁擠的船艙里,暈船的我天天吐黃水,不知道他們怎麼還能燃起那種閑情。幾個最壯最士官學校的東北學生整天纏著雲中鶴給他們發夢,十分巴結。旁的關內學生被東北幫敲詐得一窮二白,雲中鶴卻越來越闊綽起來,腕子上的表越來越好,手上的金戒子也越來越大,每日吃飯時罐頭也得的最多。作為他唯一的河南老鄉,我也跟著受惠,每天罐頭吃的頂頭飽,那些京津學生看的眼紅不已。
這船上基本都是華北各地的學生,京津晉冀的居多,原本是要開到天津去的。上船前我在長崎就已給家裡拍了電報,讓派人到天津的碼頭上去接。可似乎是北平那邊的情況不妙,傳說已經擦槍走火了,船上大使館的工作人員途中突然通知我們改去上海。
京津的少爺們聽說改道上海了,怨聲載道。他們跟我一樣都以安排了家裡人去天津碼頭迎接,突然改道千里之外的上海,身上的日本小銀元還都被東北學生敲詐一空,根本沒辦法回家。反倒是那些無家可歸的東北學生興奮無比,一個二個摩拳擦掌,要去上海灘闖蕩出一番天地來。
船近上海時,正值夕陽西下。金黃的夕陽從近處的荒蕪灘涂,一直映射到遠處隱約的洋樓上,這整個城市像是黃金做成的一樣金光閃閃。三三兩兩的船民用我們聽不懂的方言悠揚而歡快地漁歌唱晚,彷彿他們滿載的不是入海口處的雜魚小蝦,而是這片金黃海域里的浪淘金沙。
三、
我們都在甲板上感慨夕陽下的上海多麼雄偉,而雲中鶴則在船艙上緊鑼密鼓地收拾著行李。船剛一靠岸,別的還在稀稀拉拉、磨磨蹭蹭收拾行李,雲中鶴抓起我的胳膊就衝下了船。
我幾乎是身無分文的,而雲中鶴卻富裕的流油,口袋裡丁零噹啷的滿是從船上收羅來的日本龍洋。國內早已經改用法幣了,但白花花的日本小銀角大家都還很願意收。雲中鶴去跟他們黃包車講價,他只願意出一個半圓的小洋,車夫們都爭搶著要拉我們兩個。雲中鶴讓他們把我們拉進城廂里能換銀元的地方,車夫諾諾。
在日本時聽華人們瘋傳,平津、上海局勢如何緊張,我以為上海已經市情凋敝了,沒想到所到之處繁華之極。這都已經傍晚了,路邊擺滿了各種小攤小販,各處市場還是人聲鼎沸,開封、濟南、東京、長崎,中日的各大城市我也去過很多,但從沒有如此繁榮的市容,弔詭無比,絲毫沒有要打仗的樣子。
雲中鶴的一大兜銀元兌了厚厚一沓法幣,留下兩個半圓的小洋給小錢莊的夥計說「如外面有兩個車夫進來尋我,你就把這個給他們。」說罷又給了夥計一張鈔票,讓他帶我們從後門出去, 小錢莊的夥計喜形於色地答應了我們,把我們從後門帶了出去。出了後門,剛好有電車,我們提著大包小包坐電車進了租界。我們雲中鶴,為什麼要多此一舉留下兩個小銀元交給小錢莊的夥計再轉交給黃包車,雲中鶴貼著耳朵小聲對我說「傻子。老話說,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這些車夫是什麼善類?他們看我們兩個青年學生帶了那麼大筆的銀錢,肯定已經惦記上了,如果讓他們繼續把我們送到落腳處,今晚不知道還要生出什麼事端來。弄幾個同鄉來劫了我們都未曾可知。」我在國內時處處受家裡人照顧,不知道世情的險惡,聽他說這些我是不信的。當晚我們住在法租界里的一家洋式酒店,一切裝潢都很精美,大廳里水晶的吊燈絢爛明亮、大理石的地板乾淨到反光,一看就知道是價格不菲的。我身上一個大字兒都沒有,無處可去只好跟著他住下。但我多年久未回家、又歸心似箭的,央雲中鶴說「你能不能借我些錢,我急著要回家。」雲中鶴笑著說「你我都是要回開封,一起回去相互還有個照應。你等我兩天,我在上海辦個事,咱們一起回去。」我還沒往來過上海開封,身上也沒有銀錢,況從長崎到上海的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顧我,我便不好拒絕他。雲中鶴要帶我去吃宵夜,一路顛簸,我困急了,倒頭便睡了。四、第二天一睜眼,已經是正午時分了,旁邊床上的雲中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去了。桌子上有他昨晚吃剩下的夜宵,半隻熏兔子腿、幾個茶葉蛋,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南方糕點,也是細膩軟糯很好吃的。我餓得很,抓住兔子腿就吃起來,邊吃邊等他回來。三下五除二我就把東西都吃完了,可天都漸黑了他還沒回來。無事可做,我便開始讀房間里的報紙,賓館提供的《申報》之類沒一會便讀完了。突然發現包糕點的油紙外面還有還有一張草紙小報,百無聊賴中便撿起來閱讀,發現這張草紙小報卻比大報有意思的多。一面是電影明星、京劇名角們的花邊,一面是政要、名流們公館酒會上的秘聞,其中的措辭遣句已經可以說由低俗而近乎色情了,我一開始覺得粗鄙到沒法看,但約看越覺得有意思,其中一篇講副委員長張學良的緋聞,彷彿朱五小姐與副委員長在別業里如何如何時筆者就在床邊窺伺著似得,寫的細緻入微、如臨其境,我越看越樂,心想這作者要是去寫黃色小說准比編排這種草紙小報的出息要高得多了。
這小報雖然有趣,但捱不過時間漫長啊,第二天太陽都曬腚了雲中鶴還沒有回來,無奈我口袋裡一分錢鈔票都沒有,百無聊賴,只能拿著這份小報翻過來覆過去得看,正文看完了就開始看廣告——這種小報其實絕大多數版面都是廣告,只有很少的部分才是內容。廣告也全是些「癬瘡濕癢一貼消。」、「花柳梅毒一針靈。」之類,在這一大片煙花病的廣告堆里我看到了一篇有趣的廣告。「我處現有得道真人晨州張道長,義務傳授無上道法,宗派不問、釋耶亦可,包食包宿、修束全免。」我正愁閑的沒事做,一看這裡有學道法解悶的地方,關鍵不要學費還包食宿。我用酒店的便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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