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買菜的男人(上)
01-27
我原先一直有個印象,居家過日子,男人是不要去買菜的,他不是不肯做事情,他只是不耐煩與人交道。這一點印象全從我爸得來。 我爸買菜常常使我媽驚怒交加。他們一道去市場,看見農民模樣的小伙兜售他的洋芋,自行車駝了兩大竹筐。我媽問價錢,小伙羞愧地說了一個數,但又強硬聲明:我們自己屋頭種的,吃不完才拿出來賣,婆婆你懂行你挑嘛。我媽笑笑,表示既不願承情更不肯上當,輕蔑道:前頭那個攤比你還相因些。實際上我媽停在這裡半晌不走,就已經表明了購買意向,說什麼並不重要,這是買菜賣菜之間的默契,小伙也聰慧地拎起了他的土秤。可我爸看不慣,忿而道:「前面便宜你去買前面的好了!你說人家做什麼?」 我爸我不要太了解,他對那種唯唯諾諾做低伏小的農民模樣的人懷有泛泛的憐憫,為了防止自己流露,他甚至不朝他們看。所以我媽這種口氣在他看來簡直是欺凌,他必須發出義勇的聲音了。
我媽惱道:你是哪邊兒的啊?她拔腳就走甩掉叛徒,挑好的洋芋又滾回筐里。我爸愣住,旋即厚著臉皮尾隨而去。我後來問他農民小伙氣不氣,有沒有抱怨?我爸說沒有,「他驚呆了,大概沒見過這麼複雜的家庭糾紛。」可又說:「我要是他我就不賣給你媽!——沒想到他這樣自甘墮落。」
我媽不願一起去買菜,我爸賭氣自己去。他從事美術,買菜的樂趣在他是享受色彩:朱紅的海椒,醬紫的茄子,瑩如羊脂的蘿蔔和湖綠的西蘭花。然而這些在我媽看來是:帶疤的海椒,蔫茄子,糠心兒蘿蔔和花期已過的西蘭花。他們不賣給你賣給誰?賣給誰?賣給誰?我媽控訴道。 我爸買菜買得壞,他的親哥哥卻堪稱大師。我大伯的職業是研究元史,但買菜的專精使他更富盛名。「挑不出第二個」,他的老龐友們說的,故意不給出範圍狀語,全辦公室?全單位?全國?不說,意思是不拘哪個範圍都「挑不出第二個」。 我媽認為我爸有天份可以把普通菜販改造成為奸商,而我從大伯身上看到一種力量,他能激勵一個奸商走上正道。有次大伯帶我去菜場,為晚飯的魚頭湯買魚頭。一路他就講那個魚販怎麼好,別人賣魚頭使勁帶脖子肉切,好多佔一點份量,而他不。大伯一邊說一邊在自己下巴上抹了一下,意思是那魚販與眾不同,切一個一點脖子不帶的凈魚頭。我贊這魚販厚道。大伯卻說:「一開始也一樣,他還耍小聰明斜著切,後來我跟他講道理,把道理講給他聽,我就講了:(此處省去800字)。——道理講明了就好了,他聽的。
本來那天我們就去晚了,菜場眼看要閉市,偏偏大伯自己不爭氣,內急起來。找到廁所急躥而入,囑咐我獨自去買魚頭,「第三個攤啊!」從圍牆裡傳來他的喊叫。我臨危受命,十分憂懼。 魚攤只剩一攤,攤上只剩一人一頭。然而那魚販竟然不肯賣我,說等個人。 等個老先生,我給他留的。 哪個老先生啊?是不是姓楊?姓啥我不知道,老先生特好,特能講道理,呵呵我們這兒都怕他講道理。
啊對對!我就是老先生——派來的! 他只是笑,並不鬆口。幸好大伯及時趕來,兩人激動地相認一番,方交割完畢。我拎魚頭細看,果然到腮邊戛止,不帶一絲脖子肉,再問價錢,果然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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