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清明篇

01-27

初八日，清明。

地府門戶大開，有萬鬼遊街。

「來排好隊排好隊，不要擠，內邊內個，不要擠！」黑白無常一邊站在門口維持著秩序，一邊不過腦子地閑聊。

「一會兒去吃啥？」

「不知道啊你想吃啥？」

…………

聊到第三百七十一句時，人終於走光了。

兩人齊齊舒了口氣，準備去吃點東西，黑無常忽然捅捅白無常，朝角落處揚了揚下巴。

一個鬼魂孤零零地蹲坐在那裡。

這八成是剛死不久，並且又碰巧沒啥親人的那種，賊可憐，賊厭世。

地府待久了，兩人早見慣了這種事，白無常本想一走了之，卻忽然想到，這清明，對鬼魂來說，是一年中唯一一個節日，就這麼錯過，未免可惜，於是搖了搖頭，朝他走了過去。

「誒？你幹嘛去？」

「你先去吃吧，回來給我帶點。」白無常頭也不回地揚了揚手。

「行啊行啊，你想吃啥？」黑無常欣喜異常。

「……」

「怎麼不出去？」

那鬼見了是鬼差大人，慌張地站起身，卻見白無常擺了擺手，「坐吧，怎麼不出去？」

那鬼支吾兩聲，卻並不說話。

「出去看看吧，哪怕沒有家人，但能再看看這人間也是好的。」白無常嘆了口氣，還要再說什麼，那人卻道，「不，我有家人。」他把頭埋進雙膝，低低道，「我還有妻子和兒子，但是……或許沒有我對他們才是好的，他們不會願意看到我的。」

白無常哦了一聲，也不說話了。

他沒有問為什麼，只是拍了拍鬼魂的肩膀。

他大概想起了這個人，就是前幾天，吞葯自殺。

兩人就這麼悶頭坐在這裡，白無常想出聲安慰，卻不知說什麼好，只好無聲的陪在這裡。

牛頭抱著一捆紙路過，走到兩人身前時，他忽然頓住腳步，打量了鬼魂幾眼，確認他不是鬼差，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張三。」

牛頭翻了翻，扔出一沓紙錢，「有你的紙錢。」

「什麼？」鬼魂驚訝地抬起頭，眼裡滿是不可置信。

白無常帶著鬼魂走出地府，回到人間。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究竟是誰給自己燒的錢。難道……難道真是自己的妻兒？

他激動地雙手忍不住發抖。

白無常了解他的心情，動用法術查了查，便帶著他飛了過去。

是一對母子。

眼看著最後一張紙錢燒光，兩人都忍不住流出淚水。

「走吧。」母親對孩子說道，攔了一輛計程車，坐了進去。

鬼魂忍不住也哭了出來。

清明這一日，所有神智清明的鬼魂，都能短暫地重新體會到做人的感覺，會笑、會哭，也可以觸碰到陽間的人和物。

鬼魂跟著母子的車，想去摸一下自己的兒子，卻猶豫不決。

一陣汽笛聲響起，一輛高大的卡車趁著綠燈最後一秒加速衝過，司機正慶幸時，一輛右轉地計程車忽然出現在視線之中，他左轉剎車，卻發現似乎已經來不及。

鬼魂一驚，直朝著卡車撲了過去，他短暫的化作實體，被卡車幾乎撞散了靈體，而被他一阻，兩輛車終於險之又險地擦身而過。

世上生靈無數，鬼魂億萬，每時每刻，都有數不清的鬼魂或投胎或消散。

世上少了這一個鬼魂，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一點注意，就彷彿水消融于海水之中。

可至少這一刻，這個鬼魂不能死。

白無常走過去，純凈的法力輸送進鬼魂體內，他的身軀漸漸凝實，正要感謝，卻見了白無常面無表情的臉。

「你私自救人性命，觸犯天條，應……」

「我願受罰！」看著母子二人平安消失在視線內，鬼魂說地斬釘截鐵。

白無常頓了一下，他抬了抬頭，此刻已是深夜，一片燈火輝煌中，處處是人聲鼎沸。視線盡頭，有三三兩兩的鬼魂勾肩搭背，手舞足蹈地攀談，也不如意的人在街頭酩酊大醉，還有那些，剛剛為逝去的人祈禱完，正滿懷對明天憧憬的年輕人。

人間，竟一直是如此美好么。

他已經有太久沒有注意到了。

白無常向來有些心軟，他不願隨隨便便就剝奪一個人，生而為人的權利。

「應該忘記這一切，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說完，白無常朝鬼魂眨了眨眼。

遠處，提著大包小包酒菜，嘴裡還咀嚼不停的黑無常見了這一切，自然而然地轉過身，口中嘟囔不清地遠去了。

地府。

判官小心翼翼地看向閻王。

「這個，閻王大人，他們……」

「小點聲。」閻王訓斥道，「當心讓天庭知道了，治你個管制不嚴。」

判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知道閻王這是願意幫白無常擔下這一切了。

等等！

他忽然反應過來，問道，「為什麼是治我？」

「因為我睡著了。」

說完，閻王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