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本體論讀書筆記」| FO002. 勞拉·穆薇 - 視覺愉悅與敘事電影

本文選自《視覺和其他愉悅》論文集[1]。

在初讀勞拉·穆薇(Laura Mulvey, 1941~)的這篇論文,很容易認為,作者在此想要用精神分析理論建構一種女性主義視角的電影理論。但事實上,穆薇最終建立的是一個一般意義上的觀看(watching)理論。

兩種精神分析

在文章的開始,穆薇回顧了兩種精神分析。

從本質上說,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是帶有絕對「宿命論」的。我們的每個生命節點、性格似乎都被過去所決定,「個人史」被書寫成了一種「病態地循環」,而推動循環(一種意義上的輪迴)則是力比多(在文化層面更接近於尼採的意志力)。我們試圖想要通過任何活動實現一種慾望的滿足,這個層面上,偷窺是獲得兩性控制權的意志力,是講被窺視者「客體化」的表現。

這解釋了某些電影中的現象,比如經典好萊塢電影總是在展現白人男性的視角。淺焦柔光鏡頭,似乎更加強調女性的「尤物」屬性。由此,男性在此種獲得的是某種絕對的地位。即使黑色電影(Film Noir)中有大量展現蛇蠍女性的角色,也大多被電影理論家解釋成,男性想要妖魔化當時在勞動力市場中地位提升的女性。

總之,我們(男性)在觀看中主要的愉悅感來自於絕對控制權的建構。

而拉康則在另一個主體性角度重新解釋了弗洛伊德的分析。事實上,拉康想要回到《性慾三論》中的傳統,不試圖解釋宿命的模式,而是宿命產生的原因。最初的建構來自於「鏡像期」(Mirror Stage)的某種感知,我們在語言產生前,就通過鏡像,來獲得了「自我」的確認,同時,「鏡像」本身也被當做一個理想的自我,「自戀」的行為模式也在這中間發生。

男性在觀賞電影中,對於其中的男性身份,更多地是想回到一種前語言期的感知狀態,一個純粹的自戀狀態。我們將自己的主體移嫁到電影中的「鏡像」身上。而角色展現的各種權力、控制狀態使得作為男性的觀眾更加確認自己的控制狀態。

弗洛伊德拉康神經症偷窺狂(voyeurs)自戀(narcissism)原動力力比多(Libido,或稱「慾望」)的對外驅動鏡像期的「理想本我」(ideal ego)的建構進化本源本能驅動自我保存(self-preservation)電影中的作用男性作為窺視者,處在控制地位的角色男性角色獲得鏡像的地位,成為投射完美本我的地方

閹割焦慮、陽具崇拜與男性的回應

電影中的女性往往提現的是某種「閹割」的焦慮,女性因為沒有「陽具」而缺失了一切,獲得男性及男性社會的肯定稱為女性的日常形態(即追求「陽具」)。女性在此儘力地表現自己的無助、焦慮,完全地接受男權體制以求獲得某種保護。

而男性在電影中的回應,被化約成了兩類:

  1. 一類是,徹底神話女性,講女性個體作為某種超自然的現象,或強調所謂的「自然的美」。在50s文化中,所謂的「性解放」更大程度上是男性想要剝削女性身份的標誌[2]。正是在這一時期,《花花公子》誕生,瑪麗蓮·夢露被稱為「自然的美」。甚至瑪麗蓮·夢露對性的追求也被描述成純然的(pure)天真的(innocent)追求[2]。
  2. 另一類,更為常見的是,演化為某種「薩德主義」。薩德主義是對女性的懲戒,獲得某種男性的控制地位,同時演化而來的也有對女性的「去神秘化」活動。「女巫審判」這種社會現象就帶有這類男性回應方式,我們要將所有神秘的現象包括女性生育、月經、初潮、性慾、吸引力本身化約成某種原罪、巫術、惡魔的歡愉(設置我們現在也將極具誘惑力的女性稱為「致命的吸引力」),並且予以審判。審判是一種事實的賦予,審判意味著蓋棺定論;審判的結束意味著謎團的解釋,意味著一個事實的誕生,意味著一個罪人的懲罰。女巫審判即一場薩德式的全民狂歡。

「後窗」的元電影視角

任何電影都或多或少討論電影本身,因為,藝術品是自我顯現的。

而穆薇在這篇論文中也從觀察視角來解讀「後窗」這部電影帶有的對觀者的考量。主演對於婚姻滿不在乎,卻留戀於窺視對面的窗子,本身也就表面,觀者對「拉康式」的觀者身份的迷戀,這甚至比「現實」更具吸引力。這是典型的「退行」行為,回到「鏡像期」的某種渴望。

隱含假設

這種女性主義視角,被穆薇嚴格控制在了分析「經典好萊塢」電影這個領域。的確,50s開始的歐洲電影工作者在某種程度上破壞了「敘事」電影的這種特性。

但首先,我們想要說明的是,「經典好萊塢」真的是穆薇所說的那樣嗎?

  1. 女性觀者的自戀。我們首先要回到經典好萊塢敘事中女性觀眾的地位,顯然,女性觀眾在大多數場景中雖然被忽視,但是不可否認,女性觀觀眾也從影片中獲得「理想自我」的意味。這個理想的形象很大程度上是一種男權的建構的(何其曖昧)。對女星形象的模仿也展現了女性觀者的這種姿態。
  2. 男性形象也存在剝削,只是這種視角更難被察覺。顯然,男性在電影中也要找到一種「男性」身份的確認,但顯然,男性身份雖然處在某種積極的控制的地位,但並非所有男性觀者都承認這種身份。存粹的女性主義視角容易忽視父權社會對男性身份的剝削。

但也許穆薇是想獲得某種更加一般的視角審視「觀看」行為本身。這種視角顯然包含以下幾個內容:

  1. 觀看電影往往存在某種視角,這種視角是帶有性別意識的。
  2. 我們在同性角色身上獲得「自戀」的愉悅,在異性身上獲得「窺視」和「控制」的愉悅。更一般地說,我們想在與自己相似的熒幕形象身上獲得「自戀」的語言,在與自己差異很大的熒幕形象(/他者)身上獲得「窺視」和「控制」的愉悅。
  3. 敘事電影讓我們抽離現實的辦法,就是通過第二條的方式,讓我們獲得前語言時期(/鏡像時期)的某種體驗。

值得思考的問題

  1. 現在宅文化中,男性對二次元世界的過度迷戀,甚至放棄現實女性的行為是否符合某種觀者的行為模式?
  2. 《暮光之城》開始,好萊塢更加重視女性觀者。如何用穆薇的理論來解釋?這與女權現狀有什麼關係?
  3. 弗洛伊德的視角是否是「主體」缺位的?
  4. 近幾年,中國的「青春片」橫行中,我們更多地看到的是女性視角還是男性視角?實際消費觀眾主要是男性還是女性?

[1]:Mulvey, Laura. "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 Visual and other pleasures. Palgrave Macmillan UK, 1989. 14-26.

[2]:Dyer, Richard. *Heavenly bodies: Film stars and society*. Psychology Press,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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