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一個時代的精準白描

▲《八月》

《八月》上映之前,我對這部拿下了去年台灣金馬獎最佳影片的電影的了解僅限於,這是一部黑白的兒童視角電影。在走進影院之前,我對接下來將要看到什麼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兩小時過後,走出影廳,我掏出手機,毫不猶豫的打了一個五星,而我已經忘了上一次我給一部華語新片五星是什麼時候了。

這部算上宣發預算依然不到200萬的超低成本處女作,無處不透露出初學者的笨拙,但卻靠著極真實的情感抒發,和滿懷創作者的生活經歷與熱情的劇作,交出了一份打動大部分人的答卷,這其中也包括台灣金馬獎的評委。

《八月》英文名,意為過去的夏天,在100餘分鐘的影片時間中, 觀眾被鏡頭帶回上世紀90年代初的呼和浩特,跟隨一名叫張小雷的小學生,一起度過他小升初前的最後一個暑假。

這就是影片的全部劇情,作為一部作者電影,影片的導演張大磊在創作該片劇本的時候,理所應當的融入了太多的個人經歷。35歲的他算起來就是影片中小雷成長到現在的年紀,說自傳可能不太妥當,但張大磊的的確確,拍的就是自己童年往事的白描。張小雷這樣一個主角名稱一出現,就不用再多說什麼了。

影片很散,並無主線劇情,瑣瑣碎碎的情節都是雞毛蒜皮的家長里短。總結起來無非三件事:小雷的升學、父親任職的製片廠的改制、太姥姥的重病離世。三個核心事件剛好對應著希望,變革和告別,《八月》就是在不經意的情節中,輕描淡寫間抓住了精髓,拼湊起了一幅時代的素描。

這樣瑣碎的家庭戲看似簡單無聊,但卻極見劇作功底。尤其是像《八月》這樣每一場戲的平均時長都較長的電影,如何在每一場戲中合理的安插好情節與台詞,讓每一個出現在畫面上的人物都有事可做,有話可說,同時還對情節起到作用,這都是對編、導的極大考驗。

《八月》在這一點上做的顯然不錯,拋開演技不談,影片在預算拮据的情況下已經做到了近乎極致。即使在沒有台詞和動作的留白中,影片在美術、布景、服裝上所埋藏的信息也是足夠豐富,這使得每一場戲,每一個銀幕畫面都可看性十足。

拿其中一場戲舉例,小雷放學回家,母親去工廠加班,給小雷在鍋中留了飯,這些信息通過背著書包的小雷和牆壁上的手寫字條就清楚的交代出來。簡潔有力的同時,手寫字條的形式在那個沒有手機的年代十分合情合理,也成了影片年代感構建的重要部分。

也正是因為對劇本細節的雕琢和每一個拍攝環節的細心把控,才讓《八月》在一眾販賣情懷的影片之中脫穎而出。

▲《黑處有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國產影片颳起了一股復古情懷的風潮,從《同桌的你》到《匆匆那年》從《夏洛特煩惱》,到口碑不錯,同為作者電影的《黑處有什麼》,都試圖讓新一代年輕觀眾,也就是目前的觀影消費主力人群回憶起自己的童年。但情懷不是一雙回力球鞋,也不是一首灌籃高手的主題曲,沒有劇作能力打底的「尬賣」情懷只會讓觀眾坐在銀幕前油然而生一股自己的童年被糟蹋了的厭惡情緒。

但《八月》不同,學游泳、砍沙包、譯製片、錄像帶、崔健的《一無所有》、爸爸的大自行車……它沒有那些急功近利的時代符號,它通過一個又一個細節,從畫面到聲音,全方位的慢慢重構了那個時代,讓觀眾在黑白的畫面中,彷彿找回了那個兒時炎熱的暑假。

除去時代的情懷,作為影迷的張大磊在影片中毫不掩飾的塞入了自己對電影的熱愛。影片中兩次出現馬丁斯科塞斯的名作《計程車司機》,年輕的羅伯特·德·尼羅對著鏡子舉著槍,說出那句經典的台詞:「你在跟我說話嗎?」緊跟在後的東北味兒譯制配音也讓人瞬間意識到影片的年代背景。

小雷的父親在影片中也是一個影迷,帶著小雷去影院看電影,小雷呼呼大睡,他卻默默的流下眼淚。因為工作不順心卻又心懷大志,憤懣不平的他在《計程車司機》的錄像帶卡帶之後,像「憤怒的公牛」一樣瘋狂向空中揮舞著拳頭,以此發泄。

這些同樣來自張大磊的自身經歷,他的父親在現實生活中就是一名電影人,在《八月》中段出現的那隻剪輯膠片的手,就是張大磊的父親扮演的。

這都讓《八月》顯得十分真摯、從容。而更難能可貴的一點是,張大磊不僅僅在劇作上很好的還原了時代,在視聽語言上同樣拿得出手。

在鏡頭的運用上,《八月》簡單卻精準,大量中景鏡頭的使用使得影片生活感十足。而在一些展現小雷視角的戲中,淺焦鏡頭的運用使遠景模糊一片,讓觀眾的注意力集中在小雷身上。與此同時遠處發生的事件雖一片模糊,但通過聲音的展現,觀眾看得似乎更加真實。

而聲音環節,恰恰是《八月》做的最好的地方,同前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索爾之子》相似,張大磊大量的利用了畫外空間敘事,除了剛才提到的虛焦畫面中隱藏的信息。影片更是利用聲音,將一些畫面中看不到的信息帶給到觀眾。而聲音在影片的時代質感構建上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磨剪刀」等已經銷聲匿跡的吆喝,遠處似有似無的大喇叭廣播聲,時斷時續的蟬鳴,都是那個年代的記憶碎片,張大磊細心地將其拾起,塞到了影片的各個角落。

在構圖與敘事風格上,張大磊也在無意識間繼承了台灣新浪潮電影人的衣缽,影片中數次出現門作為構圖的主要元素,用門框在畫面中隔出幾個部分,大人在門中,小雷在門外,在有限的空間內做足了層次感。生活化的情節中暗含對成長的迷茫,對改變的未知,和對時代的懷念,這都是侯孝賢、楊德昌等一代老台灣電影人最擅長的。

張大磊在接受採訪時坦言台灣新浪潮對自己的影響,稱自己在創作劇本階段就經常拿出《最好的時光》來閱讀。在拍攝中,也就不經意間靠近了侯孝賢的風格。

▲《最好的時光》

湊巧的是,《八月》作為大陸電影,在紮根於台灣的金馬獎上出人意料的拿走了最高獎,擊敗的正是台灣電影人趙德胤的影片,《再見瓦城》。而趙德胤,正是侯孝賢的弟子。

▲《再見瓦城》

現在回看53屆金馬獎的海報,似乎《八月》的獲勝冥冥之中就已註定,在致敬《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25周年的海報上,少年張震飾演的小四舉著手電筒照向遠方,恍惚之間,《牯嶺街》中的小四、《一一》中的洋洋,和《八月》中的小雷,跨越時代,重疊在了一起。

▲金馬獎海報

《八月》像一篇散文,並無主線劇情,略顯笨拙地踩著大師留下的足跡,用瑣碎的情節拼湊起一幅時代的素描,勾勒出了一個兒童的孤獨與成長和大時代的變革。真摯的劇作與不失靈性的視聽,即使青澀也有瑕疵,但毫不影響它成為近年來,最讓人驚喜的華語作者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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