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殺手阿夜

一、

厲害的殺手不殺人,殺心。這道理是老頭說的,很多年以後,阿夜才明白。

老頭是個殘疾,手筋被挑了一隻,腳板也丟了一個,瞎了一隻眼,臉上布滿各種各樣密密麻麻的傷疤,猙獰如同餓鬼,周遭的村鄰也都挺怕他,不敢和老頭有什麼牽扯。他平時最喜歡乾的事就是曬太陽,坐在竹藤編織的凳子上,蜷縮在太陽底下,對旁邊看著他的阿夜說,那是年輕的時候流血流得多了,怕冷。

阿夜是他撿來的棄嬰,啞巴,也可能因為這點成了棄嬰,一個落魄且殘疾的老頭拉扯啞巴棄嬰著實不容易,阿夜也是命硬的人,不僅活了下來,長得是愈加俊美雄壯了,十多年後,老頭看著在草舍前練劍的阿夜感慨,雖說是撿來的娃娃,看著倒是挺像他的種。

阿夜也不知道自己練的厲害不厲害,他從五歲的時候起,老頭就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一把劍,劍窄細且長,有兩個五歲的阿夜那麼高,就讓他練,前幾年先是端劍,在劍前段掛著石包,手臂伸直,一直端著,包里的石塊越來越多,阿夜持劍的手也越來越穩。等到阿夜稍稍大點,長到有劍那麼高了,就練拔劍,劍掛在腰間,整隻劍拔出鞘,再歸鞘;窮盡十年,反反覆復的,就練那一招。

阿夜本是啞巴,性子沉悶,不懂問,也不愛問,只知道埋頭苦練,劍出鞘歸鞘的速度越來越快,到後面只聞劍吟,不見劍身,空曠無人的草舍前,劍吟聲連綿不絕於耳,殘疾的老頭在旁邊喝著劣酒,渾濁的酒漬順著枯老的皮膚流進衣襟里,老頭渾然不覺,如飲瓊漿,像是要把這輩子的心氣和故事都灌進喉嚨里。

老頭死了,死在大雪紛飛的冬天,臨死前像只無家可歸的老貓,躲在床榻上瑟瑟發抖,興許是這個冬天太冷了,哪怕阿夜拿出所有衣物給老頭都裹上也無濟於事。老頭去的時候拿出了一本劍譜給阿夜,交代完一句話,就死了。

劍譜上幾十種劍招,全是最基本的劍術,阿夜只看了一眼就全記下了,老頭交代的話是:他學的是最厲害的殺人術,要殺人,就一定要殺死。

收斂好老頭的屍體,阿夜離開了這片安寧的山村,成了京城無常樓里最厲害的殺手,他是真正的無常,他接下的花紅,沒有失手的,無論對方多少個人,三丈之內,只聞劍吟,不見劍身,劍吟不止,箭射不進,三丈之內,索命無常。

他的劍太快了,快到無法捕捉,最簡單的即是最恐怖的,幾十招基礎劍招他出道以來只用了一招。

最厲害的殺手也是最值錢的花紅,無常樓的敵人們為阿夜開出了史上最昂貴的花紅,無數殺手前仆後繼,阿夜還是活的好好的,他不會說話,只有淡淡的劍吟聲偶爾在身邊繚繞,劍吟聲起,餘聲即止。

二、

鋒利或不鋒利的劍都可以刺進世間大多數東西,但是握劍的人肯定有刺不進的東西,阿夜遇到了出道以來第一次遇到不知道要不要拔劍的人,這個人是他遇到所有來殺他的人當中最弱的殺手,甚至都不能稱之為殺手。那是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拿著一把小巧老舊的剪刀,認真的問著他的命是否很值錢?

對所有想要他命的人,阿夜一向是很乾脆的拔劍,唯有這次例外。

阿夜無聲的裂開嘴笑著,他是啞巴,無法說話,只能點了點頭。

小女孩明顯營養不良,四肢無力,不是習武過偽裝出來的殺手,衣裙破爛老舊,白皙的面孔上一塊塊黑乎乎煙塵遮蓋了本來清秀可愛的臉龐,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帶著極為認真的神色和阿夜講著要他的命換錢安葬哥哥,隨後會抵命的。

小女孩緊緊的握著剪刀,神色凝重的在阿夜的胸前比劃著,大概是從來沒殺過人,不知道從哪裡下剪刀。

阿夜阻止了小女孩,旋即從懷裡摸出了一沓銀票,和幾錠銀子,每張通恆錢莊的銀票足足有一千兩銀子,那麼一沓少說也有十萬兩銀子,銀子壓著銀票;阿夜眼睛帶著笑意,雙手作輯求饒,比劃著,大概意思是用錢買自己的命,小女孩皺著眉頭,她大概從來沒見到銀票,只拿走了上面的銀子,神色警惕的說著那就不要阿夜的命了,等她把哥哥安葬了,就過來抵命,隨後飛也似的逃走了,阿夜搖頭莞爾。

兩天後,小女孩找到了阿夜,站在前面閉著眼,一副認宰認殺的模樣,睫毛因為害怕不斷的顫抖著,努力不讓淚水落下來。那天以後,阿夜多了一個小跟班。

十年過去了,阿夜還是無常樓最厲害的殺手,那把劍也愈發凌厲了,小女孩長成了婷婷玉立的少女,無常樓里一道別樣的風景,因為她是無常樓里最美的人,卻不是殺手,所有人都喚她夜姑娘,因為她是阿夜的人,無常劍阿夜的女人。

當一個殺手的女人很不容易,因為不知道他哪天就會沒命,當一個最厲害的殺手的女人更不容易,因為不知道會有多少女人傾慕;夜姑娘卻向來輕鬆,從她被阿夜帶回無常樓的那天起,阿夜就是她的保護神,在十八歲那年,阿夜要了她的身子後,這個神更是變成了她的男人,強大又專註。

阿夜已經很久不出手了,因為能值得他動劍的人不多了,無常樓是一群殺手自發組成的殺手組織,殺手的壽命都很短暫,少有好下場的。他進來的時候無常樓的前輩們慢慢死去或退出,當他變成前輩的時候,同輩們慢慢死去或退出,現在的無常樓,比起曾經強大太多了,因為有無常劍阿夜,沒有失手的花紅,沒有敢惹的敵人,能到最後平平安安退出的老殺手們終究是比起曾經多得多些。

三、

夜姑娘懷孕了,懷孕的女人總是多愁善感的,多愁善感的女人容易流淚,夜姑娘也不例外,她時常在無常樓的頂層望著窗外的小雨怔怔出神,隨後便默默的流淚。有嘴不能言的阿夜不知道怎麼安慰自己的女人,只能在每次出門時,笑著拉起夜姑娘,指著自己腰間的劍,示意自己很強,不用擔心。

可惜的是,阿夜還不知道,這世上終有劍斬不到的東西,哪怕強大如阿夜。

在一個凄冷的雨夜,阿夜的劍吟連綿不絕,久久不息,漫天的血霧把冰冷的雨水染成異常妖異的粉色,很久沒殺這麼多人了呢,阿夜行走在鋪滿屍體的青磚路上無聲的嘆著,京城總有某些權貴害怕不知在哪天夜裡,自己的花紅出現在無常樓的花牌上,驚動了那把可怖的劍,枕邊響起那聞名已久的劍吟,帶走自己還未享受完的富貴,所以,有人想折斷這把劍。

這次終究還是阿夜的劍更快些更利些,快到人命來不及填滿,利到骨頭折不斷無常;阿夜健碩的身軀挺的筆直,在無常樓前用冷雨淋了許久,興許害怕身上的血腥味驚醒裡面還在沉睡的人兒,或許要離開這裡了吧,帶著懷了自己骨血的女人,阿夜在門前淋著雨這樣想著。

高聳的無常樓有十二層,平日總會有各種身懷絕技的殺手們在附近遊盪,充當斥候,為在裡面休息生活的同伴們守夜,阿夜對此再熟悉不過了。此時,阿夜已站了許久,無常樓各層暖黃色的燈光靜靜的亮著,如同一座燃著的八景宮燈,溫暖靜謐。

太過安靜了,往來無聲遊盪的同伴們,不見身影,只剩下清冷的雨聲拍打著礁石,無常樓里透出令人感覺溫暖的光也被過分的靜謐染上了一層不詳。

白皙修長的手指緩緩的握上了劍柄,阿夜慢步進樓,大廳布滿同伴們和敵人們的屍體,血塗的地板厚厚一層,一道熟悉的身影穿著一襲黑色長裙背對著他,坐在大廳中的中央,自斟自飲著溫熱的茶水。身姿綽約,懷孕也不能減她半分靚麗的風姿。

她一邊溫柔的摸著顯懷的腹部,一邊轉過臉,絕美的臉龐對著阿夜嫣然一笑,隨後淚流滿面。

阿夜錯愕的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只懂揮劍的他,有點不明白,同床共枕那麼多年,平日里如同最溫順的貓咪般的女人怎麼忽然變得這麼陌生。

「我叫林紫諾,藏鋒閣里最後一個殺手,地上躺著的,除了無常樓的人,都是藏鋒閣的殺手。」

「我哥哥叫林簫曉,你不認識他,我和你講講他的故事吧。」她輕輕說著,流著眼淚。

阿夜默然。

「記得第一次見你的前一天,我的哥哥來殺你,死了,他是個很努力又很蹩腳的殺手,我們都是藏鋒閣買來的財產,奴隸;我們幾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被養在一個小莊子里,最後只能活下來一百個不到,飯也只夠一百個人吃,他仗著年紀大,總替我搶吃的,真是笨死了,心軟又無能,還好有我,我知道怎麼在那裡活下來,帶著他一起活下來。」

林紫諾一隻白嫩的手握著溫熱的茶杯,一隻手無意識的比劃著。

「他很像你,一樣有不會轉彎的直腦筋,一樣寵我,一樣保護我,區別就是他沒你那麼高的天賦,他是個蹩腳的三流殺手,哪怕他再努力。」林紫諾頓了頓,「你是他接手的第一個花紅,為了我能不用那麼早出道。」

「他死的活該,換成其它任意一個花紅都有機會活著,為什麼偏偏找的是你,為什麼偏偏是你,真是笨死了啊。」她說到這裡哈哈笑著,眼淚肆意流淌。

「哥哥不爭氣,妹妹只好幫忙了,我把自己用三十兩銀子賣給你,安葬他;花了十年的時間和你在一起,偽裝著,學習著,我知道憑我的本事殺不了你,只好懷上你的骨肉,殺你的同伴,再讓你親手殺你的孩子,殺了我吧,一切就都結束了,對不起。」林紫諾流完了眼淚,也說完了十年來說得最多的話,閉上眼睛,任憑宰割,長長的睫毛沾著眼淚微微顫抖,一如十年前的模樣。

阿夜握著劍柄的手指蒼白無比,他又面臨著十年前相似的選擇,拔劍還是不拔劍,區別是這次他的劍,不知該往哪裡斬。

片刻後,劍吟聲響徹無常樓,啞巴無聲的怒吼著。。。

四、

無常樓覆滅了,據說和藏鋒樓同歸於盡;沒人知道那一夜發生了什麼,也沒人能找到無常劍的下落,道上的天價花紅也無人領取。

一年後,距離京城千里之外的一個小山村,迎來了一個啞巴,俊朗健碩,他背著一個大背囊,帶著一個哇哇亂叫的小孩,啞巴加小孩可不多見,人們想著是哪個憨實的小夥子因為啞巴遭婆娘嫌棄,只好自己帶著娃娃流浪各方;他在依山伴水遠離村鄰的角落裡,搭了個不大不小的草舍,去村裡打酒的時候總會有大小姑娘和寡婦們紅著臉偷偷的望著,悠閑的老人家們會出來打趣他。他也不著惱,憨憨地笑著。

就這樣,又過了些許年,在某一天黃昏,啞巴帶的小孩已經有劍那麼高了,他在吃力的拔著劍,啞巴微笑著躺在竹藤編的椅子上,飲著酒。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踢踢躂躂的闖進了平靜的山村,一個絕美的女子身穿黑色長裙,臉上蒙著半透明的紗。

她直奔那座孤寂的草舍,渾然不顧村民們詫異和八卦的眼神。

「那是啞巴的婆娘吧,長得可真俊啊。」一個抽著旱煙的老頭吧唧著嘴,和旁邊的孫女說,他孫女回過神來,使勁的掐了掐老頭的胳膊,頗貌美的臉龐惡狠狠的說:「你這老不修的,我回去告訴奶奶去!」

「可算找到你了,我按你要求的還完債了,孩子還缺個娘,你這回可別再躲著我了。」黑裙女子揭下黑紗,俏生生的騎在馬上,直勾勾的盯著啞巴。。。

完。

by 羅生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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