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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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百芷走江湖的時候只帶一把刀。正是亂世,馬賊亂軍肆虐,天下刀俎,百姓魚肉,能保得安穩於世,已是實屬不易。
然而百芷卻不是,跡走江湖,偏偏還帶了個女娃娃。
這女娃未及豆蔻之齡,每當百芷出堂入室,也只是不言不語的跟在他身後,懷中還抱著一個狹長的匣子。
有過貪其肉色之徒,也見過謀財害命之輩,然而無論對方是斬刀馬賊還是鐵甲匪軍,在碰到那個嬌弱的女娃前都眨眼間身首分離,一命歸西。
然而,從未有人見過百芷拔刀。
久而久之,人們稱其為,鬼刀。
八月的臨安城熙熙攘攘,這是長江以南最繁華的城市之一,這都倚杖於城中實力雄厚的望族,林家。
林家起家於人肉買賣,歷經數載與各路權貴交結,現儼然已經是一棵通天大樹。在這個群雄逐鹿,皇室式微之時,人脈銀票俱足的林家卧於江南,日日笙歌艷舞,好不自在。
但是林家聞名於天下,卻不僅僅是因其勢力。
讓林家聞名於天下的,是每十年舉辦一次的花魁宴。
這花魁宴好稱為天下英雄獻上百年絕色,每當這時各路豪傑就會齊聚臨安城,為的,就是這十年才能見上一次的花魁宴。
百芷也到了臨安城。
「老百伯,咱們來這幹什麼呀?」
「絆夏啊,叫哥,說多少遍都記不住,我今年才二十二阿,讓你叫的那麼老。」少年頓了頓,咽下了口中的糯米糖。
「咱們來臨安,可是為了揚名天下!」
「奧,老百伯,給我買那個糖人。」
「....」
「老百伯,為什麼別人管咱們叫鬼子刀啊。」
「可能是因為我帶著這把吧。」百芷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把黑柄紅鞘的短刀。
「他們說這是東瀛的玩意兒,管他呢,讓他們怕咱們就成!」
忽然街上的嘈雜的人群中傳來一陣驚呼,隨即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六馬寬的道路。
百芷拉著絆夏跑到了街旁酒肆的二樓,向人群的盡頭遠遠望去。
遠處的風中帶來了牡丹的香氣,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只聞得一曲幽笛似水,街的盡頭是一八人合抬的大轎緩緩而來,轎子四角各掛一六角金鈴,帷幕上綉著一副花卉十一開,笛聲從轎中飄到街上,人們無不屏息凝神,安靜的聽著。
絆夏拽了拽百芷的衣角,卻發現他正看得出神,眼眸中似有火苗在輕輕搖曳。
絆夏只好回頭去拽酒肆小二的衣角:
「伯伯,這是誰呀?」
「阿?啊,小姑娘,這是林家的花魁啊。」
「好漂亮的轎子啊。」
「那是當然,每十年林家辦花魁宴的時候,都會提前一個月讓花魁坐著八台大轎出門游市,來昭告天下林家重金培養的絕色已經出塵入世。然後在八月十五的人間樓上擺下宴席,天下英雄者撒千金才可入席,日落後月出前,最後剩下席上那位,才可奪得花魁.....誒?小姑娘那牛肉是客人的!動不得啊!......」
此時轎子已經消失在街道的盡頭,眾人還似沉浸在幽幽笛聲和氤氳香氣之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忽然酒肆當中一虯髯大漢放生狂笑,揮手劈開了面前的木桌吼道:
「吾乃梁山宋小寶!各位來爭花魁的好漢請回吧!花魁我宋某定奪不可!」
他話剛說完,只見一白衣青年立於其面前,一言不發安靜的看著他。
虯髯大漢冷笑道:
「憑你?毛都沒長全.....」
剩下的話已經說不出口,他眼睛死死地盯著少年的背影,右手還按在刀柄上,可是他卻已經跪在了地上,兩個膝蓋像碎掉了一樣鑽心的疼痛。
「鬼.....鬼刀!」
大漢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後脫力倒了下去,眾人一時間不禁嘩然,少年全然不顧這些,逕自走向門外只留下了一句話:
「花魁,已是我鬼刀之物!」
他走掉後酒肆瞬間炸開了鍋。
「鬼刀都來了!我們還是走了吧,沒戲了啊……」
「倘若天下第一的人劍也來了的話,鬼刀也未必啊……」
「今年有看頭了啊!紅顏禍水啊!...」
大家正在議論紛紛之時,百芷卻又像一鬼魂一般出現在門口。
瞬間四下無聲,靜的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到。
「抱歉,我....落下點東西。」
他三步並兩步衝到後廚,把正在捧著一塊牛大腿吃得津津有味的絆夏提了出來,滿臉黑線的甩給小二二兩銀子匆匆的走掉了。
酒肆又恢復了喧嘩,一個坐在角落裡的人看著他們微微的勾起了嘴角,他撫摸著手裡狹長的紅匣子默默地念叨著。
「鬼刀百芷.....很有趣么。」
2
百芷猶記得他和絆夏初遇到的那天。那天關外的風雪很大,牛車都不能上路拉貨,百芷搓著手,想找到一家開著的酒肆,可繞遍了也沒有看到,最後他只找到了一家還在開門的青樓。
他正要推門而入,忽覺背後一涼,常年習武的直覺讓他警惕的回頭,卻只看見風雪中靜靜地立著一個單薄的女孩,懷中抱著一個狹長的紅匣子。
他不猶得驚詫,在來路上他絲毫沒有感覺到任何氣息。
百芷搖了搖頭,可能是大雪中一個贏弱的孩童氣息太過微弱了吧,他招招手示意女孩過來,他可沒有鐵石心腸到留一個小女孩獨自在冰天雪地中。
只見那女孩往後退了幾步,搖晃了兩下,徑直的倒了下去。
百芷急忙跑到她跟前,把住她的脈搏,令人奇怪的是這女孩的脈搏在瘋狂的跳動,完全沒有疲弱的態勢。
百芷把她抱了起來,推開青樓的大門,卻驚覺門內滿是殘肢斷臂,血肉四橫。
女孩在她懷中蜷縮了一下,微微的睜開了眼睛,微弱的說道:
「不,不要動我的匣子....」
「百老伯!百老伯!」
「誒?怎麼不是老百伯了....」
「百老伯,匣子!匣子不見了啊!」
「阿?在哪裡弄丟的?」
「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在陳橋旁買糖人的時候....」
「笨蛋!你等著,我去找!」
百芷風風火火的衝出了客棧,他曾經問過絆夏匣子里裝著什麼,可是絆夏卻說她也不知道,只說是她娘留給她的,叫她遇到一個人的時候才能打開。百芷又問那人是誰,這回她卻一言不發了。
百芷沒再追問,他只在心裡默默地記下了這個匣子對她而言很重要。
百芷不是一個多慮的人,即便這女娃總是招來殺禍,也沒有半句怨言,然而當他衝出門跑到被夜色包圍的陳橋時,心中卻沒來由的有種不好的預感。
「鬼刀百芷,久仰大名。」
一個人從陰影中走出,百芷默默地看著他,緩緩的攤開了右掌。
「自尋死路。」
晚風吹起,酒肆的幌子無聲地飄動,屋頂之上一紅衣女子口含玉笛迎風而立,笛聲揉碎在月色中,似有痴人囈語。
忽然笛聲戛然而止,紅衣女子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赤色般若的面具戴在臉上緩緩轉身。
在她的對面,不知何時已然立著一個戴著白色般若面具的人,身材嬌小如十二三歲的孩童。
「果真是你么。」白色般若聲音微微顫抖。
紅衣女子無言,只是低頭把玩著手中的玉笛。
「世人傳聞我家女人都是般若的鬼怪,以前我不懂,現在我明了了。」
「母親只留給我這一件東西,你也要搶嗎?」
紅衣女子猛地一顫,從面具下傳來了刺耳的吼叫:
「母親什麼都給了你!你怎麼就是不明白?!」
白色般若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今天只是想來看看你,秋,我丟掉的那個匣子,是空的。」
「我很想你阿。」
話音剛落,紅色的般若手中的玉笛穿來噼啪碎裂的聲音,她摘下面具冷冷地看了白色般若一眼,縱身躍下屋頂,消失在夜色之中。
白色的般若渾身顫抖,她輕輕地摘下面具,細嗅著空氣中殘留的余香,暮然,兩行清淚從臉頰流下。
「秋,為什麼..」
百芷背靠著牆壁,汗如雨下。
「沒想到,大名頂頂的鬼刀竟然是虛刀流,以血肉為刀軀,以雙手為刀刃,怪不得普天之下無人見過你拔刀。」
百芷瞳孔微縮,他這是第一次讓人看破招式,對方也是第一個在他手下撐過一合之人。
但百芷感覺得到,這個人散發出來的氣息,兇惡至極。
「你是誰?」
那男子臉上掛著輕佻的笑容,緩緩地從腰間拔出一柄及薄的劍來,劍尖指天,甚至隱隱的可以看到月光從劍身透過。
「人劍,安然。」
百芷心中一緊,又慢慢地升起一股炙熱,他拉開步仗,從懷中掏出那柄黑柄紅鞘的短刀。
「這刀,是留給我自己的,拔刀之時便是我自絕之日。」
安然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這是什麼刀法?!」
「我師傅教我的,他說東瀛人管這一招叫,切腹!」
安然面臉黑線,一時間竟無話可說,氣氛十分尷尬。
「所以,你可以試一試,今天能不能拔出我這把刀!」
說罷,百芷把短刀咬在嘴裡,踏步衝出,一掌直劈向安然面門!
安然側身避開攻勢,薄刃自下而上極速划出,百芷飛身躍起,一腳彈開安然的劍勢。安然身型一轉,再度發力,薄刃在月色下閃著肅殺的冷光,划出一輪滿月。
百芷在空中無處借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輪滿月向著他的中庭斬來,忽然一道白光一閃而過,劍鋒一滯,百芷趁此時機匆匆避過。
兩人各踞在街道的一側,月光打在青石板上映出一個嬌小的影子。
一個白色般若的面具被劈成兩半,靜靜地躺在街道中央。
安然轉頭望去,一個白衣女孩立在街角,懷中還抱著一個紅色的匣子。
他收劍入鞘,緩緩地說道:
「看來今日就到此為止了,百兄,我們八月十五花魁宴上見吧,到那時,定勝負,絕生死。」
說罷便消失在陰影之中。
百芷把短刀收入懷中,轉身走向了街角的絆夏。
絆夏看著向她走來的百芷,欲言又止。
「找到東西了?」百芷問到。
「嗯..」
「那走吧,回去睡覺。」
「可...」
百芷止住了她,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說道:
「有些事情不必說,以前不必,現在也不必。」
絆夏看著腳尖,點了點頭。
「沒受傷吧?」
「沒,想吃酥糖。」
「酥你大爺糖,回去睡覺!」
「話說,切腹是什麼招式啊?很厲害嘛?」
「不知道呢,但好像很傷身體,我師傅教完我這招就死了...」
「唔,那你不要用了....」
兩人的聲音漸遠,月光打在了已經兩半的面具之上。
妒生惡靈,人稱般若也。
3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世間說這話的多為男人,為情為義肝腸寸斷。而女人,卻連這句感嘆,都是說不出口的。
簾外雨聲淅淅瀝瀝,女子出神的望向窗外,一條小路鑽入園中,黑色牡丹在夜色下悄然綻放,讓她沒來由地想起那個女人。
十年前,臨安的八月下了一場大雪。
人們驚異於城內四季不敗的黑牡丹,竟然遇雪化得血紅,在人間樓的萬花大道上,遠遠望去,十里霜紅。
那一天,一個女人踏雪而來,懷中抱著幼小的孩童,背後背著紅色狹長的匣子,一個十二三歲的女童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後。
林家之主林淵在人間樓外迎接,他一頭雪發,溝壑縱橫的臉上一雙蒼黃的老眼靜靜地打量著女人。
「老朽久聞絆家之女天下絕色,今日一見,真可謂三生有幸啊。」
「林長老過譽了。」女人輕輕行禮,髮絲從額間滑落,林家眾人無不輕嘆。
人間絕色。
「很好,今天起你就是人間樓的花魁,我要讓世人皆知,人間瑰寶在我林家手中。」
林淵轉身,眾人皆跪,一道精光從他渾濁的眼眸中迸出,直逼心魄。
「江湖,亦在我手。」
說罷,狂風驟起,他寬大的衣袍隨風舞動。
女子站直在烈烈風中,向著林淵的背影說到:
「只要護我女兒周全,我絆若的命,就是你林家的。」
遠處吵鬧的叫好聲打斷了女子的思緒,她注視著銅鏡中這張白皙的臉龐,如她母親般的黑眸,三千青絲挽於鬢後,皓齒朱顏如霜紅十里。
良久,她輕嘆一聲。
「娘,絆秋,想你。」
戲檯子上黑臉武生在嗆鏘鑼鼓聲中一個十連翻登台亮相,台下驚呼一片,另一側的紅臉武生把一把冷艷鋸耍得耳畔生風,鑼音一停,兩人大喝一聲對案而立。
「話說那刀王百海川,和劍聖安梟塵,在七絕峰頂一較高下二絕生死,為的不過八個字。」
「人間女子安絕色,天下第一誰能臣!」
話音剛落,台上那兩個武生提著刀劍舞了起來,一時間滿堂喝彩,雖然小雨在下,但一幫人看得仍是如痴如醉。
「百老伯,這紅臉黑臉在上面舞什麼呢?」
百芷正捧著一盤熟瓜子看得津津有味,邊吐皮邊說道:
「講我師傅和個糟老頭打架的事,哈哈哈,卧槽這招漂亮啊!好!...」
「你師傅長這樣阿?..」
「不是,他也是個糟老頭,還早泄呢...」
「你怎麼知道的....」
「他把我扔個荒郊野嶺練刀的時候,那時候他養了個野女人,那野女人告訴我的..」
絆夏看向百芷,他看著戲台興奮手舞足蹈,她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沒有開口。
百芷心神一動,回頭看到了絆夏的樣子,瞬間明了了。
「來,酥糖。」
絆夏眼睛一亮,隨即又暗了下去,抓進嘴裡默默地吃著。
這回百芷摸不到頭腦了,他思索了一會,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
「你想問我師傅這仗打沒打贏?」
絆夏點點頭。
「這仗他說是贏了,嘁,誰信阿?」
「為什麼呀?」
「如果真的贏了回來肯定跟我吹啊,老子天下第一什麼的,可從那次他回來之後卻閉口不提,也不再叫我練刀了,只是閉門修鍊。」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台上紅臉的那把冷艷鋸幽幽說到:
「出來之後,就教了我現在的東西。」
「那...後來呢……」
「後來?」百芷微微的揉著額頭。
「他愛上了一個女人,所以他死了。」
絆夏沉默不語,百芷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臨死前跟我說天下之大,他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以前他以為下棋的手是天下第一這四個字,現在他明了了。」
「下棋人的手,是女人。」
百芷突然一拳砸在木桌上,但台下人聲音嘈雜,沒人注意,只有絆夏看得到他臉上的神情,如此不甘。
「我百芷,定要跳出這棋盤!」
絆夏唇角微微翹動,內心五味雜陳。
「不看這破戲了好不好?去看黑牡丹,晚上開很美的。」
二人擠出了人群,這時一道目光從百芷的身上收了回來,又看向了戲台。
安然坐在喧鬧的人群中,目光如炬。
愛恨情愁皆如是,人在江湖,又怎能身由己願?
4
八月初三,人間樓。蕭牆背後一鬚髮皆白的老者在伏安急書,他的對面一襲紅衣的女子頷首而立。
半柱香後,老者停筆把書卷捲起,遞給旁邊已候
多時的下人。「說吧,什麼事。」老者呷了口茶,抬頭看向女子,一雙混濁的眼眸散出精光壓面而來,女子把頭低的更低了,身體止不住顫抖。
「林老,我想出去轉轉。」
「哦?」老者的眼神中透漏出一絲玩味,他突然一招手,下人托盤上來一支大聿,他在平鋪在案的宣紙上筆走龍蛇,片刻後放下大聿,示意下人把紙拿過去。
女子接來,看到紙上大大的寫著一個字,安。
女子抬頭,對上了那深邃的目光,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突然想起了我的老朋友,這字送你,你走吧。」
女子行禮,匆匆的走出了書房。
老者眯著眼睛,風穿堂而過,他望著紅衣女子的背影不由得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十年之前,八月十五,臨安城。
那時候臨安遠沒有現在的繁華,但是林家大辦花魁宴的那天天下豪傑也來了十之八九。
當然也來了林淵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個人。
安梟塵。
「還我絆若。」
安梟塵手持一柄巨劍直指林淵面門,他的雙眸間已經然是一片純白。
「安梟塵,她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了。」林淵冷笑。
「她是我林家的花魁,今天在這千百豪傑之中,才會有一人配得上這天下絕色。」
「你放屁!老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天下絕色?呵呵,那就是個笑話!宴後你定會反悔殺人奪物!」安梟塵青筋暴露,一雙大手死死握住劍柄,彷彿下一秒就會一劍劈來。
林淵依舊波瀾不驚,他展開鐵扇幽幽地說道:
「我覺得天下人應知的是堂堂劍聖走火入魔,要殺其妻女,把般若之女逼得顛沛流離!」
「你!」安梟塵氣血上涌,面目血紅得猙獰,彷佛如地獄的惡鬼一般,他狂嘯一聲,衣衫盡碎,提起巨劍持天地之勢向著林淵劈來。
林淵收起了笑容,一揮鐵扇邪風驟起,邪風與狂燥的劍氣相撞發出一聲巨響震徹九霄,兩人皆是身形一滯。
人間樓外,擠在人群中正啃著一隻烤豬蹄的百海川被這巨響嚇得一哆嗦,隨即嘟囔著:
「多大點事就打架啊?喝酒吃肉看姑娘多好的日子...老妖怪天天就特么作妖。」
旁邊一虯髯小漢湊到百海川的身邊說道:
「久仰刀王大名,在下樑山宋小寶.....」
「唔忙著呢,沒空。」
「是關於這次花魁的.....」
「蛤?來講講,兄弟你吃不吃豬腳,我這剩一半。」
「不不不,不用了還是....我聽有傳聞說這花魁是劍聖的前妻般若之女....」
「卧槽!不說她媳婦和她離婚了么?跑這當花魁來了?」
「聽說還是因為他走火入魔要屠殺妻女,最後才...」
百海川沉默了,他突然想到了一個理由。
那日他二人在七絕峰頂決鬥,他贏了半招,雖說是險勝但他感覺憑安梟塵這個倔老頭的毅力,定會在幾年內找出他刀法的破綻,所以他才會在那之後開闢出虛刀流。
既然他都有所改變,誰知道安梟塵能不能為了這個天下第一去冒著瘋魔的危險去窺探絆家的秘密。
想到這裡他倒吸一口冷氣。
般若之女,天下人皆這樣稱呼絆家女子,因為百年來絆家總出現驚艷於世間卻又因嫉恨死去的女子。
絆家的女孩只隨母姓,絆家的秘密要跟著女子一代一代的傳下去。世人皆聞但卻沒有幾個人敢去打探,因為十多年前讓人聞風喪膽的傳世大俠就死於此。
人間樓內又傳來一聲巨響打斷了百海川的思緒,他咒罵一聲,向著人間樓內奔去。
人間樓內一片狼籍,林淵靜立於大堂中央,而一旁的安梟塵早已是汗如雨下。林淵看了眼堂內的沉香,隨後負手向屋外走去。
「該去萬花道接我們的花魁了。」
安梟塵聽聞大怒,氣憤之中胸口一熱,一口鮮血噴到了地上,握住劍的雙手顫抖不止。
林淵冷眼盯著他,忽得輕輕地笑了。
「我想要的就是那東西,你又能如何?」
此時林淵忽覺背後一道寒氣,他猛地轉頭,看到絆若就站在門外,一言不發。
他頓覺不好,此時絆若已經先他一步飛身躍起,向著絆夏和絆秋的房間衝去。他雙臂一抖鐵扇猛然出手生生砸在絆若的肩膀,絆若踉蹌一步,一頭栽到了地上,一血紅的匣子滾落在地,遠處的林淵和安梟塵皆虎軀一震。
人間樓外,只聽一聲凄厲的吼叫震徹九霄!
5
百海川一生也不會忘記那天。那天,他正跑在長長的萬花道上,突然一個白衣女子從人間樓衝出踏風而行,她臉上帶著雕刻著繁複花紋的般若面具,懷中抱著哭泣的女孩,紫色的煞氣凝結成九把長刀圍繞在她身前。
猶如地獄羅剎,亦如妖艷的牡丹。
百海川怔住了,他痴痴著望向空中,透過鏤空雕琢的面具他看到了女子那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悲非悲的含情目,山根高挺,朱唇微張。她從風中飄落在他的面前,四目對望,百海川在那一個瞬間好似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只見那女子跪在地上,兩行血淚從臉頰留下。
「帶我走。」她痛苦的從牙縫中擠出這三個字,隨即面具上的花紋瞬間變得灼熱,她凄吼著拔出了她身邊煞氣凝成的紫刃,一刀在地下辟出一道極深的口子。
這時林淵手中提著一個昏迷的女孩追了出來,緊跟在他身後的是渾身是血的安梟塵,他倆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與跪在地上的絆若保持著距離,同時冷冷地看著百海川。
百海川咧嘴一笑放生大喊到:
「今天這花魁,是我百海川的了!」
只見他忽得伸手抓住圍繞在她身邊的長刀,青筋暴露,氣拔山河,他大吼一聲瞬間捏碎了一把,只聽絆若的哭吼撕心裂肺,再接著一把、兩把、三把........
那天之後,戲檯子上又多了出被天下之人口口相傳的名戲。
花魁宴上英雄客,拔刀一怒為紅顏。
然而故事中的主角,卻遠離江南,消失在關外的風雪之中。
老者拉回了思緒,望著掛在牆壁上已經有少許積塵的鐵扇喃喃說道:
「百海川,安梟塵,沒你們我這把老骨頭都酥了阿。」
「江湖變成了孩子們的遊戲了么,呵呵....絆家之女,我可是等了你很久阿,不要讓我失望。」
絆秋在窄巷中左拐右拐,最終推門進到了一個不起眼的飯館之中。
飯館的角落裡一個青衣消瘦的少年正在看著桌上的蜜餞和堅果出神,絆秋悄悄走上去,突然從背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少年一驚,剛想回身卻被絆秋從背後緊緊抱住。
「你來啦。」少年輕聲道。
「嗯,好不容易呢,」絆秋皺著鼻子,撅著嘴,咬了一下少年的耳垂。
少年怕癢般縮著脖子,絆秋咯咯的笑了,她坐到了青年對面,邊撿著堅果邊問道:
「傻子,你還記得咱們怎麼認識的了么?」
「記得阿,在去年的河燈會上,遇見你的日子怎麼可能忘.....」
說著少年的面色陰沉了下來:
「秋,你等著,花魁宴,我一定會贏!」
絆秋輕柔地撫摸著安然的手,她輕輕地說道:
「我相信你。」
「對了,那個匣子....」
聽到這話絆秋的輕撫停了下來,一雙玉手緊緊地攥了起來,她沉重臉咬著牙狠狠地說道:
「沒有,是空的,被那死丫頭耍了。」
「早晚我會把絆家的東西奪回來!讓她知道誰才是絆家之主!」
她激動地混身顫抖,安然坐了過來輕輕地把她攬入懷中,她把臉埋在他的胸膛,微微的啜泣著。
「十年了,我在林家十年了,我沒有自由,也沒有娘親,我什麼都沒有!憑什麼她什麼也沒做就可以拿走絆家的東西...」
「乖,不怕,你還有我,這世間你恨一人我便殺一人,你若恨百人我便殺百人,你若是嫉恨這個世界...」
「我也要殺給你看!」
嘈雜的飯館中,偌大的江湖裡,一對男女相互偎依,人在江湖,而心,在你身。
6
八月十三,臨安陳橋。「百老伯,我要走了。」
百芷噗的嗆了一口水,他重重地敲了一下絆夏的頭。
「發什麼神經?」
他以為絆夏還會像往常一樣捂著腦袋撒嬌抱怨,或者是看著他信以為真的樣子咯咯的傻笑,但是都沒有,她只是安靜地坐在他得對面,低垂著眼瞼,撫摸著手中的匣子。
「人在江湖,終有一別。」
百芷從她還稚嫩的臉龐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堅決,恍惚間他看到她映著燭火的眼眸中竟奔騰著江河大海,百芷默默地拿起酒罈,仰頭痛飲。
「你說過的,有些事情,以前不必說,現在,也不必。我生為絆家之女,終究要走上一條孤獨前行的路。」
她抬起頭看著百芷。
「這幾年來,謝謝你啦。」
百芷一壇飲盡,隨即他重重把酒罈在地上摔了個稀爛,他感到頭暈目眩斜趴在桌子上,女孩嬌小的背影在他的眼中變得模糊,他仰頭看向天空的明月。
「阿,好明的月亮。」
外面傳來了賣酥糖小販的吆喝,百芷掙扎著想要起來,他忽然又停了下來。
因為桌子的對面已經沒有那個吵著要糖吃的,管他叫伯伯的女孩子了啊。
他瞄到了她放在床邊的布偶,那是前幾天他倆在陳橋旁看河燈會的時候他給她買的小玩意,他抓起了布偶衝出客棧,卻發現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已經沒有那個讓他每天都頭疼不已的人了。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娃娃,卻發現衣前的扣子少了兩顆。
街角黑暗的角落裡,絆夏蜷縮的坐在地上,她手中緊緊的攥著兩枚銅扣,淚流滿面。
陳橋燈火闌珊夢,此去經年別無期。
第二天清晨,百芷走出客棧,大街上人頭攢動。
八月十四,是花魁的最後一次游市,但與之前不同,這次花魁會在隨從和侍女的簇擁下,從萬花道步行走到陳橋再折返到人間樓。所以人們可以在這一天,一睹花魁真容。
天色微亮,太陽還隱匿在天端,人們熱鬧的討論著今天的遊街,一陣風吹過,百芷不覺裹了裹衣服。
好冷。
遠處傳來了歡呼聲,百芷負手走到人群中間向著花魁道中的隊伍看去。
隊伍的前面是八名精壯的漢子開路,緊跟著的是十二名衣著素雅的游女手持花燈如片片花瓣一般層層打開。花蕊的中心,只見一女子頭戴五鳳鎏金冠,身著紅袖鏤青紗,一雙鳳眼黑眸桃色妖容,一對硃唇皓齒欲語還休,她輕揮衣袖,似有天邊流火,圓月初升。
然而這一切都不在百芷的眼中。
他緩緩地掃視著周圍的人群,看著一張張或興奮不已或躍躍欲試的面龐,他忽然感覺無聊至極。
江湖,不過如此么。
忽然他感覺到一道灼熱的目光,他順著望去,只見人群之中,安然如一鐵杵一般直立在那裡,他的眼中帶火,燃燒著無盡的戰意。
百芷感覺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忽然被激起,他沸血狂涌,一雙鐵手變得熾熱無比。
目光相互衝撞,彷彿天地之間除他二人再無別物,不知過了多久,花魁的隊伍早已離去,人群也四下散開,他們卻依舊如豐碑一般,對立而望。
良久,安然開口說道:
「明天,花魁宴上,等你。」
「奉陪到底。」
兩人相互一拜,各自轉身離去。
此刻,臨安城外,一白髮盲眼的老者身負八尺重劍向著人間樓緩緩走來。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7
八月十五,人間樓。今天的臨安出奇的冷,天色陰沉,萬花大道兩側的黑牡丹卻爭先放著,似乎怕是錯了這十年一來的好戲。
大道中央立著一四仗高十二仗寬的高台,高台之上,站著一鬚髮皆白一襲青衣的老者,他用混黃的雙眼掃視著台下眾人。
「承各位豪傑捧場,這也令我林家這人間樓是蓬蓽生輝啊。」
「然今日想必大家都為這花魁而來,老朽也就不多廢話了。在台上這柱香然完前,台上剩下的最後一個人,便是我林家花魁宴的座上賓。」
老者話音剛落,便有一下人手持燭火,立在香柱之旁。
「那麼各位,請吧。」
沉香燃起,老朽緩步走下高台,然台下眾人卻出奇的安靜,一時間竟無人上台。
這時一虯髯大漢飛身躍上高台,大喝道:
「吾乃梁山宋......」
話音未落,他就被台下不知哪來的鐵鎚砸飛,剎那間一石激起千層浪,數十人影同時躍起,刀光劍影中血肉橫飛。
如果上一刻的萬花道是林中潭水的話,那這一刻便是騰河怒江,懸崖瀑布。
然除了靜立在那裡的老者外,還有兩人紋絲未動。
一人手持蟬翼之薄的利劍怒目圓瞪,另一人雙手空空抬頭望天似在神遊。然亂戰中凡有靠近他二人的卻都在眨眼間倒地不起,再無戰力。
夜色悄然而至,一輪圓月也從雲後投射著青色的冷光,遠處燈火通明,一八抬大轎從視野的盡頭緩緩而來。
高台上下,站著的只剩下三人。
老者輕輕笑了,渾厚的聲音穿雲入月。
「二位,請吧!」
兩人同時躍起落於高台的兩側,只見其中一人從懷中掏出一把黑柄紅鞘的短刃叼在嘴中,隨即二人皆拉開步仗,在冷冷的月光下無聲的對立。
安然劍尖指天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隨即屏息凝神,雙腿瞬間發力,一道青色的劍光向著百芷的胸口直刺而來!
百芷瞳孔微縮,虎口微張,在劍光與他鼻尖只有三寸的時候突然後仰,薄刃貼著他的眼前刺過。安然手腕一轉順勢劈下,百芷雙手撐地,雙腿帶風呼嘯著向其手腕踢去。
安然躲避不急,他突然右手鬆劍,變掌為拳,腰眼發力,大喝一聲對著百芷的腿刀打去。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兩人皆是一頓,隨即後撤分開。
在後撤之際安然用左腳鉤住了劍柄,但是當他再想再握劍的時候卻發覺右手早已沒有知覺。
他望向百芷,百芷在月色下如雕塑一般巋然不動,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
他聞到風中有麝香的味道,像是絆秋身上的體香。他感到一陣酸楚湧上鼻尖,花魁的轎子就在不遠處,台上的沉香也馬上要燃完了,可他卻握不緊劍,握不緊劍就打不贏眼前的鬼刀,他就不能帶走絆秋,也不能去當天下第一了。
他混身顫抖著,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他搖著牙用左手握著劍指向百芷,劍尖兒微顫百芷卻依舊紋絲不動的立在那裡,彷佛他面前根本沒有這個持劍的少年。
「我認輸。」
這句話如同炸雷一般在安然耳邊響起,安然傻在了原地。
「為什麼?!」
百芷盯著安然的眼睛緩緩的說道:
「我見過你的眼神,之前我不明白那裡包含了什麼,我以為你不過是為了贏我,為了天下第一,可是都不對,我也渴望可再怎麼樣我也無法擁有如此熾熱的眼神。」
「直到昨天,一個人和我道別,我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
百芷向著花轎的方向望去,風吹起了他的頭髮。
「你贏了,我已無意再戰。人劍,今天起......你就是,天下第一。」
風漸漸小了,眼見沉香就要燃到底端,忽然一個黑影呼嘯而過,十二仗高台瞬間被劈成兩半,花轎的隊伍也在萬花道停了下來。
只見一雙眸純白身著黑衣的老者,手持八尺巨劍,靜立在月色之下。
「還,還我絆若!」
老者嘶吼道,輪起八尺重劍向著高台斬來,十二仗高台頃刻間便成一堆殘渣,百芷的頭被重砸了一下,暈了過去。
安然雙手顫抖爬出了廢墟,滿目通紅的跪在廢墟中喊到:
「師傅!」
那老者毫無理會,揮刀便砍,眼見磅礴的劍氣衝來就要撕裂這個少年,這時花轎中突然衝出一道紅光在千鈞一髮之際擋到了安然面前。
血濺到了安然的臉上,絆秋重重地倒在了安然的懷中。
安然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那一刻彷彿河上的燈火,轎子里的佳人都是他曾經荒唐的一場大夢。
「安然....贏了,可以娶我回去嗎……」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安然感覺到心裡有什麼東西突然碎掉了,他撫摸著絆秋的臉龐,淚水如同決堤的江河一般不住的流下,一種無法言喻的無力感包圍了他。
他把絆秋輕輕地放在了地上,提劍緩緩站了起來。
林淵手持鐵扇負手走了過來,他冷眼看著大道中央那個咆哮嘶吼的安梟塵,譏諷道:
「花魁宴上,倒總是不缺您這不請自來的人阿,十年前來逼走絆若,今天你又要來親手弒女?」
少年提劍向著安梟塵走去,林淵嘴角卻露出了一抹殘忍的笑容。
安然無比平靜的走到了安梟塵的面前,出人意料的是安梟塵不再嘶吼,他彷彿在劈向絆秋的那一時間清醒了過來,滿是皺紋的臉上有著淺淺的淚痕,他轉向頭對著安然,用嘶啞難辨的聲音問道:
「徒兒,我是不是又傷了你的師娘?」
「是,師傅,十年了,你終於醒了么?」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想她..我一想她的時候就會害怕,害怕她還會恨我,恨我為了一己私慾去傷害她和我們的孩子....」
「別說了師傅,別...說了。」
「我知道現在太晚了,徒兒,我瘋了十年,也苦了你十年,今天是八月十五,你師娘是花魁,我特意來到臨安,你說她還肯不肯見我?」
「沒事的,你馬上就能看到她了。」
「那就好,徒兒,你送我一程吧,我的好徒兒...」
「好。」
安然揮劍在夜色里划出一輪滿月,一顆蒼老的頭顱滾落在地。
安然沉默的跪在頭顱的面前,磕了三個響頭,他轉身抱起地上的絆秋,向著月色里走去。
這時林淵卻伸手攔住了他,安然冷冷的看著他。
「你要如何?!」
「我在等一個人,可她,還不能走。」
絆秋突然咳了起來,她虛弱的抱住了安然,安然一愣,隨即他緊緊的抱住了絆秋,一時間淚流滿面。
「會的,等我娶你。」
百芷從昏迷中醒來,掙扎著爬出了廢墟,他忽然感覺臉上冰冰涼涼的。他抬頭望向天空,竟發覺不知何時臨安已經開始下起了雪,地上的黑牡丹融雪之後慢慢變得血紅。
他忽覺一絲熟悉的氣息,他猛然抬頭望去。
八月十五花魁宴,十里霜紅人間樓。
8
天下人皆知刀王在花魁宴上一怒紅顏,但是鮮有人知道他是怎麼死的。百芷還記得那天他在關外的一處廢廟中苦練虛刀流,這時候師傅抱著一個昏迷不醒待著面具的女人,背著一個嚎啕大哭的女童跑了進來。
「師傅你怎麼幹上人販子了還?」
「少他媽廢話,快去給我那彩蟒繩取來。」
「卧槽,還玩捆綁?師傅你不早泄么……」
百芷突然感到一股濃重的殺氣,他急忙一溜煙兒跑進廢廟中去取來了彩蟒繩,接著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個昏迷的女人幫在了廟中的立柱上。
百海川看著徒弟那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個女人被特意綁好的姿勢......咽了咽口水,隨即一記重掌把百芷劈的七葷八素。
「臭小子!早悟正道你早他媽天下第一了!」
百芷蹲在地上捂著頭,與一旁早已停止啼哭的女童對視了一眼,只見那女童眨了眨眼睛噗嗤笑了出來。
這時那帶著面具的女人突然驚醒,張嘴怒吼,一時間魔音穿耳,震得整座廢廟都晃了一晃。
她瘋狂的掙扎,身邊流露出紫色的煞氣淺淺幻化成一把把長刀,彩蟒繩變得粗大也越發緊繃,彷彿下一秒就會崩開斷掉。
女童又開始哭喊,百芷拽著百海川的衣服大聲吼道:
「老頭你帶回來個什麼怪物?!」
只見百海川神情肅穆,他緩緩地掏出了懷中的短刃,他凝重地看了百芷一眼隨後沉聲說道:
「傻小子看好了,這是為師教你的最後一招。」
百芷一時無言,他不知道這個老頭在發什麼瘋。
「也許有一天,也有這麼一個人讓你拔出這把弒主刃,那個時候,我希望你也和我一樣。」
「無怨無悔。」
在百芷驚詫的目光中,百海川只手穿透了自己的胸膛,鮮血濺出,女童被驚嚇的昏了過去,百芷感覺到大腦一片空白。
百海川口叼短刃一步一晃的走在了那個女人面前,此刻女人身邊的九把長刀已經凝聚成型,一聲凄吼響徹雲霄,她瞬間崩斷了彩蟒繩,從身側拔刀向著百海川的頭顱砍下!
只見刀尖在百海川頭頂三寸之處,百海川左手閃電般抓住了女人的咽喉,隨即右手從獻血淋漓的胸膛中拔出抽出了口中的短刃。那短刃遇到滾燙的鮮血刀身竟霎時燃燒起來血紅色的火焰,百海川混身是血猶如地獄中的惡鬼,他傾盡全力揮出這把焰刃,明亮的火焰彷彿割裂了空間,女子身旁煞氣瞬間蒸發,自上而下的一道火線在女子的面具上熊熊燃燒。
百海川渾身脫力的倒了下去,女子臉上的面具化為兩半掉落在地,露出了一個面色蒼白但卻驚艷絕倫的臉龐,她沉默地看著躺在血中的百海川,無聲地跪了下去。
百芷看著師傅手中那把朱紅的短刃,淚如雨下。
後來,那女人陪著百芷下葬了師傅,帶著那個昏睡的女童,和那已經自行復原詭異的面具消失在了關外的風雪中,再無音訊。
此刻,在萬花大道上,一身材高挑面戴鏤空花紋的般若面具的女人正赤腳踏著臨安的十里霜紅緩緩走來,她身旁煞氣凝聚著九把長刀,面具之下一雙明亮的眼眸帶著無盡的殺意。
落雪無聲,人間羅剎。
百芷怔怔地望著女人出神,一時間覺得熟悉又陌生。
這時,林淵突然展開六尺鐵扇一把奪過絆秋,身型如鬼魅般閃到了安然身後一掌將其振飛。又瞬間猛揮鐵扇一股邪風沖著百芷衝撞而來,百芷閃躲不及挺身硬接,他頓覺渾身如被撕裂一般劇痛,雙腿脫力,飛了出去,他感到五臟六腑翻江倒海。
女子依舊無聲的走著,彷彿世間萬物都不在其眼中。
林淵冷笑。
「一幫毛頭小子也妄稱天下第一?我舊友可愛的徒兒們啊,呵呵,這花魁宴,本來就是為了她啊。」
安然在一旁早已昏死過去,百芷捂著胸口跪在地上,喉中一甜,隨即吐出一口鮮血,他費力的抬頭。只見那女人走到了林淵面前,指著他手上提著的絆秋說:
「還我。」
絆秋此時神志已經幾乎清醒,但被安梟塵的那一劍震的依舊是令她無比虛弱,她恍惚間看到眼前的女子不由得驚詫的睜大了眼睛。
「你是..娘?不,不對,你是誰?!」
林淵無聲的笑了,他仰天長嘯。
「若是想要人,就把你家的般若之面交出來!」
白衣女子不再多言,從身側拔出一把長刀揮刀便砍,一時間狂風亂舞,天色俱變,一道狂躁的氣浪挾狂風之勢向著林淵死死的壓去。
林淵把絆秋扔向一旁,一身青袍白髮在風中肆意飄舞,他大喝一聲,只見那六尺鐵扇上雕刻的眾生浮屠精光大勝,他全力一揮,好似有千軍萬馬的幽魂從那勁風之中奔騰而來!
兩道狂風相撞,天地變色,花草枯榮,人間樓在這巨浪之中剎那分崩離析,變成了一堆廢土。
塵埃之間,兩道身影極速交錯,聲聲巨響震得人七竅噴血,那女子雙手持刀背後的煞氣中隱約好似能看見一紫色羅剎,般若面具上流動著金色的梵文,每斬一刀女子的氣息便弱一些,而背後羅剎的影子便重一分,接連十幾刀下去,女子早已經是喘得嬌胸起伏,羅剎的面容也越發猙獰。
林淵渾身綠光大勝,他把鐵扇折起,生生的接下了女子的每一刀,數十聲巨響後兩人後撤分開,女子跪在地上用刀支撐著身體,林淵則是勉強站住,汗如雨下。
女子突然痛苦的蜷縮起了身體,顫抖之中,她對天凄吼,那聲音如洪荒野獸。
不遠處的絆秋睜眼看著那痛苦的女人,喃喃自語:
「這就是......絆家之女的宿命么,絆夏背負著的,就是這個東西么…….」
隨即又沉沉的昏了過去。
林淵看到女子背後猙獰的羅剎,不由得心中一喜,大喝道:
「你不是絆若!你還不知道如何駕馭它!你交出面具!我能保你不死!」
「還我!」
女子怒吼,隨即擲出一把煞氣凜然的長刀,林淵側身避過,雙腿發力,向著女子直衝而來:
「那你就不要怪我!」
他提氣,把鐵扇直直的向著女子的胸膛插去,這時女子背後猙獰的羅剎卻憑空驅動一把長刀向著林淵直刺而來!林淵大驚,急忙展開鐵扇護在胸前。
鐵扇上的浮屠在無邊的煞氣中戰死沙場,而江湖上暗推波瀾,算盡心機之人,則被一劍誅心。
百芷翻越過廢墟之時,便是看著那青衫老者瞪著雙眼無神的望著飄雪的天空,胸前血跡未乾還留著那柄被貫穿了的鐵扇。
他看到那女子抱起絆秋,呢喃道:
「秋,我們回家。」
她一步一步的走入萬花大道,剛剛被狂風摧折的牡丹,在她的腳下重新生根發芽,然後開出邪媚的黑色。
女子突然跪倒在地上,她撕心裂肺的哭吼著,她背後的羅剎已經漸化實體,它發出陰森的笑聲,笑聲中夾雜著百萬冤魂的哭喊。
兩行血淚留下,她痛苦的哭道:
「帶我走!」
百芷心神一動,他感到熱血上涌,前世今生在這一刻光影交錯,他望向跪下地上的女子,恍惚間,他看到了臨安的陳橋下,關外的風雪中,那個抱著紅匣子的女孩兒。
「百老伯!」
這一聲如同炸雷一般的巨響穿透大腦,百芷再也控制不住,他狂奔到女子面前,瞬間一把魔刀迎面斬來。他低頭躲過,掏出懷中那柄朱紅的短刃,突然背後有風聲呼嘯,百芷欲側身避開卻還是晚了一步。
長刀從他的胸膛穿過,那一刻,鮮血飛濺,短刃遇血變得熾熱無比。
百芷低頭看向那個女子,此刻她早已不是那個高挑冷艷的女子了,面具帶走了借給她的力量,她的身體漸漸縮小,變成了十二三歲的女孩模樣。
絆夏緩緩的抬頭看著百芷,百芷看到了那張悲傷無比的臉龐。
百芷心中默念道:
「弟子,無怨無悔。」
猛然間,他拔出短刃,血紅的火焰衝天而起,猙獰的羅剎眨眼間灰飛煙滅,百芷用盡這一生力氣向下斬去。
絆夏眼前瞬間一片空白,她感到天旋地轉,黑暗的世界被一刀切開,恍惚之間,她看到一少年混身鮮血淋漓,手持短刃烈火焚燒。
宛如,蓋世英雄。
「夏兒,夏兒。」
「娘,怎麼了?」
絆夏坐在病榻旁,絆若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龐。
她從枕邊捧過來一個血紅的匣子,輕輕嘆了口氣對著絆夏說道:
「今日我把般若之面傳予你,我知道這是一條無比痛苦與孤獨的道路,可這是我們的宿命,我們必須背負。」
「我知道,娘。」
「等你強大了,去臨安救出你的姐姐,林家絕非善類,你要小心。」
兩人沉默良久,絆若的臉頰有兩行清淚流下。
「娘....」
「絆夏,如果這一生的某個時刻,你不得不戴上它,請永遠記得那個幫你摘下來的人,永遠,永遠。」
說罷,絆若的緩緩閉上了眼睛,氣息逐漸微弱下來,絆夏跪在床前,泣不成聲。
9
「誒,你早點回來阿,今天絆夏要來,記得去徐林坊帶兩盒桂花糕,我要給妹妹拿著。」
「好啦,知道啦,話說今天八月十五留你妹妹晚上在這裡住吧,她一個人,去哪裡呢?」
絆秋正對著銅鏡細細的塗著胭脂並未回他,安然欲言又止,推門便向著集市走去。
絆秋停了下來,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夜色下,一輪皎潔圓月散發著淡淡的光輝,一白衣女子獨步在陳橋畔,那邊有個不小的戲檯子圍著一群人,她買了一壺清酒,擠了進去。
「話說那鬼刀百芷和人劍安然,在花魁宴上大戰三百回合,不分勝負……」
「這時一更勝花魁的絕色美女踏雪而來,臨安城內十里霜紅,好景映美人吶,好酒配英雄啊!」
「兩人見勢又是大戰了三百回...」
絆夏看著台上的武生在嗆鑼聲中舞了起來,台下的叫好歡呼聲一片,恍惚間她好似又看到了那個興奮的手舞足蹈的少年。
她想著想著噗嗤笑出聲來,隨後又感覺一陣酸楚湧上鼻尖,她輕輕的低頭,沉默良久,離開了熱鬧的人群。
她走在河畔,河上漂來了不知是誰折的紙船,上面搖曳著微弱的燭火。
她忽然感覺背後有人在拍她,她正要回頭,卻聽到一個少年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誒,你吃不吃酥糖?」
(完)
江湖之上,花魁宴中,總有兒女情纏萬里,也總有英雄消逝風中。
而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作者@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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