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大約佔了真實人生的一半,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和過去和解。(海邊的曼徹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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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關不上冰箱的門;

腳趾頭撞到桌腿;

到家門口忘記帶鑰匙;

嚎啕大哭,

你覺得小題大做,

只有我自己知道為什麼。

1.

如果今年奧斯卡的獲獎影片只能看一部的話,我還是會選擇《海邊的曼徹斯特》。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會經歷愛情的花團錦簇、歌舞昇平,但每個人都必然會經歷傷痛與別離。當幾乎所有的電影都在告訴我們面對苦難,如何做一個改變命運的強者的時候,這樣一個走不出悲傷和過去的失敗者的故事,竟在情緒的寒冬中裹挾著善意。

修理工李(Lee),住在波斯頓一間開不了窗的地下室里,他拿著最低工資,做著最普通的藍領工作:修馬桶、接水管、剷除積雪,晚上收工之後就去酒吧喝悶酒。他情緒暴躁、寡言少語、不善交際。面對女性的示好絲毫不感興趣,但隔桌客人不經意間撇來的眼神,就能讓他大打出手。

故事的轉折發生在他接到一個電話後,兄長病危,李必須要回到家鄉——海邊小鎮曼徹斯特處理家事。

《海邊的曼徹斯特》中卡西·阿弗萊克出演主人公李·錢德勒

伴隨著細碎的閃回,舊日的傷痛一點點從水底浮起,原來曼徹斯特埋葬著李最不忍面對的過去:因為他的疏忽和頹廢,一場大火吞噬了他兩個年幼的女兒和剛出世不久的兒子。接受不了現實的妻子與他離婚,原本幸福的家庭瞬間崩塌。

李將所有自責和痛苦寄希望於懲罰,判刑坐牢,哪怕死刑他都接受。可警察卻告訴他,"you made a horrible mistake, but that was it."(你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但它本身的懲罰已足夠)

李的精神世界崩塌了,他試圖自殺,沒有成功。

他選擇隻身逃離,離開這座傷心之地。

電影的梗概本是馬特達蒙提出的,他也曾想自己主演,但卻陰差陽錯失之交臂

回曼徹斯特的過程,就是李被逼著面對過去的過程。開車的路上、和別人交流的空隙、獨處的時候,回憶無處不在,深入他每一個毛孔,猝不及防。

李不是沒有機會改變現狀,比如成為侄子的監護人,重拾一段父子關係;或者接受一個單身母親的示好,重新開展一段新戀情;或者和表達出善意的前妻重修關係;甚至是住在哥哥寬敞乾淨的房子,而不是再回波斯頓那個陰暗潮濕的小屋……但李一個都沒選。

《海邊的曼徹斯特》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發生的城市真的就叫「海邊的曼徹斯特」(Manchester-by-the-Sea)

在李的內心深處,他一直認為是自己害死了三個孩子,他甘願用這種方式,在回憶里紀念,在自我隔離中贖罪。他甘願失去與外界的聯繫,放任生活的圈子縮小,不斷地遺落親情、愛情,最後龜縮到自己的內部。他總是那麼克制又那麼決絕,每一次他的選擇都是在告訴我們,他無法做到,他沒辦法做到,他無法從悲傷中走出來。

「I cant beat it.」

2.

看到李在絕望中說出這句話時,想起了那個曾經最喜歡看電影的葉子小姐。不知道,她是否在異地他鄉也看了這部電影,看到了這句台詞。

我還是別人口中知道葉子的變故,因為從她發布的朋友圈看,她的生活好像沒有什麼太大變化,依舊是拍一些好看的風景和美好的器物,配一些自己寫的文字,像她給人的第一印象一樣,安靜,美好。

但是朋友在聊天時告訴我,很久之前,葉子小姐有一天忽然約她出來吃飯,見面的時候,朋友嚇了一跳,因為葉子小姐看起來很不好,就像生了一場大病,整個人都枯萎了。還沒等說幾句寒暄話,葉子小姐突然開始痛哭,趴在朋友身上哭的撕心裂肺,整個身子都顫抖不止,朋友摸著她嶙峋的背骨,心都碎了。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沒有用,20分鐘後,葉子小姐自己止住了眼淚,斷斷續續地說出了她近幾個月的經歷。

原來,就在數月前,她的未婚夫在上班路上突發疾病,短短几天就去世了。要知道葉子小姐與未婚夫相戀數年,從高中時代走到現在,期間幾年的異地戀他們都挺過來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工作,兩個人拼盡全力來到同一個城市。葉子小姐找到了一個薪酬不錯的體面工作,未婚夫也安頓下來,兩個人婚房都已經裝修好,酒店都訂完了,就差最後一步。

就差最後一步。

葉子小姐說,那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兩人吃了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早飯,道了一句簡單的晚上見,然後,他就再沒能回來。等葉子接到他同事的電話趕到醫院時,他已經在做搶救。葉子小姐說,她也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什麼能做到那麼冷靜,給雙方父母打電話,聽醫生介紹情況,在一大堆的手術單上簽字、交款,一滴眼淚都沒掉,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除了剋制不住的冷和抖。

他在醫院搶救了幾天,葉子小姐就如行屍走肉般在醫院熬過了幾天。看著他身上一天比一天多的管子,日漸浮腫的四肢和臉,葉子小姐根本就無法想像,這就是幾天前還和她一起爭論婚禮細節和流程,一起憧憬未來生活,計劃生一堆孩子,自己甘願為他洗手作羹湯、相扶到老的那個男人……

即使他一直昏迷,但葉子小姐也相信他還有意識。葉子小姐沒事就拉著他的手,和他細細的說話,回憶兩個人第一次相遇的樣子,傳小紙條時候的緊張,第一次拉手時的害羞,因為上大學而分離時的抱頭痛哭,因為異地戀進行不下去時的痛苦,他連夜坐著硬座火車來找她,站在寢室樓底下一夜沒睡鬍子拉碴的樣子……

直到那一天來了,葉子小姐面對他做最後告別的時候,竟然一下子哽住了,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最後一次拉拉他的手,吻一下他的臉,記住他的味道。

千頭萬緒,只能來生再敘,只能,來生再續。

3.

之後葉子小姐就像忽然患了失語症,詞語就像爛在嘴裡,明明內心的痛苦一波波襲來,就像延綿無盡的海潮,但是他,永遠是最後一道堤防。葉子小姐不想讓他在天上看到自己頹廢的樣子,所以一直努力表現的很正常,偶爾社交,努力工作,發發朋友圈,希望讓別人知道自己都好。

但悲哀的是,在回憶和時間的浩海里,不管如何掙扎,如何靠近那塊救命的木板,總會發現,它轉眼間就被海浪裹挾而去。

很快,葉子小姐挺不住了。這個城市有太多太多的回憶,像病毒入侵神經。而葉子小姐,只能被回憶推搡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起做過的事、看過的風景,只要一碰到,就會被帶進一個漩渦裡面,越卷越深、越卷越大,掙脫不出來。哪怕是在吃一碗白米飯,水加多了,飯有些軟,葉子小姐想到他愛吃硬的,就剋制不住的湧起一陣悲傷。這些回憶很難說有多麼深刻,也許只是一種習慣。明明只是幾秒鐘的一個回憶,卻讓葉子小姐的內心,走過了萬水千山。

她約朋友見面,是和她道別的。葉子小姐辭去了工作,賣掉了婚房,準備到各地旅遊。希望看看不同的山水,去到不同的街道,吃不一樣的食物,能讓自己暫時地忘記,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葉子小姐一直在旅行。偶爾看到她發一些風景和自拍,不同的城市裡,有花一直開著,只是梧桐樹黃了又綠。四季流轉,她永遠淡淡的笑著。

能流出眼淚的悲傷,都不叫悲傷。能說出來的痛苦,都不是痛苦。逃避雖然可恥,但是真的有用啊。

弗洛伊德在《哀悼與憂鬱症》中說:當我們失去什麼東西的時候,喪慟的行為意味著要向正常的生活態度致以嚴肅的告別。

當所有人都告訴你,需要勇敢的面對創傷,需要用積極的方式和過去告別,需要遺忘,需要微笑,需要嘗試,需要開啟新生活時,《海邊的曼徹斯特》卻說,犯過的錯誤沒有辦法彌補,對著心愛的人說錯的話沒有辦法收回,失去的東西也許一輩子都無法挽救。我們最終都要抱著遺憾度過餘生。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和過去和解」

如果真的沒法打敗回憶和痛苦,我有權利用餘生的時間,建一座只有你我的城,以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懷念你。

「I cant beat it.」

「It』s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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