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第十四章 蕎麥餅子
封居胥後背直冒冷汗,他趕緊縮回頭蹲到地上,這家店果然有問題。
不行,他壯起膽子貓著腰接著朝門縫裡看。
鋤頭飛到木偶人手裡,木偶人嘎吱嘎吱開始在一塊席子上揮舞鋤頭,那方席子被戳出一個又一個窟窿,封居胥半彎著腰看不清楚窟窿下有什麼,他緩緩直起身,眼睛費力的往洞里探看,席子下竟是黑土,可屋子裡都是方磚鋪地啊,他踮起腳尖費勁張望。
老闆娘從巾箱中取出蕎麥籽,用素色手絹朝木偶人晃了晃,它嘎吱嘎吱走向老闆娘取過種子,封居胥呆住了。
木偶人將種子放入鋤好的坑中,須臾花發麥熟。
「收了吧。」老闆娘命令道。
封居胥嚇得趕緊歘的蹲下,哦,原來是跟木偶人講話,他繼續偷瞄。
那小小的木偶人三下五除二動作麻利收完了蕎麥,走到老闆娘早就安置好的小石磨前忙碌開來,不幾時便磨出一小袋蕎麥麵,它晃晃悠悠馱著麵粉走去一方小灶台,取水和面,蒸出燒餅數枚。
「店家!店家!」
封居胥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嚇得頭皮一緊,趕忙溜回房,躲在門後。
原來是一隊商旅前來投宿,老闆娘趕緊出門笑盈盈的接待他們。
封居胥躲在門後剛好能從縫裡看見他們。
「哎呀,」帶頭的商人接過小二遞過來的雞毛撣子打掉身上的土,「可算是找到一家客棧了,給我們先弄點東西吃。」
「趕緊裡面請,」老闆娘吩咐小二準備酒菜,她取來抹布把桌子上的浮塵給抹了個乾乾淨淨,「餓壞了吧,我先給你們弄點麵餅子墊巴墊巴。」
「那感情好,」一個紅鼻頭商人取出煙袋鍋放在桌上,「你可是不知道這趟買賣有多難,我們老哥兒幾個都快累日塌了。」說完取出煙絲,接過老闆娘遞來的火石打上火猛吸了幾口。
「行,」老闆娘親切的拖長調子,「幾位爺兒一看就是成大事的主兒,今天吃麵餅子,明兒個鮑參魚翅吃到吐。」
一個正在擺弄綁腿的商人抬頭看向風姿約綽的老闆娘,「這趟把貨出完了,別說鮑參魚翅,風騷小妞都不知道能享用多少。」說完發出一陣淫邪的笑。
「哈哈哈哈,」老闆娘手掐著腰,隔老遠作勢要打他,「真不知道你們這些跑馬幫的整天都在想些什麼,老娘我給你們準備餅子去了。」
封居胥數了數,一共有八個人,他們聽完老闆娘的話笑成一團,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
老闆娘路過封居胥屋門前時步子緩了下來,他聽到腳步聲臨近,趕忙出溜到床上,老闆娘趴在門縫偷窺了一眼,見他睡得跟個死豬一樣還打著呼嚕才放心走進自己的房間。
那八個人天南海北聊了起來,方才冷清的小店頓時如出鍋的沸水,封居胥本想給這幾位報個信,告訴他們別吃,可剛走到門前,老闆娘那邊咯吱推門而出,他又縮回床上。
「讓各位久等了,正熱乎著呢,趕緊吃吧。」
那八個人一窩蜂把餅子搶了個精光,狼吞虎咽下了肚兒,封居胥復又爬到門縫往外張望,眼前的一幕嚇得他手心直冒冷汗。
剛才抽煙的那位吃的最快,他突然手捂著脖子,臉色鐵青,麵皮痙攣,疼得躺在地上打滾,剩下的幾個不明就裡,趕忙圍上去,七嘴八舌問他怎麼了?哪兒疼?
肯定是下了毒藥,封居胥想起學幕時閑暇無聊,偷偷在辦公桌下偷看《水滸》,裡面有個孫二娘也是這麼做的。
那人疼得把嘴唇都咬破了,其餘幾個也相繼疼得滾在地上,他們的臉逐漸拉長,頭髮紛紛落光復又長出一層黑色茸毛,耳朵往頭頂滑去並且越長越長,身子緩緩臌脹撐破衣服,四肢越拉越長,手腳變成了蹄子。
「易易易易易,」他們紛紛在地上此起彼落的叫喚著,側躺在磚地上,四蹄划船般在地上踢打。
豆大的汗珠從封居胥的腦門上滑到下巴頦兒,妖術,一定是妖術,太可怕了,多虧了自己多了個心眼兒,不然躺在地上的就是他跟呂瑤兒了。
老闆娘吆喝小二,讓他拿鞭子把他們趕到店外的馬廄,嘴角露出得意的奸笑。
她把這些人掉落在地上的金銀細軟撿到腰間張開的圍裙里,又指使小二把馬幫的貨全部弄到後院,馬廄已經擠滿了驢子,馬幫的馬被小二趕到後院的窩棚里。
封居胥趁他們忙著搬運財物,火速溜到呂瑤兒房裡。
她可能太累了,門是虛掩著的,封居胥輕輕合上門,見她側躺在床上打著輕鼾,胸前鼓鼓囊囊的那坨堆在一起,腳踝上的紅繩像個捆仙鎖一般箍住他的眼珠子,他咽了口唾沫,急忙走到床邊搖醒了酣睡的呂瑤兒。
她睜開朦朦朧朧的睡眼,模糊的一團漸漸清晰,「啊!」她看清了是封居胥,「幹嘛!滾出去!」
「噓······」封居胥慌裡慌張把食指比在嘴巴上,壓著嗓子說,「別這麼大聲!」
呂瑤兒抄起枕頭朝他身上死命的砸來砸去,她嚇得哭了起來,楚楚可憐的臉蛋兒上再沒有一絲驕傲,只剩下對男人的恐懼,「滾!滾!連你也要欺負我!滾去肏你娘!」
封居胥急得直跺腳,他一把按住拚命掙扎的呂瑤兒,「你在想啥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呂瑤兒咬住他的手腕,他疼得直打顫可還是接著講了下去,「這是家黑店,剛才來了一隊跑馬幫的商人,全被害了,你別這麼大聲,別給他們聽見了。」
呂瑤兒鬆了口,她縮到床邊,手裡拿著枕頭,警惕的看著他,「你要是再敢動我,我就咬舌自盡,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你怎麼還在說這個啊,」封居胥下意識的向她湊了湊身子,急著解釋,她嚇得直往後縮,「哎呀,」他跑去門邊,從門縫往外瞅了瞅,復又疾步走向床邊,「這真是一家黑店!」
呂瑤兒看他這幅樣子也不像是在騙人,將信將疑挪著屁股到床邊,邊拿著枕頭做防備狀,邊穿著鞋子,她緩步後退直到背靠著門框,見他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兒,扭頭從門縫往外瞧了一眼,見地上掉了一堆雜七雜八的物件,撕成一綹一綹的衣服條兒,煙袋鍋子並鞋兒啊襪兒啊什麼的,這才相信了他的話。
她用力把枕頭砸向封居胥,被他一把抱住,「以後有事說事,別鬼鬼祟祟的,看見你就心煩。」
封居胥見她信了方才鬆了口氣。
「咱怎麼辦?」他六神無主的問。
「慌什麼!沒種兒的慫貨,」呂瑤兒活動下脖頸,復又伸了個懶腰,緩步走到床邊,「讓開,」封居胥跳到一旁。
「我剛才見老闆娘在屋子裡用木偶人做了老多蕎麥餅,她肯定會什麼妖法,那些人吃了麵餅就嗷嗷叫著變成驢子了,」封居胥說到這兒吸了口涼氣,「咱現在肯定是走不了了,這可咋辦啊,都怪赤松子,啥本事都沒教我,你看人來軍,騰雲駕霧的,唉。」
「寧做慫事不說慫話,看你這慫樣子,」呂瑤兒看也不看他,「在甘州那家客棧那會兒,我走時帶了幾個蕎麥餅子,還剛好能派上用場。」
「啊?」封居胥撓撓後腦勺,「啥?」
「出去,」呂瑤兒打開一扇門,手指了指外面,「快點。」
封居胥知道她的脾氣,見她下了逐客令,也不敢再墨跡了,可走到門口,還是忍不住,「這可咋辦啊!」
「出······去······」呂瑤兒不耐煩了。
「行,行,行,」封居胥老大不情願,出門時扭頭看了她一眼,「就等著變驢子吃草料吧!」
呂瑤兒哐當關上門。
封居胥氣呼呼的回到屋裡,躺床上烙餅似的翻來覆去,這可咋辦啊?
睜著眼硬是熬到月兒彎彎,銀光遍照,他望著窗外,嘆了口氣,不行,不能坐以待斃,他推開窗,剛想跳下去,又被窗外的楊柳枝給抽了回來,抽在他胸口上,疼得他直咬牙,看來整座客棧都被施了妖法,這下是插翅難逃了。
他躺床上回憶起先前種種,趙師爺,赤松子,呂瑤兒,來軍,他們一個個擠進他的腦袋裡,先前日子平淡無奇,這段時間幾乎天天都在逃難,訪道求仙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扛下來的,他嘆了口氣,四仰八叉癱在床上,也不蓋被子,直直的盯著窗外,異常強烈的想回家跟爺爺在一起。
就這樣挨了一晚,他腫著跟核桃似的大眼睛推開門,頗有幾分上刑場前視死如歸的氣勢,那餅子他是絕對不吃的,管她會什麼妖術,他摸了摸前襟,裡面揣著一把從柜子里找來的剪刀,老子上去就給她一剪子,來個魚死網破,拼了!
呂瑤兒早就入座等著他了,見他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打趣道,「喲,我說小哥哥,誰招你了?」
封居胥不睬他,面色凝重,呼吸越來越急促,手一直放在前襟,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把手拿出吧,看老娘我怎麼收拾她。」
封居胥微微一怔,見她成竹在胸,手緩緩的從衣服里伸了出來,可還是捏緊了拳頭。
「你個豬腦袋,」呂瑤兒朝四處看了看,眼睛滴溜亂轉,「待會少說話,看我的眼色行事。」
封居胥點點頭,也向四處看了看。
「二位貴客醒了,」老闆娘邊用手放到髮髻上攏著,邊快步朝他們走來,「怪我招待不周,小二,快給二位打兩碗油茶過來。」
小二端來兩碗熱騰騰的油茶,上面飄著一層芝麻,香味撲鼻,撓的封居胥鼻孔痒痒,腸子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哎呀,」老闆娘朝著小二嗔怪道,「你這憨娃咋總是丟三落四的,餅子呢,就讓二位干喝這稠乎乎的油茶!」
小二趕緊從廚房端來一盤蕎麥餅子,「二位慢用。」
「你這什麼餅子啊,」呂瑤兒嫌棄的捏著一個餅子,翻來覆去的看著,「這麼硬,讓我怎麼吃啊!」
她從條凳上端起一盤餅子放到桌上,「你看我這餅子,」她拿起一個遞給老闆娘,「你嘗嘗,比你那餅子軟和多了。」
老闆娘尷尬的笑笑,接過餅子咬了一口,奉承道,「真軟和,」吃上去並沒有她說的那麼軟,「我家店的餅子雖然硬,可剛好配油茶喝啊,你把餅子掰碎放到油茶里伴著吃,那味道絕對好。」
「哦?」呂瑤兒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那我倒要試試。」
封居胥額頭不爭氣的冒出一層冷汗。
「老闆娘,這油茶看著就咸不拉幾的,你去給我們倆準備些茶水去。」
「行啊,那二位慢用。」老闆娘說完便走到櫃檯取了茶葉罐子泡了兩碗茶,滿臉堆笑的端過來,「給二位放這兒了。」
「光讓你忙活了,」呂瑤兒掰了半塊餅遞給她,「你先吃點我帶來的軟餅子墊墊吧。」
老闆娘見他們就要入套,喜上眉梢,看也不看就接過來往嘴裡送了兩口,剛轉身便是一陣眩暈,脖子腫脹欲裂,她捂著脖子在地上打滾,疼得直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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