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老情書
01-27
今天上街的時候我碰見了一個老同學。
喊了他兩聲,見他沒有轉身,我就悄悄走過去拍他的肩膀:「嘿,傻逼,好久不見……」 對方破口大罵:「你才傻逼,你個大傻逼。」 顯然他已經認不出來心寬體胖的我了,我訕訕的摸了摸鼻子 ,將那句還沒有說完的你還好么給咽了回去。 也許嬉笑謾罵的年代早已經遠去,剩下的只是戒心和遠離吧。做一個記憶里遠去的人就是這樣,遇見一個曾經熟悉的人,要麼不認識要麼假裝不認識。
我當然不會隨隨便便上街就碰上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同學。 這是來源於我四年前的一個決定,那時候我還不是一個戴著眼鏡的胖子,我是一個戴著眼鏡的瘦子,彎下腰能碰見腳尖的那種。 和朋友窯子一起開的咖啡書屋收入還算不錯,外加上平日里我經常動筆投稿也能拿到一些稿費,於是,剛解決完生活溫飽問題的我,有了閑心和力氣到處亂走。 當天晚上,我回了一趟老家,在我整理家裡的書櫃的時候,從一個布滿灰塵的盒子底下找到了一本以前讀書時候的同學錄。上面寫滿了各種畢業祝福,還有每個同學的聯繫方式和住址。 這本同學錄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被我放在了盒子的最底下。 估計是當時我覺得大部分同學的字都寫的比我好看的緣故,所以心懷不怠。 也許是我忘記的太久了吧,腦海里很多名字都對不上臉龐了。 糾結半天,翻來翻去半天,我還是找到了當年的畢業照片。 這張照片已經沒有當年那麼嶄新,那層覆膜里也進了空氣,雖然如此,但不影響我看清每個同學的摸樣。右邊第四個是我,留著被學校嚴抓的屌絲長頭髮,旁邊是傻逼,表情一臉嚴肅。
然後,然後第一排還有一個女孩,是全班的夢中情人。 於是,我突然決定,我去看看他們吧,去看看他們還記不記得我,去看看他們過的還好嗎? 於是,花了四年時間。 我尋找了一個又一個城市,全班56個人,我去了12個城市,有10個不在原址,有20個結婚生子,還有8個已經完全沒有了音訊…… 每當知道一個同學再也聯繫不上,我就會將同學錄撕去一張,了無音訊就該是這樣,最好隻言片語都不要留下,免得以後不小心看見徒增傷心。 傻逼和那個女孩,是我最後去尋找的對象,他們也是不在同一個城市。 不過他們不在一個城市也好,那麼就算失望,這不好的感覺就不會趕上一塊帶給我了。 時間回到那個畢業的午後,陽光溫暖,但很多人臉上都帶著淚痕,他們緊緊擁抱,說著分別的話,在信紙上寫上祝福的話。 我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仔細看著周遭的動靜。見同學們開始交換照片,我也湊了過去。
我說,這是我的照片,留個紀念,伸出的手太久,終於有人拿了,但我看見我的照片又從別人手中掉落,再也沒被撿起。 望著那張被踩了好幾腳的照片,我終究沒有去提醒對方再撿。 這時候,傻逼回來了,這個外號是他自己給自己取的,因為他喜歡班裡的一個女生,雖然為她做了很多幼稚的事情,讓他說自己是一個傻逼,但他樂意,他和我說喜歡一個人,總要為她做些傻乎乎的事情。 待在這麼多同學的離別里,我不知道怎麼有些失落,在這裡我過的並不開心,傻逼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很孤僻,連學校操場也不曾去過幾次。更多時間是趴在教室自己的座位上看著外面的風景。 我記得晚上自習的時候,窗外一大片居住地都不會開燈,那麼安靜,有這麼多房子還不顯得熱鬧,這真算得上是一件孤單的事情。 傻逼問我:「你說我們十年後會是什麼樣?」 我說:「還能是什麼樣,滿地的骷髏亂滾。」 傻逼:「去你的,這麼傷感的時候,你應應景好不好。」 我:「我又不會觸景傷情,這裡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傻逼急切的問道:「你說我去跟她表白怎麼樣?」
我:「表白?你說話跳躍性別這麼大好不好,我都不願意接你話,和你聊天,你的下句話總會涉及到她。」 她是我們班的夢中情人,語文課代表,不過我不喜歡她,因為像我這種野生的文藝青年,對這種官方的物種代表最是不感冒。 不過她和傻逼和我的關係非常好,我為數不多的出行就是同他們一起。 所以,每回傻逼都很苦逼的看著我:「求求你了,電燈泡,你去別處發光發熱吧,給我一個和她獨處的機會。」 她叫鄭曉燕,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會一把拉住我:「這個時候最需要你這樣的熱心群眾為我保駕護航,傻逼趁你不在跟我告白怎麼辦?他臉皮薄,有人在才不敢造次。」 我就只能斜眼看著傻逼說:「人家把我當救苦救難的菩薩,你個妖孽就不要下手了。」 於是,我們倆拉著一臉苦逼的傻逼繼續虛度人生去了。 畢竟時間只有浪費,以後才會覺得寶貴。 我想等哪一天我們明白,像這樣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我們才會問問自己時間都去哪了。高二的時候,我們三人晚自習會溜出去逛,出校門往左幾百米有一座大橋,我們總是站在橋邊上,汽車使勁的經過,聲音會一下子就變遠了。
鄭曉燕喜歡看著燈光映照的湖面。 傻逼喜歡一臉痴呆的看著鄭曉燕。 而我比較喜歡那一排排過去的路燈,這樣,在沒有星星的晚上,我還能知道有東西亮著。 晚風從我們臉上吹過, 我說:」傻逼,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你不做些什麼嗎?」 鄭曉燕搖搖頭:「他太膽小,能做什麼?」 傻逼在旁邊憋紅了臉,便一把抓住欄杆探出半個身子,嚇得我以為他要跳湖明志,沒想到他卻大喊:「鄭曉燕,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聲音一聲比一聲大,那時候司機都比較淳樸,聽見這狼嚎一樣的聲音都紛紛鳴笛示意,場面頗為壯觀。 我拍拍他的肩膀:「這種關鍵時候能不掉鏈子,你也算有出息了。」 鄭曉燕背對著我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臉紅。後來回去的時候,我才知道,鄭曉燕剛交了一個男朋友。
而傻逼懷著一臉希冀寫好的情書被他重新放在了宿舍的枕頭底下。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變少了,應該說鄭曉燕和她男朋友在一起的時間變多了。 很長一段時間,傻逼變得和我一樣,不敢再去操場,也不敢再去大橋,這個學校就那麼點大,他真怕不小心遇見他們在親親我我,那樣的刺激對他來說太大。 這天,晚自習我們都沒有去上,他找我去草地傾訴這段感情,哭的眼淚鼻涕橫流一臉狼狽。 我說:「以後肯定會遇見更好的。」 傻逼:「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 我說:「誰沒有第一次呢,第一次就是用來毀的。」 傻逼語無倫次:「可……可我喜歡她。」 我:「她已經有男朋友了。」傻逼像個孩子大哭:「我還是喜歡她。」
我:「……」 傻逼:「我就是喜歡她。」 我沒再說話,傻逼不斷重複著這幾個句子,看來大腦已經混亂到溝通不了了。 而這件事過後,傻逼彷彿又變回以前那個他。 時間過的不快,我們的學業也不知道有沒有成,但終於高考結束,一切塵埃落定,要畢業了。 傻逼一回來就問我 ,說他去跟鄭曉燕表白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但還是對他說別留遺憾吧,反正都畢業了。 也許是被我鼓舞的緣故,傻逼拿出一張很舊的信紙。 那是他一年前寫下的,他和我說,他要在所有人面前念給她聽。傻逼站在台上示意大家安靜,說喜歡語文課代表已經很久了,在今天畢業這個離別的日子裡,想給她念一首詩。
正準備張口,鄭曉燕被她男朋友叫出去了。 沒多久,她就哭著回來了,如果沒猜錯,這是碰上了畢業就分手的戲碼。 傻逼不知道還要不要念下去,鄭曉燕已經收拾好東西離開了。 傻逼突然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下來了,那張信紙也被他扔在地上,他也走了,我叫了他好幾聲都沒有聽見。 陸陸續續的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下我一個人還在。 滿地的狼藉,沒有衛生委員再安排打掃,沒有班主任再威脅我們扣分,沒有我們一臉懶散的起床來教室早讀,沒有晚自習那麼多人還那麼安靜。 他們都走了,我撿起那張傻逼寫的情書,紙張有很多褶皺,像我的心情一樣。 我也離開了,將那本希望同學們真心祝願卻隨便敷衍的同學錄和這情書放在了書架的最底下。 當我再次將它們翻出來的時候,我真有種歲月無常的感慨,我也不再是當年摸樣,不再是那個孤僻的少年。我決定去看看他們,全班56個人,我去了12個城市,有10個不在原址,有20個結婚生子,還有8個已經完全沒有了音訊……
我去了傻逼的城市,並在一條街道上遇見了他,當時他牽著一個我不認識的婦人,應該是他現在的妻子。 我偷偷的走過去拍他的肩膀:「嘿,傻逼,好久不見……」 沒想到他破口大罵:「你才傻逼,你個大傻逼。」 我訕訕的摸了摸鼻子,離開了。 最後我去了鄭曉燕的城市,我沒有找到她的人,她已經不在那個地址了,問了左鄰右舍才知道,在很久以前她們一家就搬走了。 我靜靜的站在她以前的房子外面,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便從口袋掏出傻逼寫給她的情書,情書已經老舊的不成樣子。 我照著上面寫的大聲念了起來:「我夢見一個黃昏,我走路蹣跚,你滿臉皺紋。旁邊的老藤椅,有我抱你的餘溫。我夢見一個黃昏,有你大聲的笑,有我這個陪伴的人。滿頭的白髮,是我們走過的人生。你喜歡嗎?你喜歡嗎?你喜歡的話就陪我一起走下去吧。」這時,對面的窗戶猛的被打開,一個大媽探出腦袋對我罵了一句:「神經病。」
這時,一陣風吹過,我攤開了雙手,默默看著這封老情書被時間帶走。順道給自己的書和公眾號打個廣告,新書《抱歉,這麼晚才找到你》已上市,公眾號:喬詩偉(tangseng15), 微博@喬布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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