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畫故事 | 杜喬和錫耶納畫派，悲情而驕傲的一代

名畫故事｜10

傳奇的締造者，並不一定是那些翻開歷史篇章的時代巨人。有些傳奇，沒有史詩般壯闊的遠征，沒有童話般美好的結局。有些傳奇，只是一群溫情而落寞的背影，只是一個簡單而倔強的夢想。

14世紀的義大利半島上，只有一座城市有膽量站起來叫板佛羅倫薩，那就是錫耶納。這種底氣來自兩個方面，首先是商業十分發達。錫耶納也是一個擁有自治權的城市共和國，他們的銀行業和紡織業繁榮得甚至比佛羅倫薩還要早一些。另一方面，錫耶納人性格相對保守，支持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保皇派」人士較多，所以對佛羅倫薩人那種推倒一切的做法很是看不順眼。

如果佛羅倫薩人的口號是「天生不服」，那錫耶納人的口號就是「專治各種不服」。

由於口號相衝，三觀不符，這兩個城市的小痞子動不動就要約架。1260年，雙方在蒙塔佩爾蒂狠狠地約了一發，最後錫耶納兩萬痞子硬是把佛羅倫薩的三萬痞子揍得屁滾尿流。從那以後，錫耶納人的城市榮譽感瞬間爆棚。

然而14世紀的藝術界，佛羅倫薩誕生了超級巨星喬托，天賦異稟，作品絕倫。這下全義大利的吃瓜群眾都把目光投向錫耶納，看他們打算怎麼回應。

正在錫耶納小痞子們急得抓耳撓腮的時候，一個叫杜喬·迪·博尼塞尼亞的神秘人物站了出來。

杜喬這個人確實很神秘，連他的老師是誰都沒人知道。只知道這個人生活比較放縱，信用卡刷完不還，還總被治安罰款。可以看出杜喬也是個痞子，只不過是個會畫畫的文藝痞。

有傳言說杜喬早年自己遊盪到君士坦丁堡，和一個神秘的拜占庭畫師學藝，因此他的繪畫風格有著很強的拜占庭特色。1308年，教會委託杜喬為錫耶納大教堂繪製一幅祭壇畫。杜喬把握住了這個機會，一戰成名。

杜喬，寶座中的聖母子與聖徒（木板蛋彩）約公元1308-1311年

錫耶納大教堂美術館

這幅祭壇畫叫做《馬賽塔》，是莊嚴聖母的意思。它的主體部分就是我們看到的這幅《寶座中的聖母子與聖徒》。杜喬充分發揮了他對拜占庭藝術的理解，用對稱的布局將場面描繪得莊嚴而氣派。然而杜喬並不是一個拘泥於規則的畫匠，他只是想讓創新的方式在細節中一點點地流露出來。我們稍加註意就會發現，左右兩側的天使們並不是僵硬地直視著畫面外，而是低聲相互交談。他們的衣褶如波浪般優美地垂下來，展現出東方華麗織物的細膩和柔軟。精心刻畫的大理石寶座在透視手法的運用中向前伸展開，襯托出聖母的高貴與神聖。

寶座中的聖母子與聖徒 局部

1311年6月9日中午，繪製完成的《馬賽塔》被送往錫耶納大教堂。那天所有的商店都關門停業，孩子們在中心廣場上歡樂地搖著鈴鐺，驕傲的錫耶納人排起了長長的遊行隊伍，迎接這一偉大作品的誕生。

然而杜喬卻默然轉身，離開了喧鬧的人群。但毫無疑問，他的傑出作品已經榮耀了這座驕傲的城市，並且影響和啟發了一大批優秀的藝術家，他們被稱作「錫耶納畫派」。

首先接過杜喬衣缽的年輕人，叫做西蒙尼·馬丁尼。作為一個生性不羈的錫耶納人，馬丁尼同樣喜歡四處流浪，因此結交了很多國際友人，朋友圈質量非常高。文藝復興文學三巨頭之一的彼特拉克，就是和他一起泡妞的好基友。當時彼特拉克在法國的阿維尼翁看上了一個叫勞拉的有夫之婦，為她寫了一大堆十四行詩依然覺得不爽，原因很簡單——沒圖。於是彼特拉克讓馬丁尼幫忙畫了一幅勞拉的肖像，排解他過剩的荷爾蒙。

雖然那幅勞拉的肖像沒有能夠流傳下來，但我們可以在一幅祭壇畫中認識這位文豪身邊的「配圖」大師。

馬丁尼和梅米，受胎告知（木板蛋彩和金葉）公元1333年

佛羅倫薩烏菲齊美術館

這幅畫是為錫耶納大教堂側面的聖安薩努斯祭壇而創作的。《受胎告知》同樣也是基督教藝術的經典題材，講述的是天使加百列來到拿撒勒，通知一個叫瑪利亞的處女她已經意外懷孕的事件。畫面中，手持橄欖枝的加百列降落在聖母面前，他的翅膀還沒有停止揮舞，身後的斗篷也隨風飄起。對面的聖母似乎受到了驚嚇，放下手中的祈禱書，身體向後退縮。二人中間飄出一行字，「ave gratia plena」，意為「萬福，滿被恩寵者」，翻譯過來就是「恭喜你，帝哥把你瞪懷孕了」。

受胎告知 局部

在這個哥特式的祭壇上，繪畫風格似乎又回到中世紀那種概念化和裝飾性當中，畫面充滿了柔軟的曲線，人物顯得優雅而矯飾。但和杜喬一樣，馬丁尼的追求也是在保守中尋求細節創新。從地上充滿立體感的花瓶，以及聖母手中帶有陰影的祈禱書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自然主義風格與法式哥特趣味的結合。

事實上，這幅畫是馬丁尼和他的表弟兼助手利波·梅米一起完成的，人們通常認為梅米畫了兩邊稍顯僵硬的聖人。

不久後，有一對更加旗鼓相當的兄弟畫家開始嶄露頭角，那就是洛倫澤蒂兄弟。相比於馬蒂尼帶有法式趣味的國際主義，他們在杜喬風格的基礎上，做了更加大膽的創新。

哥哥皮耶特羅也接受了錫耶納大教堂的委任，創作了一幅祭壇畫《聖母的誕生》。這幅畫和馬蒂尼、杜喬的作品一道，構成了錫耶納聖母崇拜的三部曲。

皮耶特羅，聖母誕生（木板蛋彩）公元1342年

錫耶納大教堂美術館

皮耶特羅大膽地用兩根垂直的支柱，將畫面中的房間分成三個部分。中間斜倚在床上的是聖母瑪利亞的母親聖安妮，在她面前，接生婆正在為剛剛誕生的瑪利亞做清洗。右邊，幾個婦女拿著禮物來探望產婦。而左邊，瑪利亞的父親聖約阿希姆正在焦急地等待著產室內的消息。

哥特式的交叉拱在所有人頭頂隆起，呈現出不可思議的立體感。整個畫面強烈的透視效果，使它看上去就像一個側面被劈開的盒子，觀眾們透過側切面觀察著一部正在上演的舞台劇。人物飽滿而富有體積感，從容不迫地各行其是。儘管聖人的頭上依然頂著光圈，但整個場景並不來自虛幻的天國，而是發生在一戶尋常人的家庭中。

而錫耶納最具有自然主義色彩的作品，來自弟弟安布羅喬。1338年，安布羅喬接到一份來自市政廳的委託，為市政大樓的和平大廳繪製濕壁畫。在其中一幅名為《好政府在城市和鄉村中的影響》的壁畫中，藝術家終於擺脫了宗教題材的束縛，用豐富的自然手法，勾勒出錫耶納的萬種風情。

錫耶納市政大樓和平大廳

壁畫中《祥和的城市》這個部分表現了錫耶納的城市面貌，宮殿、市場、鐘樓、教堂、街道和城牆布滿了這座繁榮的城市。運送物資的車輛井然有序，商店中的商品琳琅滿目。兩條主幹道在前景中交匯，將觀眾的視線引向一群牽著手舞蹈的少女，她們寓意著繁榮的共和政體。那些被用心觀察並細細描繪的托斯卡納式建築，讓古老的人文情懷重新燃起。人們得以重新發現，是自己的雙手，而不是上帝，創造了今天的幸福生活。

祥和的城市 局部

當安布羅喬眼含熱淚，畫下這片自己深愛的土地時，他的成就令前輩杜喬也有些黯然失色。儘管錫耶納從未擁有過喬托式的天才藝術家，但他們用一代人的不斷探索和傳承，換來了一個群體的閃耀。當他們的光芒匯聚在一起，足以和整個佛羅倫薩一戰高下。

然而，就在這個令人充滿無限遐想的時刻，一場毀滅性的災難擊垮了這座驕傲的城市，和它所擁有的偉大藝術家。1348年，黑死病無情地肆虐了整個歐洲，而錫耶納正是那場瘟疫的重災區。就在那一年，洛倫澤蒂兄弟消失在了托斯卡納的夜色中。

後來，文藝復興盛期的佛羅倫薩群星璀璨。而錫耶納，卻漸漸淡出了華麗的歷史舞台。然而，每當人們踩著那古老的石板路，走過坎波廣場，來到市政大樓和錫耶納大教堂的時候，恍然間會感到那些倔強的靈魂似乎從未走遠。杜喬依然在笑看風雲，馬丁尼再次背起行囊，嬉戲打鬧的洛倫澤蒂兄弟忽然停下腳步，眺望著家鄉的美麗風景。

「在那無法匹敵的對手面前，我們也從未退卻，只願這份執著能換來千年之後，人們依然記得你的名字——錫耶納。」

義大利半島上的雙城對決，點燃了人類藝術復興的熊熊聖火，也將14世紀永遠定格在傳奇的歷史瞬間里。然而當15世紀的序幕拉開時，人們驚訝地看到，一個新的藝術奇蹟已經誕生在北方的神秘低地之間。而這一奇蹟的締造者，將引領繪畫藝術走向一個嶄新的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