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黃蓉·桃花幻境

襄陽城中。

楊過的匕首插在了郭靖的後背上。

郭靖瞪大了雙眼,他轉過頭,嘴唇一張一合,似乎想說什麼,卻只有血沫從口中冒出。他費力地抬起右手伸向楊過,楊過不敢多呆,連匕首都來不及拔,雙足一點便欲破窗而出。

n「叫上姑姑,趁夜深趕緊出城。」楊過想。

推開窗戶,楊過不由自主地回頭望了郭靖一眼,卻什麼也沒能瞧見,屋裡黑咚咚的,似乎比剛才又昏暗了幾分。「耽誤不得了!」楊過一咬牙,轉身向窗外躍去,突覺外面亮得異常,眼前並不是深夜的襄陽庭院,卻是一片花海。楊過一驚,回頭望去,方才所處的屋子卻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樹林。楊過環顧四周,日光下綠樹環繞,繁花錦簇,微風吹過,帶來淡淡的海水鹹味。

n「這裡……是桃花島啊。」

一、

楊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不願見人,只想速速離去,還好他小時候在這裡住過數年,島上道路早已諳熟於心,當下便循著記憶向渡口走去,想要尋船離島。

一路上並無人煙,連島上的啞仆也不曾碰見一個。楊過行至渡口旁,拐過一片樹林,卻看到一個年輕的白衣女子坐在海邊的岩石上,面朝著大海。楊過看到那女子的側臉,不由心中一盪,「這姑娘好生美貌,竟不在我姑姑之下,程英、無雙妹子她們跟這姑娘比起來,卻是差得遠了。」

白衣女子只顧自己望著海面,好像絲毫沒注意到楊過的到來。楊過走上前幾步,正要打個招呼,突然心裡湧出一股奇妙的感覺,「這姑娘似乎有點眼熟,但為什麼想不起她是誰?」

二、

黃蓉正坐在岩石上,望著海面發獃。

她簡直不敢回憶剛剛發生的事。她希望一切都是夢境,但朱聰等五具屍首已經切切實實地擺在了自己的眼前,看著郭靖那因為暴怒而脹得通紅的臉龐,一向機智的她好像平生第一次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眼睜睜地看著郭靖駕船離去,將她獨自一人拋在了島上。

「耳邊好像有什麼聲音,是野獸嗎,那也顧不了了,讓它把我叼去吃了,也強過活在這世上受罪……」

「不對,這是人的腳步聲!」黃蓉一扭頭,吃了一驚,「楊康!他怎麼會在島上?」她猛然站起,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楊康」好像愣住了:「我?姑娘認得我?」

「跟我裝傻嗎?」黃蓉暗想,「這傢伙不知抱的什麼心思,也不知左近還有誰在,須得先下手為強。」她一邊想著,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繼續問道:「穆姊姊呢,怎麼沒見她和你在一起?」

「楊康」顯得更茫然了:「什麼穆姊姊?」

黃蓉愈發驚異,她臉上帶笑,緩緩地從岩石上走下來,突然抬頭望向「楊康」身後,驚喜地叫道:「丘道長,你來了!」

「楊康」果然順著她的目光向後望去。「就是現在!」黃蓉身子如離弦之箭一般向對方射去,右手一招「蘭花拂穴手」直指對方「巨闕穴」。她武功遠比楊康要高,但自知身處險境不可耽擱,這一招已用了全力,以求一擊制敵。不曾想「楊康」只是一驚,身子微斜,便將自己這招讓了過去。黃蓉一擊不中,隨即使開「落英神劍掌」,連攻「楊康」周身幾大要穴,「楊康」隨手揮格,將自己招數一一化解。黃蓉連攻不下,不由有些心浮氣躁,左手斜劈一掌,招數尚未使足,卻見「楊康」右手中指微曲,正對準了自己腕上的「陽谷穴」。

「彈指神通?!怎麼可能?」

黃蓉大驚,急忙變招,但適才出掌力道過猛,收勢不及,手腕還是朝「楊康」指上撞了過去。黃蓉萬念俱灰,生怕對方一指之下,自己左手已廢,卻只覺腕上微微一麻,抬頭看時,卻見「楊康」並未出指,而是輕輕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黃蓉又羞又怒,連忙掙開向後躍去,她這下躍得頗為狼狽,身前門戶大開,「楊康」卻不追擊,只是站在原處微笑地看著她。

「不對,楊康決沒有這樣好的功夫。」黃蓉一邊想,一邊抬頭仔細打量著對方,「這人雖然相貌和楊康頗為相像,但比楊康清瘦得多,臉上神色也不似楊康那般嬌貴。何況,剛才打了半天,也不見彭連虎他們,如果真是楊康,又怎會孤身一人來到桃花島上?」

「你……到底是誰?」

三、

楊過饒有興緻地看著對面的女子,剛才這次突襲著實令人措手不及,不過她招數雖精,功力卻頗不及自己,數招一過,楊過便已佔了上風,還順手在她的手腕上輕輕捏了一下。看著對方半是因為害羞、半是因為打鬥劇烈而脹紅的臉頰,楊過心裡莫名覺得有趣。

「這個姑娘好機靈。」楊過想,「卻不知她叫什麼名字。」

四、

「你……到底是誰?」黃蓉問道。

楊過笑了:「這話應該在下先問姑娘你吧。你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為何一上來就下如此狠手?」

黃蓉皺了下眉,剛才確實是她認錯人了,不過她可不想被對方牽著走,當下臉一板,說道:「你一個大男人,一聲不吭地到我身後,想圖謀不軌嗎?」

楊過一窘,隨即哈哈一樂:「如此倒是在下唐突了。好吧,在下姓柳,柳改之,柳樹的柳,改正的改,之乎者也的之。敢問姑娘芳名?」

黃蓉心念一動,這人長相和楊康如此相似,卻說自己姓柳,天下哪有如此巧之事,多半是沒說實話,自己也不便透露真姓,當下借了母親的姓,答道:「我姓馮,單名一個蕪字。」

「原來是馮姑娘,不知蕪字是哪個蕪?」楊過問。

「離騷有云: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蘅與芳芷。」黃蓉答道,「杜為杜若,蘅為蘅蕪。」

楊過頷首:「好名字。蘅蕪,蘅蕪……咦,難道姑娘還有個姐姐,叫做馮蘅?」

「沒有。」黃蓉翻了個白眼,「你要出海嗎,船在那邊,一起走吧。」

「姑娘怎知我要出海?」

「若不出海,你來海邊做什麼?」

「姑娘真是聰明,看姑娘年紀比我還小上一兩歲,那我就稱一聲妹子吧。」

「隨你了。」

五、

兩人上船,黃蓉從艙內取了船具出來交給楊過,退了幾步坐在船沿上。看著楊過擺弄帆纜的身影,黃蓉突然出聲詢問:「柳大哥,你是怎麼到島上來的?」

楊過一愣,轉頭向黃蓉看去。

黃蓉繃緊了身子,右手伸向身後,扣住了一枚鋼刺。她剛剛在艙中取船具時,已順手將船里的武器藏在了身上。她知道自己武功遠遜於對方,又見對方若無其事地從島中出來,料想五行之術也難困住他,只有在水上才有勝機,於是才主動邀對方上船。現下她坐在船沿,只要對方言行有異,便立即翻身下海毀船。

楊過苦笑一聲,把頭轉了回去,繼續擺弄起帆纜來:「妹子你還是對我不放心啊。實不相瞞,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

「不知道怎麼來的?騙鬼嗎?」黃蓉暗想,她身子微曲,左手已按在船外。

楊過接著說道:「我若有歹意,剛剛在岸上就動手了,又何必跟你上船。妹子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之前明明在襄陽城裡睡覺,誰知醒過來就到了島上,我現在要趕快回到襄陽去,事態緊急,半天也耽誤不得。」

黃蓉雖覺奇怪,但想了想剛才在岸上的打鬥,對方確實是只守不攻,不像有加害之意,於是接著問道:「你是襄陽人嗎?」

楊過答:「我是在嘉興長大的,去襄陽只是有事要做。」黃蓉心想:不錯,確實是江南口音。

「那你的父母是在嘉興咯?」

楊過的動作突然頓住了:「我沒有父母,我媽很早就病死了,我爹爹被奸人所害,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

「那你……」

楊過放下帆纜,轉身坐了下來:「我一個人在嘉興長大,是個小叫花子,沒人疼我。後來遇上了姑姑,她教我武功,這世上我只有她一個親人了,我去襄陽,正是要去找她。」

「你武功這樣好,你姑姑的武功也一定很好了?」

「姑姑的武功比我強多了,我這就要找她去,和她隱居起來,一輩子也不見外人了。」楊過望著西方,思緒已飄到了千里之外的襄陽。「來得及的,等我找到姑姑,拿到解藥之後,我們便回古墓。」他想。

黃蓉看到楊過的眼神突然變得柔和起來,心頭一顫,問道:「你很愛你姑姑,對嗎?」

楊過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是的。她是我姑姑,也是我師父,不過我想讓她做我的妻子。」他扭頭朝向黃蓉,問道:「妹子你會不會覺得這很荒唐?」

黃蓉聽罷此言,著實吃了一驚,娶自己的姑姑和師父,確是她生平聞所未聞之事,但她從小受父親熏陶,對禮制向來不放在眼裡:「怎麼會呢,只要你們真心相愛,姑姑也好,師父也罷,又有什麼打緊?」

楊過大笑,站起身來:「好!好!這個世上,除了東邪黃島主,能理解我心意的,只有妹子你一個人了。」

黃蓉瞪圓了雙眼,這人怎會自稱與爹爹認識。「你認識黃島主?」她問。

楊過做了個鬼臉:「當然認識,我和黃島主是平輩相交的好友。倒是妹子你怎麼也會在桃花島上,不知和黃島主怎麼稱呼呢?」

「家父和黃島主有些淵源,我算是黃島主的晚輩吧,來這裡是來找人的,可惜人已經不在了……」黃蓉說到這裡,突覺不妥,這人說自己和爹爹是平輩,那豈不是成了自己長輩,要管他叫叔叔了?

「那我比你長一輩咯,快叫叔叔。」

「呸!」

楊過大笑起來,他前些日子多經磨難,已經很久沒有今日這種輕鬆之感。他一個起落飛至船頭,面朝夕陽,感覺體內真氣流轉,氣盈丹田,突然縱聲長嘯,聲音猶如龍吟虎嘯一般。

黃蓉此時更是驚得無以復加:「此人內功竟如此精深,觀其狂態,竟真有幾分與爹爹相似,他說是爹爹的朋友,難道並非妄言?」

「此人究竟如何,我還是看不透,不過至少可以肯定,他不是個惡人。」看著楊過的背影,黃蓉暗暗想道。猛然間,黃蓉腦中一道亮光閃過:「或許,他可以幫到我?」

六、

楊過站在船首,互聽背後黃蓉說道:「柳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楊過回頭,看到黃蓉已從船沿上下來,抬頭望著自己,眼中滿是期盼,卻又夾雜著幾分不安,心中突然一動:「這妹子看來遇上了難事。」隨即答道:「不妨說來聽聽,如果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在下必盡全力。」

黃蓉將楊過引至船艙,將桃花島上朱聰等人被殺之事簡略講了一遍,只是隱去了地點和姓名。

「所以說,你愛人懷疑你父親殺害了他的幾位師父,執意要找你父親尋仇,把你也拋下了。你覺得父親不是兇手,但找不出相應的證據。」楊過聽罷說道。

「是的。」

「現場有留下什麼東西嗎?」楊過問。

黃蓉掏出一隻長約寸許的翠玉小鞋,放在桌上,說:「留下了這隻鞋,上面的字可能是線索,但我一直想不出它的意思。」她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說出那個「十」字,但怕泄了自己身份,最終沒有說出來。

楊過把玉鞋翻來覆去,看著上面的字,暗暗尋思:「『比招』?這個說法確實少見,平時只說『過招』、『拆招』,沒有人會用『比招』這個詞吧。」

「難道是拆字?」楊過想,抬頭問黃蓉:「船上有紙筆嗎?」

黃蓉取了筆墨和紙張來,放在桌上。楊過將「比」「招」二字拆了又拼,許久仍不得要領。他靠在椅背上,向黃蓉看去,看到她緊抿嘴唇,眼中微微露出凄苦的的神色,突然心念一動:「這妹子眼中的神情,和姑姑好像。」鬼使神差地,楊過在紙上寫下了「馮蕪」二字。

黃蓉看到楊過突然寫下自己報出的假名,臉上微微一紅,說道:「剛剛還念著姑姑,這時卻又來寫旁人的名字,想寫字,不會寫自己的嗎?」

楊過笑了笑,重新提起筆,寫下短短一橫,下一豎剛寫到一半,突然驚覺:「楊過啊楊過,你見人家妹子生的好看,居然心神不寧,差點把真姓寫了出來。」他筆下只是微微一頓,隨即想起「柳」字開頭也是一樣,正要繼續寫下去,手腕卻被黃蓉一把攥住。他猛一抬頭,卻見黃蓉並未看向他,而是雙眼死死盯著紙上的兩道筆畫。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黃蓉眼中彷彿要閃出光來,她拿起桌上的小鞋,繼續喃喃自語道:「比武招親,原來是他!」

七、

「你說那行兇之人是他的兄弟?既是兄弟,又怎麼成了仇人,怎麼會殺了他的師父?」

n「雖說是兄弟,但他們兩個完全不同。他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武林正道,行俠仗義;而他那兄弟貪戀富貴,寧可認番邦高官為父,生生逼死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又跟著大惡人四處行兇,禍害我大宋百姓,要將這大好山河送到外族手上。那幫惡人四處挑撥大宋武林眾人的關係,幾位師父被害恐怕也是由此而生。」

楊過「啪」的一聲拍案而起:「這人竟如此可惡,害死自己父母,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韃子如此兇惡,若是讓他們得了我大宋江山,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受苦受難。更何況,如果有人害我姑姑……」

黃蓉見楊過緊攥雙拳,眼中像要噴出火來,不禁有些害怕,輕聲叫道:「柳大哥,你怎麼了?」

楊過剛剛想到,公孫止害得自己和姑姑身中劇毒,怒火驟然上升,聽到黃蓉呼喚,才回過神來,嘆了口氣,說:「沒事,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黃蓉也嘆了口氣,說道:「剛才提到姑姑的時候,你動怒的樣子,和他還蠻像的。但願他不要真的豁出命去才好。」

楊過突然問道:「妹子你最近打算在哪裡落腳?」

黃蓉道:「他最近要去嘉興,我也要去嘉興找他。真是巧了,那裡不正是你家鄉嗎?」

楊過大喜:「如此甚好,你速速去勸住你愛人,尋凶之事就交給我。待我抓住兇手,就設法通知你們,嘉興鎮外有座鐵槍廟,平時素無人煙,到時我們在廟裡相見,為幾位師父報仇,如何?」

黃蓉心頭一陣溫暖,卻什麼也說不出,只得點了點頭。

「那兇手叫什麼名字,家住何方?」

「他叫……」

突然之間,萬物寂靜,楊過只看到黃蓉雙唇一張一合,卻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彷彿被誰拉扯著一般,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斷拉開,船艙、大海全部消失無影,轉而變成一片黑暗。楊過覺得自己好像懸在了半空,只能看著對面的白衣身影迅速遠去。

n「這,這是?」

來不及細想,楊過的身子一下子失去了支撐,向下方墜去。一幅幅圖像在楊過眼前掠過,又歸於模糊,他好像看到了鐵槍廟,看到了桃花島,又看見一群人圍在一座擂台邊上。他覺得台上兩人無比熟悉,但還沒等他看清兩人的樣貌,便已重新墜入黑暗之中。

這時,突聽得郭靖說道:「過兒,你做甚麼惡夢了?」

尾聲

黃蓉坐在岩石上,望著遠方的海面。

她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了很多人,夢見了穆念慈和楊康在北京比武招親。她還隱約地記得,自己在夢裡遇見了一個奇怪卻又有趣的人,但怎麼也想不起來那人的長相和名字。

黃蓉摸了一下懷中的玉鞋,向海邊停靠的船走去。她已經明白了島上發生的一切,現在要做的,就是回到陸上去。

突然,黃蓉看到海中漂浮著一個身影,她連忙上前,發現是一個年輕女子。

黃蓉將女子救上岸,在岸邊生了火。女子似乎在海里漂了很久,醒過來後一直在火邊縮成一團,過了許久,她蒼白的臉上才漸漸出現了血色。

「姊姊,你是誰,怎麼會漂到這裡來?」黃蓉問。

「我記得……好像是被人扔下海的。」女子好像陷入了沉思。

「啊,真對不住,剛剛只顧回憶之前的事情,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呢。」女子突然回神,她抬起頭,儘力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叫趙敏,你呢?」

(註:這篇文章其實是因為楊過和郭靖同席睡覺時,如果他在郭靖熟睡時最終把匕首刺進去,那麼射鵰接下來情節會怎麼發展? - 小說 - 知乎這個問題引發的,比起之前那個回答,進行了許多修改,添加了許多新劇情,感謝大家的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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