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只有一個?----《羅生門》電影賞析

真相只有一個?

-----《羅生門》電影賞析

我們都一樣,誰也不能審判誰。審判包含了一種價值對另一種價值的判斷,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審視,誰又是完璧無瑕的呢? 李露白

前些日子,香港的大街小巷都在播放歌曲《羅生門》。黃偉文、麥浚龍用十了年講一個故事。十年前《耿耿於懷》,十年後《念念不忘》,誰知男女對峙,才知是《羅生門》。念念不忘,必有迴響,響的是一巴掌!

圖一 歌曲《羅生門》封面 黃偉文詞 麥浚龍演唱

羅生門」現在指事件當事人各執一詞,分別按照對自己有利的方式進行表述證明或編織謊言,最終使得事實真相撲朔迷離,難以水落石出。

「羅生門」一詞成為文學或者藝術上的一種符號,得歸功於日本電影大師黑澤明。電影《羅生門》由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的《竹林中》改編而成,是日本電影史的一個高峰。影片最重要的特色在故事的雙重講述結構與人的本性的思考。

圖二 芥川龍之介 出生於明治二十五年,是辰年辰月辰日辰時,故起名龍之介

影評人在這裡自創「雙重講述結構」,是指,整個故事是在樵夫、游僧的講述下呈現出來,而兩人的講述的故事內容,又是在「糾察使署堂下」證人、當事人對故事的講述,或者對案情的陳述。這種雙重嵌套的故事講述,就像俄羅斯套娃一般,意味著審判、真相;也意味著主觀、謊言。如此的敘述結構,不僅開創電影講故事的獨特視角,也與電影的主題「真相與謊言」相得益彰。

影片的背景是戰亂、天災、疾病不斷的日本平安朝代。

羅生門下,樵夫、游僧、乞丐在等待雨住。

樵夫開始了向乞丐講述故事。故事如下:

糾察使署堂下

樵夫自稱第一個發現屍體之人,作為證人,為糾察使陳情,聲稱一個發現武士的屍首,並且沒有發現所謂的匕首、劍等物品。

圖三 樵夫

游僧向糾察使陳述在武士被害前看到武士與女子走在關山到山科的路上。

圖四 游僧

多襄丸,聲名狼藉的強盜,一邊猙獰狂笑,一邊在堂前陳述。自稱殺意犯起,皆因一陣微風

,吹起面紗下動人的女子。他聲稱用欺詐的伎倆,騙武士於僻遠地方然後綁住武士,又回到女子身邊,見女子乃人間尤物,心起妒意,強牽女子去見其丈夫之窘態,多襄丸在武士面前霸佔了那女子。事後女子乞求多襄丸,他們兩個男人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自己則會跟活下來那人一起,決鬥中,多襄丸炫耀其針鋒相對了23次,那女子卻在兩人決鬥時跑掉了。卻不見那鑲著珍珠的匕首。

圖五 多襄丸

女子在堂前,楚楚可憐,講說在屈服後,自己無法面對武士那雙冰冷、憎惡的雙眼,心力交瘁,暈過去了,醒來卻見到匕首插在丈夫胸口。自己嘗試自殺多次,未遂。

圖六 女子

武士借女巫之口,說道妻子在被攻擊後,多襄丸安慰女子,試圖讓她嫁給自己,女子在無助的丈夫面前答應了多襄丸,在臨走之際,女子乞求多襄丸殺了武士,多襄丸憤慨,拿下女子,詢問武士如何處置,女子趁機逃跑多襄丸去追無果。數個鐘頭後回來解綁了武士,武士心若死灰,不剩悲戚,以匕首刺進胸中,陷入深深的黑暗,有人把匕首從其胸中拔出。

圖七 武士

樵夫陳述之後,在乞丐的逼問下,一改在堂前陳述,稱目睹了整個事件,多襄丸事後乞求女子的寬恕,求她做妻子,女子羞於面子而讓兩人決鬥。武士宣稱女子不貞而不願決鬥,多襄丸亦改變主意打算獨自離開。女子惱羞而惱,言中二人之軟肋—軟弱,激怒二人,誰知二人膽小如鼠,顫顫抖抖,打鬥堪稱滑稽,拙劣的打鬥中,多襄丸稍有運氣,才僥倖殺掉武士。

非常巧妙的是,在糾察使署堂下,每個陳述人都是直面觀眾,而負責審判的糾察使署始終沒有出現,這樣就賦予觀眾糾察使署的身份,或者或者給觀眾開啟「全能式」的視角。這樣,觀影者都可以有自己的「羅生門觀」。

史鐵生有一句話「歷史在發生時未被發現,被發現時已被重組」。

幾人的講述,各執一詞,案情撲朔迷離,真相已不可知,亦不是重點所在。電影關注的是謊言背後人性的軟弱。每個謊言背後都是一顆脆弱的心。

片中僧人的言論無疑是對影片最好的註腳,乞丐說,「撒謊是人之本性,甚至有時候人都不能對自己誠實」,「人們只想忘掉壞的東西,而去相信那些捏造的好的東西」。而游僧講,「那是因為人們太脆弱了,所才撒謊,甚至對自己撒謊」。

多襄丸雖是強盜,卻很軟弱,打鬥能力也平平,但表現出一副強盜該有的「飛揚跋扈」,他特彆強調自己跟武士打鬥了23個回合,把武士塑造成一位富有氣概的男子漢,以彰顯自己還傲稱跟自己能與20回合的人沒有幾個。在他陳述的最開始,被說是在馬上摔下而被捕,立馬辯稱,自己喝了溪水,一定是上游有死掉的毒蛇,所以腹痛,才給抓住。

女子則是渴望豐富熱情的生活,企圖衝破男權的桎梏,另一方面又為貞潔所束縛,為恥辱心而羈絆。從他人的講述中,可窺一二,那女子在多襄丸的強吻下由反抗到迎合,顯現出她本能的慾望;在激怒兩人中,以為多襄丸的出現能將她從平淡乏味的生活中解放出來,不料多襄丸也是如丈夫一般軟弱。女子講述自己面對丈夫傷心不已,數次自殺未遂,都是在偽裝她內心更想失去的貞潔,堂前,他選擇了妥協。

圖八 女子漸漸迎合多襄丸

武士考慮的,是作為丈夫的尊嚴,妻子失貞變節,武士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卻又無能為力,武士的陳述把矛頭指向變節又惡毒的妻子,聲稱原諒了多襄丸,反而是對女性心生怨恨,自己為尊嚴死去。而樵夫隱瞞真相,則與那把寶貴的匕首有關。

我們都一樣,誰也不能審判誰。

我們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只能窺見主觀化、碎片化的的不完全真實。即使真相可被查明,審判包含了一種價值對另一種價值的判斷,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審視,誰又是完璧無瑕的呢?這裡的審判者,在那裡就有可能是被審判者。正如故事最後,羅生門下,乞丐拿走棄嬰的和服和護身符。樵夫責問他:「每個人都是自私的,愛編謊話,那個強盜、武士、女人,還有你。」可是乞丐的反問讓他陷入了沉默「你已經愚弄了糾察使署,還有那把匕首,你把它怎麼了?」既然每個人都不清白,誰又能站在制高點去審判他人呢?

圖九 乞丐質問樵夫

對於審判,似乎是個恆久的問題,穿越古今。《聖經》里有個故事可以在這裡展開:

約翰福音第八章

文士和法利賽人帶著一個行淫時被拿的婦人來,叫她站在當中。

就對耶穌說:「夫子,這婦人是正行淫之時被拿的。

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們,把這樣的婦人用石頭打死。你說該把她怎麼樣呢?」

他們說這話,乃試探耶穌,要得著告他的把柄。耶穌卻彎著腰用指頭在地上畫字。

他們還是不住地問他,耶穌就直起腰來,對他們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

於是又彎著腰用指頭在地上畫字。

他們聽見這話,就從老到少一個一個地都出去了,只剩下耶穌一人,還有那婦人仍然站在當中。

耶穌就直起腰來,對她說:「婦人,那些人在哪裡呢?沒有人定你的罪嗎?」

她說:「主啊,沒有。」耶穌說:「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從此不要再犯罪了。」

影片展現的謊言絕不是單純的人之惡,而是人在現實世界中的脆弱與無奈。這個充滿謊言的世界還值得信任么?在羅生門下抱著嬰孩的游僧、因羞恥而低垂腦袋的樵夫,在暴雨中靜靜地沉默著,一直到雨住,在善惡間徘徊的樵夫也完成了思想的轉變。他打算撫養這個孩子,在民不聊生的現狀下,游僧---影片中代表對真善美嚮往之的角色--講到「我很感激你,多虧了你,我可以繼續保持對人類的信心了」。最後雨過天晴,樵夫抱著孩子走離羅生門,陽光灑下來。嬰孩,雨果天晴,片子在這裡結束,這是個給人希望的結尾。

圖十 雨住天晴 樵夫抱著嬰兒

在現實生活中,那些偉大的文學家或者藝術家對眾生大都懷著悲憫之心。海明威曾說過,「這是個美好的世界,值得我們為之奮鬥」。大衛芬奇在《七宗罪》里對此的評價是,我同意後半句。黑澤明看到此句,大概會發出「英雄所見略同」的感慨。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里講到,之所以夢是那麼撲朔迷離,在於對夢「審查」後,將夢中邪惡的慾望用各種手法進行改組,而審查改組,正在於茫茫慾海之中,對於良知的追求。

當然,有人對於最後樵夫抱走孩子的感受有所不同。首先,當時背景下民不聊生,養育六個孩子,相當困難,很可能是樵夫編造的謊言;第二,樵夫走出羅生門下笑容詭異(作者覺得是虔誠),音樂開始陰鬱,最後又鏡頭又回到「羅生門」幾個大字,也就是前面雨住、日出只是個玩笑,誰也沒有走出「羅生門」。樵夫拿走了那把珍貴匕首,所以很可能這個孩子也是要賣掉的。這樣,這位觀影者也走進了導演的「羅生門」。

這是我觀羅生門,人人也有自己的羅生門。

客官,喜歡就關注下唄。/手動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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