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星星的人會死

阿力出生時和其它小孩都不一樣，他不哭。產婆把他抱在手裡，他的腦袋垂垂向下，彷彿脖子沒一點兒力氣。幫阿力洗乾淨身子之後，產婆急急地離開了吳家。

產婆每接生一位嬰兒，都要摸一摸嬰兒的脖頸，因為那是嬰兒成年後生存的唯一保障。阿力的媽媽知道，在產婆眼裡，阿力不過是一件次品。誰叫他出生在星星國呢。

自星星國建立以來，便有一項無人敢逾越的規矩。與其說是規矩，不如說是詛咒。每至夏至，成年男性必須集體跪拜，對星星行仰視禮，以示敬畏，否則會得到星星的懲罰，不到三日，必定暴斃而亡，甚至還可能連累家人。究其原因，年輕一輩的人大多不明，只聽幾個老人說起——

千百年前，星星國大旱，國王夜觀星象發現大旱三月，每夜都是滿天繁星，猜測肯定是星星下了詛咒。於是立馬找到國師開壇做法，國民三萬，統統滅去燭火，跪地仰望直至天亮。巫師嘴裡振振有詞：我是你們每夜抬頭就能看見的星星，想要我離開也並非不可以，但我需要國王答應我三個條件：

第一：改國號為星星；

第二：每至夏至，星星國成年男性必須集體對我行仰視禮；

第三：封國師為第二任國王，因為他有一顆星星裝的心臟，能感應我的旨意。

不顧大臣們的反對，國王一一應允。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因為星星國的歷史記錄是從第三代國王開始的。

阿力並不是癱兒，只是頸骨和別人不一樣，直直的，無法抬頭。但僅憑這一點兒就足以至阿力於死地。夏至那一天，也是星星國男子的成年大典。所有剛滿18歲的男子都要參加仰視禮的比賽，其規則之苛刻……阿力的母親不由得嘆了口氣。

二十年前，阿力的爸爸就是在那場比賽中拔得頭籌，阿力的母親對阿力的爸爸一見鍾情。如果傳說是真的，那倒更奇怪。千年的變化，仰視禮不再是交換的籌碼，而是成為男子的象徵。在成年大典上，仰視禮行得越標準越久，越是能得到姑娘的青睞和國王的賞識。

在私塾里，仰視禮是男童的第一堂課。琴棋書畫、舞文弄墨都是女孩兒的事兒，男子只要仰視禮行得久，便可加官進爵，功績堪比戰場上奮勇殺敵的戰士。當然阿力是沒有去上私塾的，因為肯定過不了入學考試。

阿力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要行仰視禮，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問了母親這個問題，母親二話不說給了他一個巴掌：記住千萬別再問起這個問題，也不許向別人問。神明就是用來仰視的，並不是用來了解的。阿力怔怔地望著知書達禮的母親，說不出話來。

那天夜裡，母親獨自跪在院子里，雙手合十仰視星空。「星星，請讓我代替我兒向你行禮，請你不要傷害他。他的罪過統統由我來承受。」阿力不忍再聽下去，滅了房內的光，睡著床上輾轉反側，竹席吖吱吖吱地響。那個詛咒是真的嗎，無從驗證，至今還沒有人違背過。呵呵。也許從來沒有人和阿力得同樣的病。

病？阿力被自己的這個定義驚住了。

自小，鄰居的孩子每次見到他都刻意做出誇張的仰視禮，以此達到嘲笑的目的。再長几歲，直接用「病秧子」來稱呼他，他們肯定是聽大人說過什麼吧，否則以一個十歲小孩的智商怎麼能說出「阿力18歲成年禮之後，會受詛咒而死」的話呢？病就病吧，也沒什麼好爭論的，連家人都這樣認為，求醫多年也無濟於事。轉眼十八歲就到了，氣溫一天天升高，離夏至不遠了。

家中已備好一副棺材，是阿力母親求這一行手藝最好的王老師傅親自做的。阿力母親想，生得不快樂，但至少要死得體面。

夏至那天，但凡家中有年滿18歲男子的，父母無論當官還是務農都放下手中的大事小情，為兒子的成年禮做準備；家中有待嫁女兒的父母為覓良婿，也齊齊候場。今年的成年大典似乎比往年熱鬧，據說國王將把自己心愛的女兒嫁給新一任獲勝者。阿力見過那位公主，刁蠻任性，長相普通，除了是國王的女兒外幾乎一無是處，可是國王又如何？身份和星星一樣可笑。

阿力跪在預備行禮的方陣里顯得格格不入，別人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只有他緊閉雙眼等待死亡的降臨。凌晨剛過，國王一聲令下，仰視禮正式開始，阿力突然覺得恐懼極了，他似乎看見他的葬禮上空無一人，而父母正在默默承受鄰人的白眼和嘲笑……

事實上，阿力的葬禮上確實沒有一個前來弔唁的人。按照習俗，棺木要在院子里停放三日，三日之後再封棺。他躺在母親為他精心準備的棺木里，等待星星詛咒的三日之期。

夜裡，他終於看見了星星。若不帶任何偏見的注視，星星是美的，不具威嚴。阿力想不通為什麼星星會逼迫世人去仰視它呢。

沉沉的夢裡，棺木傳來一陣聲響，是阿力的父母正在封棺。

阿力有些乏，原本就不舒服的脖頸更是被棺木硌得慌，便對母親道：「母親，我看見星星了。不過這不重要。我餓了，還是給我煮碗面吃吧。」

作者：隔花人

長不大的人，只好寫小說。

◎ 聲明：本篇故事發布已取得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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