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機器人
這是奧羅拉星球上的最後一個機器人,編號,1578。
100年前,1578所乘坐的飛船降落到了這顆星球上,與它同行的,還有另外9998個一模一樣的機器人。
在這100年的時間裡,它和同伴的足跡遍布了這個荒蕪的星球。每到一處地方,機器人們便機械而有條不紊地忙活起來,它們會開採、冶煉,製造各種工具和材料,小到釘子、磚頭、電鑽,大到起重機、挖掘機、運輸車輛,它們會規劃、建設,從一磚一瓦的搭建,到鋼筋混凝土的澆築,從上風向住宅區和下風向工廠區的配套,到外圍機場和內部交通的連接等等,一個地方完工了,它們就有序地繼續移動到下一處,重複起上述的工作來。機器人隊伍用教科書般的規範,讓一座又一座城市在這個星球上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
1578也有自己的工作,它既是一個「種植員」,又是一名「醫生」,剛到達奧羅拉的一段時間,它的主要任務是搭建溫室大棚,利用飛船上攜帶的種子和空氣機種植植物,從而逐步改造星球大氣的成分,偶爾1578也會為一些在工作中磕碰受傷的同伴進行修復,但這樣的情況還不多見。到了後來,空氣中的成分越來越適宜植物生長,已經可以撤掉溫室大棚在室外大面積種植植物,但是,1578的工作卻反而變得越來越繁重。
原來,由於長期不間斷高強度高負荷的工作,機器人們的損耗日益嚴重,1578隻能將越來越多的精力投入到同伴的維護上。到了最近這10年,它更是已經完全放任植物自由生產,把所有時間花在了「醫生」的崗位上,但這仍遠遠無法滿足同伴們的需求,更重要的是,1578隻能對一些輕微損傷、斷裂等小故障進行簡單修理,當面對在建設過程中發生事故所造成的嚴重損傷,如四肢、軀幹被直接毀壞,由於缺乏必要的零部件更換,1578也只能是無能為力。因此,在各種建設工地上,隨處可見缺胳膊斷腿的機器人拖著殘破的身體,仍兢兢業業地將一塊塊磚瓦壘成高樓。
假如1578有心靈的話,它也許會很傷心,因為在最後的幾年時間裡,它越來越頻繁地接收到同伴們因為嚴重老化而造成的停擺信息,然而,1578畢竟只是個機器人,不會有任何的情緒波動,每次它只會默默地駕駛著運輸車來到同伴臨死前發射最後一個信號的位置,將「屍體」搬運到車上,運送到火化機,親眼看著同伴焚化。如果此時你也在現場的話,你或許會懷疑1578的眼睛裡明晃晃地好像閃爍著淚光,然而你的擔心明顯是多餘的,這怎麼可能呢?那只是火焰在鈦鋼合金的眼珠上反射的光線而已。
機器人們一個接一個倒下,儘管進度慢了下來,但總算順利進軍到最後一片需要拓荒的土地。
這天夜裡,第9998個機器人,在壘完最後一塊石頭後也終於倒下了,1578成為了整個星球上的最後一個機器人,面對著整個煥然一新的城市,它木然舉起手中的遙控器,按下了紅色的按鈕,遠處的核聚變發電站無聲地運轉起來。如果此時置身在太空中,你將會驚訝地看到,整個星球就像黑夜裡你所能想像得到的最璀璨的星空,一下子亮了起來,四處燈火通明,商場里響起了動聽的音樂,全自動懸浮列車鳴著復古的汽笛聲運行起來,廣場上的紅花綠樹也搖曳著,彷彿是在召喚著客人的到來。
然而1578卻無法感受到哪怕一絲絲的快樂,這一切與他是沒有任何關係的。這最後的一個機器人,由於下肢已經老化得無法正常行走,只得趴在地面上,靠著雙手一點點地匍匐前進,終於,來到了火化機前,1578竭盡最後一焦耳能量向上攀爬,它的量子腦甚至因為超極限運轉而不斷發出「噼啪」的電流聲。
終於,「哐當」一聲,最後一個機器人,消失了熊熊烈火之中。
與此同時,奧羅拉星球的半空中,一艘躍遷飛船噴著淡藍色的火焰,緩緩降落,艙門打開,裡面一行人類魚貫而出,為首的是一位頭髮略微有些發白的長者,身後的人簇擁著他,一同興緻盎然地觀摩起眼前這個嶄新的星球。
「阿西總工程師,您主持的整個奧羅拉星球開發項目,時間安排和資源把握全都恰到好處,居然連一個機器人都沒有浪費,真是堪稱我們銀河殖民星球計劃的範例呀!」一個身材肥碩的中年男子,一邊認真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一邊眉飛色舞地對著阿西博士奉承道。
「這是我們人類共同的智慧結晶,也不全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嘛,真要論功行賞的話,當初運過來的9999個機器人,也要算上一筆啊,哈哈哈。」
「您老真是謙虛呀!」正說著,中年人突然眉頭一緊,盯著不遠處橫在廣場中央的火化機,狠狠地對著身後的下屬吩咐道:「這破疙瘩怎麼擋著路礙眼,你們幾個,還不趕緊去把它給抬走。」
阿西博士看著那個火化機,頓了一頓,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在眾人的歡聲笑語中,繼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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