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金馬53 | 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

金馬今年53,半個世紀的風風雨雨,多少看上去有點老態。即便如此,橫著比豎著看,這些年的金馬還是華語電影節裡面最貼近電影本身的活動。至於金像和金雞百花,只能讓人沒辦法地嘆口氣。確切一點兒說,金像是不行了,看看年初的頒獎禮就懂。金雞百花是不行,一直都不行。

使不上力氣,不夠硬氣,就談情懷,這是如今的套路。金馬前幾年也在賣情懷,今年尤其明顯,賣情懷意味著沒那麼有底氣了。像個半老的徐娘,拿著年輕時的照片,隨著人說,你看啊,過去老娘也意氣風發,明眸皓齒。有點意思的是,今年金馬請來了朱麗葉比諾什,這也是個半老的美女,還有一大堆明星,星光並不暗淡,但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可以掩飾住金馬在電影本身上的失落。

從口碑來看,今年的電影確實有些乏善可陳,加上入圍的電影我幾乎一部都沒有看過,所以不瞎白話了,聊一點兒貼邊的事情。今天要聊的事情大有來頭,也頗具爭議,聊天嘛,沒有什麼對錯。

= 1.誰幸運,誰不幸 =

如果非要像歷史教科書一樣,給某某事件標記上一個開端的話,那麼距離台灣新電影運動開始也有34年了,那個被標記的開端叫《光陰的故事》,同時需要被標記的是大名鼎鼎的張艾嘉和楊德昌,當年一個風姿綽約,一個才華橫溢,兩個都風光無限。34年過去了,前者依然矍鑠地在金馬的主席團里堅守崗位;而後者斯人已逝,留下的只光片影卻仍然給人感動。

比如開場的時候,張震引用了楊德昌的一句話:

「我們是何其幸運,生在這不幸的時代。」

每次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都在想,這真是個藝術家。

藝術家楊德昌生於1947年,他說的時代不僅是台灣新電影運動轟轟烈烈的時代,還有前三十年塑造他獨立思想的時代。關於那個時代的印象,我們在今年的金馬上聽到了不一樣的說辭,這說辭來自今年的金馬終身成就獎,編劇張永祥。領獎的時候看起來老爺子看起來身體不錯,他說了這樣的話。

「我不覺得過去台灣所處的時代是不幸的,我做編劇這麼多年,寫了100多部劇本,寫得都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寫得都是人性的善。60年代的時候,台灣(原話是:我們的國家)經濟飛速發展,社會欣欣向榮,我寫了那麼多故事,印象里從沒有寫過什麼男盜女娼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字裡行間,感受出來對楊德昌那句聽起來很操蛋的話的深深鄙夷,那種所有正統人士對離經叛道者的鄙夷。

張永祥留著體面的髮型,西裝領帶被安排的妥帖得當,人生導師一樣地站在台上,好像在說,我寫下了那麼多故事,就是要告訴你們,過去的台灣是個美好而幸運的時代,我筆下的善良的人有幸福的生活,他們淳樸可愛,他們嫉惡如仇,而我呢,我有漂亮的房子和車。

讓我想起了窮困潦倒的蔡明亮,這很諷刺,也讓人覺得深深的失望。今年的終身成就獎獲得者的終身成就,是至死不渝地寫著一首又一首讚歌。

誰說只有大陸只有主旋律來著?

相比之下,楊德昌雖然長得一點都不體面,但是招人喜歡一點兒。

那個年代的幸運或者不幸,生活在島上的人們自然冷暖在心,局外人只能通過文字、影像和聲音一窺過去幾十年台灣的樣貌,不過不管在哪個角度來看,都夠生猛,夠跌宕。

國民黨敗走台灣島之後,整個台灣島便開始籠罩在一片白色的政治氛圍中,一道戰時戒嚴令,整整持續了38年,這38年徹底地撕裂開了大陸和台灣,也徹底地撕裂著小島上成長起來的後來一代。楊德昌和侯孝賢同年出生在那個年代,從此一內一外成長為具有濃濃時代氣息的電影大師,二人出生的十年後,蔡明亮也來到這個世界,再往後數不到30年,三個人連同所有嚮往著自由的青年終於等來一紙解禁令,台灣新電影運動開始如火如荼,一邊像是火山,肆意地噴放過去幾十年積累下的情緒,一邊像是清泉,溫潤地治癒者這個島上破碎流離的靈魂。

又要多說一句了,那個時候不光是電影,包括音樂、文學等等所有的藝術和藝術家都湧現出來,我最推崇的羅大佑便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唱著亞細亞的孤兒,走在成為大師的路上的。

「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黃色的臉孔有紅色的污泥;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懼,西風在東方唱著悲傷的歌曲」

這詞寫得多牛逼啊!可是詠嘆的卻是群體的痛苦和悲傷。國家不幸詩家幸,過去的那些光陰,到底誰幸運,誰不幸呢?

= 2.光陰的故事誰寫就 =

我在一開始有意識地思考電影的時候,總喜歡給電影畫上人為的標籤,究竟是寫實派還是藝術流,是古典一點兒的還是先鋒派一點的,再往後我慢慢地發現評判一部電影的好壞和創作者的偉大與否的標準很簡單,對時代的思考深度是決定這一切最根本的東西。往細了說,思考的是什麼樣的時代也尤為重要,思考過去的時代(通常情況下是創作者童年到青年的時代)最為普遍,也最容易被接受,可以被形容為「驚為天人」的偉大,這一類創作者是最幸福的,往往在當下便坐收名聲。我們看到《活著》、《霸王別姬》、《悲情城市》這些電影都在思考過去的時代,也都驚為天人地在歐洲三大影展上成為主角,電影的創作者也都聲名鵲起,被奉為標杆;比較不討巧的是那些思考當下的時代的作品,所謂當局者迷,這一類作品通常難以被短時間內接受,往往加上後人的解讀方才成為經典;最難能可貴的是那些思考未來的電影,這種電影很大程度在形式上體現為科幻片,偉大的科幻作品會超越時代的束縛,帶來更深刻的思考,如果不服氣的話,請看一看阿瑟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遊》以及來自庫布里克的同名電影,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反正我合上書本和關上電腦的時候,整個人是跪在地上的。

所以對時代的揣摩,是偉大電影必不可少的東西。

然後我們再回顧一下張永祥說的那個幸福的時代和楊德昌說的那個不幸的時代。

六十年代誕生的台灣電影,走的是寫實的路子,多為描寫台灣基層普通民眾的故事,就是張永祥最標榜的那一類。可是這些影片大多數是自上而下的帶有政治宣傳色彩的影片,連對人物關懷的視角也是自上而下的,為了印證這個說法,我還特意看了一部養鴨人家(張永祥編劇),有時間的同學可以看一看,我是覺得一般,思考不夠;再到七十年代,類型片佔到了主流,來自香港的功夫片、武俠片在台灣的影響力開始漸入高潮,寫實電影慢慢淡出人們的視野,民眾更喜歡那些發生在被架空的背景下發生的簡單直白故事,泛善可陳,逃避現實的傾向嚴重。

再到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期,寫實的或者帶有大量隱喻色彩的假寫實電影開始湧現,這些電影裡面有不少被視為離經叛道的糟粕,也確實有很多打擦邊球的大爛片兒,但是創作上卻逐漸自由,這拓寬了台灣本土電影的創作空間。

最後到80年代後,白色氛圍逐漸退去,社會迅速破冰,所有過去被封印在冰下的思想和創意都噴薄而出,台灣新電影運動聲勢浩大地席捲開來。侯孝賢和楊德昌成為新電影運動的引領者,帶著所有人衝破重重阻礙,拯救了台灣電影,為失落的台灣在國際上狠狠地刷了一把存在感。也有人詬病台灣新電影是當局在失去國際地位之後花錢打造出來的一張名片,沒錯,我相當認同,電影本身就有作為一種工業存在的使命,但是除了這之外,那是台灣電影最自由和最有創造力的時代,這聽起來還是挺美好的。

楊德昌在《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獲獎後,對著金馬獎現場的人透露了讓人心酸又感動的話。他說,電影開拍之前,劇組裡有七八十個人從來沒有見過攝像機和膠捲,電影殺青之後,所有人看著剪出來的4個鐘頭的光影,從此就再也未曾離開過電影。聽到這些,後人們真的應該感謝那些年先行的拓荒者,帶著所有人義無反顧地投身電影夢想。雖說是時勢造英雄,但是英雄有段位之分,現在回顧一下,他們扮演的英雄段位很高。

再後來,楊德昌去世了,到現在只剩下侯孝賢一個堪稱大師的人在苦苦支撐,但是畢竟時代不一樣了,去年的聶隱娘挺不錯,是兩岸三地最佳,可是不管有多少人寫影評說聶隱娘的故事有多少現代意義,我都消化不了。

台灣人民現在很自豪自己的民主,幸福,自由。但這個清新美好的時代,他們的電影藝術家卻已經快沒有立錐之地了。

這時候,我們再問,誰幸運,誰不幸?而幸運到底又是什麼呢?

張和楊,高下立判。

= 3.趕上這個時代就是幸運 =

過去這60年,台灣基本上和國際形勢發展同步,那個時候不光是台灣,不光是華人圈,全世界都籠罩在一場異常興奮的狂歡和吶喊中,那是人類的一次集體高潮。當然,大陸晚了好幾十年,自己折騰自己,幸好鄧爺爺一聲令下,才有了我們這個時代。

那段轟轟烈烈的時光過去之後,世界開始漸漸冷卻下來,精英們和紳士們又重新在教科書上定義社會的行為準則,過去吶喊的戰士們開始穿上得體的西裝,梳起體面的髮型,他們開始言談有禮有節,他們開始為世人師表,然後文藝青年們開始感嘆時代變了,不再白衣飄飄了。

大概從幾年前開始,有個神奇的現象,就是,在電影節上,只要你夠拼,夠狠,那你就能拿獎,比如小李子,比如達拉斯買傢俱樂部里的馬修麥康納,比如烈日灼心的鄧超,比如靠劃破盛世美顏摘得金像的謝霆鋒,大家都牟足了勁,怎麼讓人難受怎麼來。導演們也明白,像溫吞水一樣的片子不會有人買賬,除非你是李安,除非掛上120幀的title。

這是我們現在的時代,很重口,大家需要刺激,文質彬彬的小生和美目盼兮的女子都不足以滿足大家的快感,所以大家才變著法地開始重口味,口味沒有最重,只有更重。所以我尊敬金馬,最近幾年,他最大的尺度,不過是給了烈日灼心一個影帝的提名而已。

最近幾年不光是電影,全世界的各個領域都進入了低潮期,而且速度之快,讓人措手不及。08年的時候中國這邊奧運會辦得風生水起,美國那邊毫無背景的奧巴馬則成為了美國精神的驕傲,可是短短几年時間人類就從高潮轉向低谷,尤其是在今年,很多放在過去十年中的任何一年都足以成為年度頭條的大事件扎堆出現,西方世界一片狼藉,國內好點兒,但是也難免受到波及,人口紅利開始顯現出天花板,財富泡沫破滅,年輕人面對著變化迅速的世界,難免措手不及,二十郎當歲的我們中間日後會有人順著時代的浪潮成為又一波大師,但是現在的我們渴望引導。

崔健的歌詞又開始適用了,不是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

可是,過去的終究會過去,該來的也會來。

時代是浪潮,一波又一波,趕上了什麼時代都沒必要驚慌,因為這世界變化快,過去的20年放在現在興許並做10年,總有讓我們放下心來不驚慌的時代,讓我們感嘆,我們何其幸運,經過這時代。

最後的最後,多說一句。

侯孝賢說,我會一直拍電影,拍到我拍不動的那一天。

我也會一直看電影,直到看不見。

__________________

主編|周祚

責編|電電&考完試的喵臣

作者|阿瑟的鬍子:二十齣頭的無腳鳥;弔兒郎當的臭皮囊。


推薦閱讀:

皇上監製宋江導演李師師主演,你敢不打五星?
這部「奇特」表現手法的驚悚片,在家庭教育意義上更勝一籌!
報姐看片 | 當女兒死去,一個媽媽要怎麼為她討回公道!
為什麼外國電影動輒有兩個半小時以上時長的片子,國產電影卻幾乎都在兩個小時以內?
為什麼電影《美國往事》的評價非常高,評分卻不高?

TAG:电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