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掙扎在貧困線上的人們

各位讀者大家好。

又很久沒更新了,抱歉讓大家擔心了。這幾周來,我最不敢打開的網站,就是微信公眾號的管理頁面... 因為確實欠大家更新的時間太久了。想想看這一年可能連一周一篇都沒能保證,真的是辛苦了這個公眾號的十幾萬小天使訂閱者了。

今天我來更新的內容,並不是之前的連載,而是我的個人興趣里,很少拿出來跟大家分享的一部分:「人間觀察」。

日語里的「人間」,並不是指「人世間」,而是「人類」的意思。觀察他人,再從各種渠道來獲取相關的信息,最後弄明白他們選擇這樣或是那樣生活方式的原因,這是我的一個小癖好。

我並不喜歡八卦——我甚至對大多數八卦的內容持反感態度,但是對陌生人的這種觀察,會讓人充滿了一種探求的喜悅。由此進而能夠理解很多與你的人生沒有交集的人們的生活,這也許就是這樣做的唯一意義所在吧。

在這個「人間觀察」的主題里,我曾經寫過「家裡蹲」,也寫過日本的網癮治療集中營,當然,也許神保町拉麵老闆那篇也能算上。但是與之前那些故事相比,今天要寫的這一篇,內容要灰暗得多,也絕望得多。

那些拚命掙扎在貧困線上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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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今敏曾經有一部電影,叫做《東京教父》,寫的是幾個社會邊緣人在聖誕夜救起了一名棄嬰的故事:一名年老珠黃的變性人,一名酗酒賭博的流浪漢,以及一個離家出走的小女孩... 如果今敏還活著的話,真的想看到他和三谷幸喜的合作啊...

這是我第一次得知日本的「邊緣人群」的存在,也是我對他們發生興趣的開始。

當然,談到日本的「無家可歸者」「窮勞族」,隨著NHK的紀錄片以及各種資料被翻譯為中文,在網上可能很多人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如果我們能夠再深入一些,看看日本的這些「邊緣人群」,會發現他們其實中間也分為「三六九等」。

我們假設有一名初中即輟學在家的青年,名叫小明,在家混了幾年之後決定走上社會。如果他沒有什麼犯罪記錄,身體正常、並且能夠正常與他人交流的話,他是可以在加油站、便利店等等地方找到一份打零工的工作的。這樣的工作雖然收入不高,但他也可以穩定地從僱主處獲得工資,並且可以繳納社會保險,這樣的生活雖然辛苦,但仍然屬於「一般社會」的下層。

處於「一般社會」,對於日本人來說,是極為重要的一條線:一旦從一般社會脫離,那麼這一生都很難再回到普通人的生活里來。脫離了一般社會,就可以理解為:你已經被社會拋棄了。

情況惡化了一些:小明在加油站工作時,與來加油的富二代發生了口角,他把人家的車劃傷,被車主叫人打了一頓。警察來了以後各自處理,之後加油站老闆辭退了他。然而當他去便利店應聘的時候,他發現店主都會調查他是否有鬧事記錄,並且拒絕了他的求職。這時,一般社會的大門已經慢慢對他關上了。

沒辦法,小明只得去建築工地碰碰運氣。那裡的負責人告訴他,所有工地上打零工的工作,都是通過社區的職業安定所(簡稱「職安」,也就是職業介紹所)介紹來的。所以他就去職安登記排隊,他發現,在他身邊排隊的都是一些神情木訥,精神恍惚,舉止粗野,打扮邋遢的中老年男子。

不久後,小明得到了一份工作:在路面施工的工地附近負責車輛導引。工地發給他一件熒光外套,一頂安全帽,一雙手套和一個交通指揮棒。他的工作就是站在街上,用指揮棒指引車輛前進或是停止,同時需要不停地對過往車輛鞠躬,表示謝謝配合工作。

從這一刻起,小明正式成為了一名日薪勞動者,與一般社會就此告別。

但是這樣的工作不是每天都有:施工的工期從一天至幾天不等,工期結束後小明就不得不再回到職安去排隊等新工作。無論是在施工工地負責搬運水泥,還是站在路口維持交通,或是在街頭派發小廣告,都需要站立工作很長時間。不久後,小明就覺得腰腿酸軟,這樣的工作已經干不下去了。

小明的工作雖然辛苦,但是畢竟還是有收入,而且還有自己租住的公寓,社會保險還在按時繳納,所有的收入也都一一申報、繳納所得稅(一般是通過職業介紹所代扣代繳)。這樣保證了小明在生病時,可以拿著國民健康卡去醫院享受幾乎免費的治療。

小明的收入雖然少,但是還是有一些朋友的聚會,自己不得不去。有一天,在跟朋友開懷痛飲之後,他走在繁華的街道上,突然被一名男子攔住了去路。

男子拿出了幾張卡片,對他說:

「有興趣的話就打電話找我,包你賺錢賺得手軟。」

小明仔細一看,原來是牛郎店的招工廣告。圖片上的男子留著染成金黃色的空氣劉海,白皙乾淨的臉上全是整容過的五官。

給那名男子打過電話後,小明對「月收入1000萬日元(合人民幣60萬)」的宣傳語動心了。只是陪女人喝喝酒聊聊天就可以有這麼多收入的話,那何樂而不為呢?

小明跟店裡簽訂了一個「工作協議」:店裡提供每月15萬日元(約9000人民幣)的底薪,每月25天出勤,個人銷售收入的10%歸小明。但是同時,每次遲到要扣掉當天的工資,缺勤和事假都要繳納3-5萬日元的罰款。每個月要至少獲得一次被客人點台,否則當月工資減半,連續三個月開除。

但是同時,如果能夠成為店內銷售前5名的話,銷售提成可以提高到30%;當選店內No.1的話,銷售提成會提高到50%以上——而且客人送的禮物都歸自己所有,無論是瑪莎拉蒂跑車,還是歐米茄金錶,或是港區白金台的公寓。

自此,小明墮入了灰色勞動階層。

自信滿滿的小明馬上開始了在牛郎店的工作。但是不久後他就發現,那些一擲千金的大姐們都完全被店裡的頭牌們佔據著,只有偶爾會叫他來送個毛巾、開個酒。他藉機會遞給那些客人們的名片,都會被頭牌牛郎們藉機會揉成一團扔在煙灰缸里... 在這種店裡毫無出頭機會,小明打算干滿合約期就換一家店。

但是到了月底發工資的時候,小明卻發現店裡並沒有替他繳納社會保險——這樣的牛郎店為了避免暴露店面的實際銷售,於是便通過現金或者個人賬戶來發放工資。這樣一來,所有的稅金繳納都落在了小明自己身上。他問了身邊的同事,才發現大多數牛郎都沒有社會保險。生病的時候,只能偷用家裡父母的保險證去就醫。

牛郎店裡的工作中,也包括參加大金主出錢舉辦的大型聚會:店裡的牛郎們要使出全身本領來博得大金主的歡心,唱歌跳舞這樣的才藝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拼酒。那些頭牌牛郎們為了不讓自己喝壞身體,都會拉上幾個小弟助陣擋酒。小明為了出人頭地,替店裡的No.1牛郎擋下了一輪又一輪。幾個鐘頭過後,小明因為急性胃出血昏迷。同事們把他送上了救護車後,就繼續回店裡狂歡。

小明因為病假休養了半個月,15天沒有出勤。儘管是在店裡參加活動才導致胃出血,但店長說他還是要照繳罰款,因為是他自己平時沒有調理好自己的身體。面對50萬日元的罰款,小明一下繳不出來,在銀行申請貸款,卻因為他沒有登記在冊的正式工作,無法辦理個人貸款。於是他只得通過地下渠道借到了這筆錢,繳納完罰款之後,店裡以「身體不適無法工作」的原因辭退了他。

小明借的是地下地下錢莊的高利貸,月息25%,最短借款6個月。所以儘管小明只借了50萬日元,但半年之後,他卻要歸還150萬日元。他沒有辦法,只得去找能夠快點掙到錢的新工作。在灰色勞動階層中掙扎的人,有些幸運的人可以通過工作賺到一大筆錢——譬如那些頭牌牛郎,然而更多的年輕人,會慢慢墮入這一階層中最為卑賤的職業,賣身。

與大部分我們的誤解不同,日本的牛郎店裡一般很少發生錢色關係,因為店長都會對手下的牛郎管教甚嚴。一旦牛郎與女主顧發生了性關係,那麼隨之而來的可能是女主顧的男人打上門來——你可不知道這些女主顧背後,是不是站著真島吾朗這樣的大殺器。

所以說到底,牛郎其實只是個陪酒男。然而,真正給男人賣身的店面,也不是沒有。

這些地方被稱為「專賣(ウリ専)」,是給男同性戀者提供性服務的店面。儘管小明不是同性戀,但在他跟高利貸債主說明白自己無力還錢的時候,債主便半強制地讓他來到這家店「工作」,並且跟他說:

「你以為來這裡賣的都是同性戀?十有八九都是直男。別太幼稚了,難道妓女都是因為喜歡才去賣身的?全都是因為錢啊。」

小明沒有辦法,只得硬著頭皮開始了賣身生涯。每單的收費是14000日元(約850元人民幣),但是小明只能拿到30%-40%,也就是4000-5000日元而已。為了還清150萬的高利貸,並且維持自己的基本生活,小明不得不在短短的5個月150天里,接下近500次賣身的工作。

因為身心上巨大的恥辱感,同時又怕家鄉的父母得知自己的狀況,小明開始了酗酒。每天不在「工作」的時候,他便用各種廉價的酒精飲料麻醉自己。5個月後,小明儘管還清了借款,但是同時也發現自己有了明顯的酒精中毒癥狀:不喝酒時,人便恍惚睏倦,什麼工作也無法進行。他前去就醫,而醫生對他的診斷是「肝硬化,中度酒精中毒」,換句話說,他已經成為了一名喪失勞動能力的「廢人」。

根據日本的社會保障方法,小明順利地從區役所拿到了「生活保障」:每月由國家支付給他14萬日元的生活費(合8500人民幣),不用納稅,但一旦他具有了任何收入,這筆錢將被停發。

這樣一來,小明便從灰色勞動階層,進一步下降成為「生活保護者」。

小明每月順利地可以從國家領到一筆生活保障金,似乎過上了隨心所欲的退休生活。然而剛剛二十幾歲的他,嚮往的其實是更為廣闊的天地。他想要去國外試試自己的運氣,便偷偷攢了幾個月的錢之後,買了一張飛往泰國的機票。然而在辦理護照的時候,他卻被區役所的人攔了下來:

「你還有錢進行國外旅行,這是奢侈行為,不符合最低生活保障申領標準。」

這樣一來,他的生活保障也被停發了,同時之前攢下的旅行經費也都被政府沒收。在自己租住的房間里一籌莫展了2個月之後,房東因為房租欠費,將小明趕出了公寓。手裡只剩下一個欠費手機,一台3DS,一個旅行袋,以及幾件換洗衣服的他,順理成章地來到了池袋西口公園,成為了默默無聞的無家可歸者中的一員。

他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記錄,就是他曾經住過的那間公寓的欠費記錄。從此之後,這個世界上便再也沒有了關於小明的任何消息。即使是幾年後,他喝醉酒後一頭栽進了隅田川,警方在千住大橋下發現了他泡得腫脹的屍體,也只是在無名屍體的登記簿上增加了一個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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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小明的故事,如同回顧了《被討厭的松子的一生》這部片子。然而這個故事中的每個片段,其實都來源於真人真事。

前幾天跟朋友們聊天,也說到了這個話題:日本社會的界限。我們之前聊到過的「御宅族」「家裡蹲」和「網癮少年」,想要成為他們,其實都需要有一定的實力才行——如果沒有家裡留下的家業,哪個青年能夠在家蹲上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

相對來說,普通人一旦掉下了「一般社會」的這條線,那麼必須通過個人超乎尋常的努力,才有可能再次回到「一般社會」中來。如果運氣不好的話,那麼就只能拚命地維持,才不至於讓自己越陷越深。

儘管這番話跟很多日本人聊起來,大家也都紛紛表示同意。但之後,隨著我知道的越來越多,我才明白,這段話只是我理解得太淺的結果。

因為太多太多這些人群的「墮落」的原因,其實都是自己造成的。

所以下面才是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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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只吃豆芽的地下偶像

「地下偶像」是一種日本獨有的現象,大家可以理解為「地下樂團」+「偶像」。簡單來說,一些懷有著「偶像之夢」的少女們,拚命參加各種海選活動,然而卻因為自身條件的問題屢屢被刷,於是便打算另闢蹊徑:先攢粉絲再出道。

這些地下偶像少女,會通過Twitter、FB等等SNS平台運營自己,偶爾翻唱個歌曲,或者跳個舞賣賣萌,上傳到Niconico(相當於Bilibili)上。獲得收入的方法是在這些平台上公布自己「現場見面會」的時間和地點,一般是某個立交橋下或者秋葉原某路口——因為公園裡禁止這樣的活動。粉絲到場後她們會表演一些才藝,然後賣自己的CD、海報、照片等等周邊,靠這樣的不定期活動來獲得經費。

然而,自己進行偶像活動的成本其實是難以想像的昂貴:製作演出用或者cosplay的服裝成本、印製海報、灌CD、購買簡單音響設備等等,儘管有粉絲的支撐(往往也不過寥寥幾十人或者上百人),但其實也難以為繼。這些地下偶像少女們不得不一邊打工,一邊繼續「演藝事業」。無論是住處,還是日常開銷,都不得不格外節儉。

「豆芽菜是最棒的。」曾經聊過天的一名「(自稱)地下偶像」的女孩跟我說。

「豆芽菜用水一煮就可以吃。富含維生素,而且還有好消化的大豆蛋白。」儘管這麼說,但她明顯已經有些營養不良導致的水腫了。「因為老家在農村,每年都會收到很多黃豆。所以就算不去超市,自己在家也可以發豆芽來吃。」

「如果豆芽沙拉、炒豆芽吃膩了話,把它加在發好的麵糰里,還可以烤豆芽麵包來吃。當然,最好吃的自然是拉麵湯里的豆芽啦。」

聊到吃的方面,她對豆芽幾乎滔滔不絕。不知道這是出於她的自尊心,維護自己幾乎每天都只吃豆芽的生活,還是真的覺得其他的蔬菜不合口味。然而,日本的超市裡,確實豆芽的價格是最最便宜的——便宜到打折時間裡,一包豆芽只要10日元(約0.6元人民幣)。

坐在街頭聊天也沒什麼可送給人家的,於是我去自動販賣機買來了兩瓶飲料:一瓶橙汁一瓶無糖綠茶。問她要哪個,她不假思索地要走了橙汁。看著她開心地喝著橙汁,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你真好啊。」

「我有什麼好的?」

「能隨隨便便就去自動販賣機買果汁喝,簡直是我的夢想。」

在接受了對豆芽菜的讚美和對橙汁的感謝之後,我就匆匆跟她道別了。腦子裡只記得她看上去已經不太能走紅的容貌,以及她說「再過兩年,到了30歲我就放棄當偶像的夢想」那句話。

不知道她現在放棄了沒有。

在我們這邊,也許還能開個直播賺賺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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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為了賣身而搬家,為了搬家而賣身

我國遊客大多數都聽說過「新宿歌舞伎町」,而且大多以為那裡是個性開放的天堂,滿街AV女優,店裡都是牛郎,拿筆錢拉個人就能跟你去開房。

然而並不是,新宿歌舞伎町是那種看上去很火爆,但是根本什麼都碰不到的地方。因為這個地區太出名了,店面里警察管得嚴不說,來玩的又大多數是成群結夥的年輕人——根本沒有單獨作案的機會。真的有那種言之鑿鑿能帶你去玩小澤瑪利亞的,100%是仙人跳。

新宿真正有「料」的地方,是一個叫做「大久保公園」的地方。

大久保公園地處歌舞伎町的北部,從幾十年前起就是「站街女」的戰場。這幾年為了迎接東京奧林匹克所以開始有所改觀,但仍然是東京市內非常有名的一個暗娼據點。

隨著這幾年各種約炮軟體和智能手機的普及化,站街女也逐漸從「街頭拉客」的模式變成了「網上約炮」,但是因為這附近的酒店多且便宜,很多人還是把客人約到這裡來交易。當然,這是對於那些「容貌尚佳」的賣身女來說的。

對於很多十年前就開始從事站街生意的女性來說,儘管可以用PS過的照片在網上約到客人,但見面之後很可能會被要求「退貨」。所以她們別無他法,還是只能在街上拉客,指望著喝多了酒的男性們在昏暗的街燈下看不太清她們的容貌,用超低的價格把他們哄到酒店裡。我們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這樣一名街娼。

花子今年45歲,大約15年前開始站街。最初她其實有正式的工作,在一家企業里當事務員,收入只有17萬日元。收入不高,但自己喜歡的東西又不少,於是她便嘗試去陪酒店陪酒,賺一些零用錢。然而當年齡接近30歲的時候,她突然開始發胖,體重猛增到70公斤,陪酒店自然就開除了她。幾乎與此同時,她在公司里交往了幾年的已婚上司,也因為開始嫌棄她,又怕她鬧得自己事業家庭出問題,便用了點兒手段,讓她工作中出了個大紕漏,藉此開除了她。於是沒有辦法,她為了生存,只得開始賣身。

30歲左右的賣身女,其實並不少見,而且大部分會偽裝年齡,聲稱自己25歲左右。但是花子因為情緒抑鬱,染上了暴食症,體重逐漸上升,於是大部分的店面也不願收留她。在偶然的機會裡,她突然得知了大久保公園的「街娼」生意。原本住在東京東面的千葉縣的她,差不多會隔三差五地來大久保公園這裡站街。儘管站街每單的生意很便宜,但好處是不用給店裡上繳,收入全歸自己。然而有時候客人要求的時間太長,她也會不時錯過末班電車回家,於是只能打車返回住處——一趟2萬日元左右的計程車錢,基本上會讓她一天白乾。

一來二去,花子決定搬到新宿這邊來住。一來可以省下車費,二來還可以用自己的房子當「營業場所」,省下了酒店錢。但是新宿的房價可與千葉不同:原本只要3-4萬日元的房子,到了新宿會飆升到15萬左右。

原本是為了方便賣身而租房,到頭來卻變成了為了支付租金而賣身。更可怕的是,隨著她年老色衰,賣身的收入每況愈下,然而新宿的地價卻悄然升高。儘管幾乎每天都執拗地去站街,但是能夠搞上的生意可是越來越少。45歲,單身,煙酒不離手,在這樣的生活里,她幾乎攢不下什麼錢,更不用說養老的準備了...

至於逃出這種生活的方法,我想不到,不知道大家能想出什麼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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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但是卻失去了人生的一切

第三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名男性。

他化名叫做山形土子,原本是一名搞笑藝人。因為又會變魔術,又會模仿秀,所以在當地的活動上很受歡迎,月收入也很快超過了50萬日元(3萬人民幣)。在這樣順風順水的環境下,他與韓國籍妻子結了婚,生下了兩個兒子。

4年前的2012年,日本的外交關係驟然惡化。與中國因為釣魚島問題糾纏不清,在中國很多大城市都爆發了反日遊行。與此同時,日本與韓國也在「獨島/竹島」問題上吵得不可開交。在一次看電視新聞節目的時候,山形說了幾句向著日本的話,卻讓韓國籍的妻子勃然大怒,夫妻兩人當即開始拌嘴。「別以為我嫁給你們日本人,就是賣國奴了!」當晚在山形睡熟之後,他的妻子用木槌狠狠砸向了他的腦袋...

事故之後山形被砸瞎了一隻眼,眼眶凹陷,而且出現了嚴重的腦震蕩後遺症。容貌的改變,以及創傷後的後遺症,讓山形無法再從事演藝事業。同時,妻子對他的暴力行為被定義為家暴,而沒有當作故意傷害處理。在他向法庭申請離婚後,韓國籍妻子表示可以接受離婚,但因為他已喪失一定的行為能力和勞動能力,要求由女方保留兩個孩子的撫養權。

他一方面懼怕妻子的暴力,另一方面也確實無力撫養兩個兒子,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同意協議離婚。但在之後,妻子提出因為自己沒有勞動收入,孩子的生父應當承擔法定撫養責任,在兩名兒子年滿20歲,達到成年年齡為止,都由男方支付撫養費。否則便要將這兩個兒子送入孤兒院,自己回韓國。

山形土子不得不再一次對法律低頭,將自己之前從事演藝事業的積蓄幾乎都拿了出來,支付了兩個兒子的撫養費。而這樣一來,他自己的生活也就捉襟見肘了。今年45歲的他,不得不用已經嚴重傷殘的身體,強撐著去送報紙、送牛奶打零工,來維持自己的生活。

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卻失去了人生的所有。

當然,他也可以就此罷手不幹,去申請「生活保護」。然而他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下面我們講一個與「生活保護」相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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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監獄外的監獄,不是犯人的犯人

故事的主人公是三名女性:A、B、C。

三個人有著共同的背景:都是服刑期滿,從監獄裡釋放後,申請了「生活保護」的人。

然而三個人的背景又彼此不同。

A今年52歲。28歲時跟男友結婚,兩人當時都沒有正式工作,以打工為生。但是兩人都熱愛旅行,而且喜歡買名牌。因為錢不夠用,於是A趁著自己在超市收銀的機會,竊取了幾張信用卡信息。通過地下渠道複製了這些信用卡之後,兩個人去歐洲進行了長達半年的旅行,大肆採購名牌。飛機剛一落地,夫婦兩人便被拘捕,並以詐騙罪判刑。

5年的監獄生涯之後,男方銷聲匿跡,A回歸社會卻四處碰壁。她一段時間裡以偷竊自動售貨機為生,屢屢被抓,最後被再次送交警方,從重處罰。周而復始,從30歲第一次進監獄開始,她在監獄裡總共度過了12個年頭。

B今年39歲,年輕時長得相當漂亮,但是現在看起來已經如同59歲的人了。她高中輟學,在當地成了一名飛車黨,有不少小地痞為她大打出手。20歲時,她認識了一名在橫須賀美軍基地服役的美國大兵,兩個人馬上搞在了一起。房事之餘,美國兵開始帶著她注射毒品尋求刺激。幾年後,大兵回了美國,留下了她和她的一身毒癮。

為了搞到買毒品的錢,她搶劫、賣身,失手打死了計程車司機。警方將她逮捕後,先進行了幾年的強制戒毒,隨後在監獄中服刑期間,她被查出患上了宮頸癌,不得不摘除了全部生殖器官。

因為是過失殺人,所以她的刑期並不長。在達到監內服刑期後(日本規定,被判處有期徒刑的犯人,在監獄中服刑滿1/3的刑期後就可以申請監外服刑),她回到了監獄外的自由世界。然而因為還處在放療期間,她仍然需要服用抗癌藥物,並且定期接受放療。

C今年只有29歲,但早在15歲時就已經離家出走。離家後不久,她就被不良少年團伙控制,強迫賣淫——因為她不滿法定成年年齡的20歲,所以不良少年們先放她出去釣魚,等嫖客上床時再推門而入,拍下裸照後以報警為威脅,敲詐勒索中年嫖客們。

同時為了控制C,不良少年團伙強制她吸食冰毒,讓她上癮。這樣一來,C便完全淪為了這個不良少年團伙的奴隸。當警方破獲這個團伙時,C已經患上了嚴重的幻聽、幻視癥狀,並且對所有的陌生人都抱有強烈的敵意。

就是這樣看似廢人的A、B、C三人,在被監獄釋放後,走投無路的三人決心彼此支撐,於是便在一起租下了一間大房子,開始了「自由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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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裡,看似很勵志的故事要開始了。然而並不是。

出獄後的三名女性,首先面臨的就是生存壓力。原本的家人早已拋棄了她們,相依為命的她們還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A有嚴重的酒精中毒,B的癌症尚未治癒,C有幻視幻聽和恐懼症。三人先後申請了「生活保護」,並且成功拿到了每人每個月14萬日元的生活保障金。看似可以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但事實並非如此。

首先,申領「生活保護」的要求,是不可以有除這筆保障金之外的任何形式的收入。而且,領取生活保障金的人,也不可以在生活中有奢侈的行為。

簡單來說,生活保障金的發放對象是「喪失了勞動能力,或者無法獲得勞動收入」的人群。為了防止一些人冒領生活補助金,同時還打零工賺錢的現象,政府規定了這些申領人必須接受不定期的強制家訪:政府會派人前往這些人的住處,觀察他們的生活,以判斷這些人是否真的生活需要「保障」。

舉例來說,政府工作人員會在每次家訪時詳細記錄每件傢具的擺放以及新舊程度,如果因為天氣太熱而購買了額外的電風扇的話,或是換了新型手機,那麼工作人員會做出「保障金髮放過多」的判斷,從而減少之後的發放金額。A曾經在路上撿到過一隻小狗,因為可憐便帶回家裡養。但是在工作人員視察後,認為「養寵物是奢侈的行為,超出了生活保障金的覆蓋範圍」,於是便將小狗領走進行了安樂死。

同時,被定義為「任何形式的收入」,除了打工之外,也包括了不可以買保險,不可以去遊戲廳(因為有推金山等等有獎勵性質的遊戲),不可以買彩票,甚至不可以存款(因為有利息)。每月政府會跟蹤生活保障金申領者的賬戶,一旦發現有結餘,就會在下個月扣掉結餘的部分。

所以儘管三個人本來想一起開一家小酒館,但是一旦開業的話,三個人就都會失去生活保障金——這對於三個蹲過大牢的女人來說,實在是太不可能了。

這樣一來,A、B、C三個人只能每天無所事事,要麼憋在自己的房子里,想要去郊遊也只能乘公交或者步行——三個人都不能申領駕照。唯一的樂趣就是玩免費手游,看看電視,或者買來便宜的散裝酒喝個爛醉。政府發給她們的生活保障金,目的似乎不是讓她們早日自力更生,而是「早點兒活膩了去死吧」。

這就是申請「生活保護」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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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為了男神,賣身吧!

看過《暗金丑島君》的讀者們一定記得,那個因為喜歡上牛郎,而自己去賣身的姑娘。很遺憾,《暗金丑島君》的故事裡,很多都是真實的。

柴田幸子,今年24歲,宮城縣人。賣身歷史:10年。

從小跟母親一起長大,作為獨生女的她,性格格外好強,尤其對於自己喜歡的事物,絕對不會放手。同樣作為獨生子女的你我,一定能夠理解吧?

母親開著一家小酒廊,所以幸子的童年可以說不窮困,但也只是一般家庭的水平。性格大大咧咧的母親從小就對她說「我可是靠著出賣身體來把你養大的」,所以她對賣身這件事情並沒有什麼羞恥感。因為從小零花錢很少,所以幸子一直盼著可以「自己賣身掙錢」的日子,對上學完全沒有興趣。

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因為在學校里跟其他女生的關係並不融洽,於是幸子開始輟學,後來竟跟著在援助交際時認識的男人回家,開始了同居生活。母親雖然每天都會發簡訊來問候她,但是絕口不提讓她回家的事情。所以她也就想:

「也許我不在家的話,媽媽能更方便地把男人帶回家吧。」

跟她同居的男人除了提供一個住處之外,並不給她任何的零花錢。所以缺錢的時候,她就去網上約炮。在家鄉待到18歲,她便獨自一人來到了東京。謊稱自己已經20歲的她,找到了一家在歌舞伎町的保健店落腳。

保健店是最多只提供「擼一擼」的店面,所以收費自然比賣身要便宜一些。幸子雖然年紀小,但是在賣身方面可已經是老師傅了,於是憑藉年輕靚麗的外表,以及豪放大膽的工作態度,她馬上就在店裡做到了頭牌的程度,月收入也達到了80萬日元(4萬8000元人民幣)的水平。在歌舞伎町初來乍到的她,馬上就被一名帥氣非凡的男性所吸引,而那個人,很不幸,恰巧是一名剛剛開始走紅的牛郎——阿政。

走紅牛郎的身邊不缺女人,尤其不缺有錢的女人,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然而喜歡上這名牛郎的幸子,卻認為美女就該配俊男,阿政身邊的女人都是老大媽,根本不配和阿政在一起。於是她為了和阿政的那些金主們爭鋒吃醋,也來到阿政的店裡大擺闊氣。普通售價3萬日元一瓶的唐培里儂香檳,在店裡會賣到20萬以上——儘管幸子是保健店裡的頭牌,但她的月收入也僅僅夠喝上4瓶的,跟那些一打香檳起喝的富婆們還是沒法比。於是幸子想到了,既然已經出來賣了,幹嘛不做得徹底一些?

於是幸子跳到了東京吉原的一家高級妓院,這裡提供的服務是「無套」。因為沒有了安全套的保護,於是店裡的價格比普通妓院高上了幾倍之多,幸子的月收入也飆升到了200萬日元(約12萬人民幣)。這段日子裡,她下午和傍晚在店裡接客賣身,晚上便去歌舞伎町把賣身錢全部揮霍在阿政的店裡,只為了一個目標:

讓阿政一個晚上都只能陪我說話。

阿政也自然驚訝於一名20出頭的小姑娘,竟然如此出手闊綽。但畢竟是情場老手,阿政在簡訊里與她卿卿我我,但是到了店裡永遠是一幅職業作風:大金主們來了的時候還是會丟下幸子去陪酒,也拒絕在店裡跟她有過多的親熱行為。

幸子的嫉妒心被燃燒到了頂點,她為了讓阿政知道她的決心,通過自己店裡店長的關係,借了1000萬日元(約60萬人民幣)的高利貸。在阿政入店1周年的慶祝酒會上,她買下了5瓶店裡頂級的庫克黑鑽香檳,澆了個香檳塔送給阿政...

然而金主大嬸微微一笑,刷卡買了5打60瓶。阿政的笑容似乎飄到了天上,而幸子的高利貸卻背到了5年以後。

借的時候是1000萬,還的時候卻是4000萬。而且還高利貸的錢,直接從她在店裡的賣身收入直接划走。從那天起,幸子過上了「免費賣身」的日子。為了能夠儘快還清欠款,讓尚未年老珠黃的自己可以換個地方再掙些錢,幸子每天從店裡申領的生活費只有500日元(約30元人民幣)。

不用說,自從不去阿政的店之後,阿政就再也沒跟她聯繫過。

「現在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客人叫我出台去唱卡拉OK。這樣我就可以在卡拉OK店裡點炸雞塊,吃個夠。

如果不能在27歲前還完欠款的話,我的人生就完了。過了30歲別說干一番事業,就算賣身都不好賣了。

都是干皮肉生意的,我能理解阿政。一點兒不恨他。他身上肯定也有說不清的故事,也有著不得不拚命掙錢的理由。這個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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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我們的故事就講到這裡。

在自己生日的晚上,對著電腦碼下了這麼多讓人看完後心生鬱悶的文字,我覺得這挺自虐的。但是對我來說,這樣的故事看得越多,也就越在內心中提醒自己,不要輕易墮落到那樣的地步,不要走到無法挽回的世界裡。

有句話,我不知道放在這裡是不是合適:「人生並不是隨時可以重新開始的。」

比如之前我們看到的那些「裸條事件」,大家可能很難理解那些為了借幾千塊錢就拍裸照的女生們,但話說回來,那些女孩子們,沒有一個是在一開始便決定了要拍裸照去借錢的:都是在消費、追求、享受、排場的陷阱里,一步步自己越走越深,回頭一看,才發現爬下來的梯子已經被人撤走了。

所以這次長達半個多月的日本之行,讓我感觸最深的一件事,就是看著大都市街頭那些熙熙攘攘奔波在商場促銷打折的年輕上班族,以及那些遠在鄉下山村裡過著簡樸生活的年輕手藝人,我心中一直在想:

究竟誰更幸福?又究竟誰更羨慕誰呢?

而我們,又終將變成什麼樣子?

謝謝大家的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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