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海昏侯」封號的來歷

（這篇文章一直想寫，一直拖著。治療拖延症的辦法是坐下來馬上寫，不寫完不站起來。所以今天就著一杯黑咖啡，就把這個事情解決。）

自嬴政始稱「皇帝」以後，西漢劉賀是第一個被臣子廢掉的皇帝。他的封號「海昏侯」有重大的政治意義。對後世其他廢帝的封號有深遠的影響。

因為海昏侯的封地在鄱陽湖的西面，有專家認為「海」指鄱陽湖，「昏」以代「西」，謂「海昏」為「湖西」之意。這個解釋完全抹掉了「海昏」的深刻政治含義。另外，與海昏縣同屬漢代豫章郡的鄰縣南昌縣，也在鄱陽湖之西，昌的含義卻與昏正相反。（《說文解字》：昌，一曰日光。詩曰：東方昌昌。）

作為第一個廢帝，劉賀的封號「海昏侯」垂範後世，歷史上很多其他廢帝的封號都受到了它的影響。比如：

• 晉廢帝司馬弈的封號「東海王」、

• 南齊廢帝蕭寶卷的封號「東昏侯」、

• 北魏廢帝元曄的封號「東海王」、

• 後趙廢帝石弘的封號「海陽王」、

• 南陳廢帝陳伯宗的封號「臨海王」，

• 金人給宋徽宗的封號「昏德公」、

• 給宋欽宗的封號「重昏侯」。

• 越南陳朝廢帝楊日禮的封號「昏德公」

• 越南黎朝廢帝黎維祊的封號「昏德公」。

那麼「昏」是不是指其「昏庸無道」之意呢？如果那樣的話，這個封號就有很大的侮辱意味了。筆者認為，「海昏」這個封號的意義，並不是對劉賀進行道德貶低和人格侮辱，而是一種政治宣示。

「昏」的含義是日落。《說文解字》：

「昏，日冥也」

它比喻皇帝的退位。金人給宋徽宗的封號「昏德公」也不是罵他德行昏聵（正如黃帝「土德」、炎帝「火德」，都不幹「德行」的事）。「德」在這裡的含義是「屬性」。「昏德公」指退位皇帝的屬性一如落日。徽宗的兒子欽宗的封號「重昏侯」意即「日落了兩次」。

同理，儘管「海」通「晦」（海音從「每」，與「晦、昧、冥」古音義皆同），但「海昏」也不能簡單解為「晦昏」。「海」在這裡的含義仍然與「日落」相關，「海」是「更徹底的日落」。其原因就必須歸結到我們講過多次的夜光雲造成的「天空之海」上面了。

先秦典籍中屢稱「海，天池也」、「終北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並非痴人說夢，而是中國先民的久遠歷史記憶的片段。漢字「海」的原始含義就是高緯度北方的夜光雲造成的「天空之海」。它是當太陽落到地平線以下，沉入角度在-6 到-16度之間的時候出現在北方天際的昏暗的海洋幻象。它正是「海」的陰暗冥晦之義的來源（見本專欄文章 夜光雲與天空之海 和另一篇文章 北冥有魚 以及更多其他文章）。應該說對被廢黜的皇帝來說，這個古義的「海」是比黃昏的落日更加貼切的比喻。當「天空之海」出現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地落入地平線之下，但它的光線還未完全消失（喻皇帝的死亡）。由於地球的弧狀表面，夜光雲是遠處80公里以上高空的微細冰晶集群對＂地下＂陽光的反射造成。此時的太陽已不復有君臨天下的地位了，它潛身於低下的位置，只餘下最暗弱的殘輝。由於緯度較高，它比中緯度地區的落日殘輝持續的更久，可以持續整夜不間斷。「海昏」二字正是對已被廢黜但依然活著的皇帝的最恰當的類比。

夜光雲造成的「天空之海」，將死而未死的地下落日的殘暉

漢朝廢帝劉賀的「海昏侯」這一封號是對他宣判的政治死刑的一種表述。劉賀原是昌邑王，登基為帝僅27天後被霍光廢為庶人，歸籍昌邑。漢宣帝即位後，夷滅了霍光的三族，並起封劉賀為「海昏侯」，從山東昌邑徙往南方的豫章郡。昌邑之「昌」有旭日東升的含義。雖然宣帝聲稱封劉賀為列侯的原因是：「骨肉之親，析而不殊」，但對他的防範和猜忌從未放鬆。劉賀從昌邑王到皇帝，再從皇帝到海昏侯。他的人生軌跡就如同太陽的東升和西落。可見「海昏侯」這一封號有著深刻的政治含義。後世的東海王、東昏侯、昏德公之類的封號也有類似的含義，從中也能看到「海昏侯」這一範式對後世的影響。但南北朝之後「海」字的原始含義慢慢消隱，「海昏侯」的真正意義到了現代就變得曖昧不明了。

從蔡邕對麒麟、劉向對龍的描述來看，上古時代的神話在漢代依然留有較多的痕迹。漢代知識分子對上古文化的認識也比後世更加準確。海昏侯的隨葬品極豐富，希望隨葬品的整理研究結果能儘快發表。特別是或有新的孤本文獻出土，特別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