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等工程水平陷阱

本來這是因為知乎的live而早該寫的一篇專欄，今天才找到時間，談談最近的一些事情。

廣告： kingOne 的 Live －－ 神奇的發電廠

江西的冷卻塔又倒了，傷亡不小，聯想到幾個月之前的當陽電廠爆炸，這次引起了更多人的反思。

我也和很多專業人士，或者媒體人士聊了一些，我覺得這些看法裡面，最常見的有兩種思路。

第一種呢，就是我國做這些東西就是做不好，人的素質不行，產品質量不高，還是進口來得好。第二種，就是我們已經世界領先了，我們的核電站都要做到英國去了，這只是大時代中的兩個插曲，滾滾洪流中的兩朵浪花，不值得過於關注。

我個人覺得，這兩種觀點，都不是客觀的情況，這種觀點如果成為一種普遍的共識，對我們電力行業，裝備製造業的發展也是很不好的。

大約在五六十年前，我們尚且不知道什麼是鍋爐，汽輪機，發電機，不管是材料，還是製造，設計，我們都與國外有著很大的差距，但是今天回頭來看，中國的裝機容量，在20年內，已經發展為世界第一，也是全球最大的火電市場。

時勢造英雄，市場帶來進步，因為市場在中國，我們通過合作，技術轉讓，授權，因為30年來的市場爆發，在實踐中磨礪了自己，除了燃機之外，傳統的火電，包括核電水電，太陽能光電，從亞臨界到超超臨界，從單缸到多缸雙再熱，所有國際上有的，我們都能做，水平也都還差距不那麼大，這就說明，因為我們有市場，所以我們取得了進步，說我們做什麼都不行，已經不切合實際了。

但是，差距也是客觀存在的，從指標上，尤其是指標的可持續，可兌現上，以及最近頻繁出現的電力事故上，不得不承認，我們一定在什麼地方，存在著問題。

那麼問題在哪裡？只是趕工期？事實上，沒有哪個項目是沒有工期壓力的，全世界不管是哪裡的業主，哪怕不是政府，也都是期盼著早日完工併網，為什麼我們出了這麼大的事？從官方的結論上來說，其實不太說清了。

說不清的問題，最為致命，因為說得清，就知道怎麼改，說不清，該怎麼弄呢？

我個人認為，我們正面臨這一個很大的瓶頸，我想稱之為「中等工程水平陷阱」，我們過去的成長，其實並不是我們從基礎開始積累，形成了一種良性的工程生態，一個可以自我維護的系統。而是，因為市場在我們這裡，誰想來吃蛋糕，就得跟我一起玩，所以我們在取得了授權，在製造，仿製，學習的過程中，快速建立了工程能力，並取得了進步，但是這種進步，始終是缺乏一點東西，這個東西，不是個東西，它很難一言兩語給說出來，但不是說不出來，而是細節太多，是無數個本身應該在七八十甚至上百年的發展中，建立起來的細節。

說到當陽爆炸事件，主蒸汽管道破裂，就我本人有限的知識，國內其實還有很多電站具有類似的風險，原因可能是不同，但是風險是一樣的，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我們的項目執行中，項目管理就忽略了這個細節，在主蒸汽管道和汽輪機焊接的焊縫這裡，焊接的要求，焊評的要求，是汽機廠出，管道是總承包方供，施工是電建公司施工，在意的是最終的業主，事實上，那就成了一個典型的三不管地帶，爆炸也不奇怪。我至少可以數出幾十個電站，這裡是缺乏焊評，草率施工。

那麼問題來了，我們的項目管理，這種細節無法控制，是否還有管理方法上的優化和成長的地方？我們的提需求的廠家，在工程設計階段有沒有對這種重點的細節，仔細斟酌？

在催交期的時候，如果是有些環節沒有把控，那麼就是有些功能沒有盡責，如果那些環節沒有具體要求，那麼提要求的部門，技術協議，工程設計，質量部門，是不是工作也有不細緻盡善的地方？

深層次里，我們的高溫高壓的材料的質量和素質，一直也存在問題，這些問題我們什麼時候能夠解決呢？難道走向世界，一代一路，一直去用進口的材料？

上面的這些事情只是一些例子，類似的情況還有許多。

英國造核電這個例子就不用舉了，上趕的，不是買賣，求著的機會，不是啥有面子的事情。

上面主要說的是技術上的多一些，但是工程能力不僅僅是技術範疇的，而是一種複合能力的體現，技術算是硬性的，軟性的比如科學精神，是否實事求是，如果要求明確制度周詳，有一種實事求是的精神，那麼很多問題也不會發生；比如管理能力上， 管理的體現，是下游我要你幹啥就幹啥，上游要我幹啥就幹啥，還是因為我的存在，大家更安全，更高效，更高品質？我們對於成本的理解要轉變，等同品質的低成本才是低成本，換算到等同品質，我們的成本一點也不低。

我們的工程水平不錯了，很多東西可以做，也許我們做的還不錯，但是我們卻很難再進一步，因為我們甚至沒有意識到，找到真正的，不能盡善盡美的原因，這就是所謂中等工程水平的陷阱 。不走出陷阱，我們就無法真正成為裝備製造業，電力行業的強國。

最大的風險在於，市場井噴的時間已經過去，我們以後相當長時間裡，可能沒有那麼多項目可做了，如果不能在我們的市場窗口關閉之前，快速的找到跨越這個中等工程水平陷阱的辦法和思路，那麼遠期的競爭力缺失風險，可能比這些事故本身的風險，更為巨大。

畢竟，想到一直只能在低價格低品質的區間來玩，誰不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