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的劍》:行為過激的好人和思考命運的壞人
作者丨謝明宏
編輯丨李春暉
我是個江湖人,也是個沒有根的浪子。如果有人說我在慢性自殺,自尋死路,那只是因為他不知道——不知道我手裡早已有了杯毒酒,當然是最好的毒酒。
——《三少爺的劍·序》
「系統壞了之後,有過激行為的好人和開始思考命運的壞人。」徐皓峰曾這樣描述自己眼中的古龍世界。
複雜深刻的人性內省、快意恩仇的男性情懷、永遠性格扭曲的女主。電影《三少爺的劍》用最古龍的方式,最徐克的武打,最爾冬陞的敘事:剖開了後現代社會人們畸變而脆弱的內心。
在武俠式微的電影語境下,它是最好的武俠片,也是最壞的武俠片。
誇它好,也許因為它的剪輯等外在架構,會讓人認為是香港武俠電影的還魂之作。貶它壞,可能因為它的涵義等內在精神,會讓人覺得是現代症候群的喧賓奪主。
在豆瓣上,《三少爺的劍》收穫了不少劣評:詩化的台詞叫人齣戲、主角太過痛苦、氛圍刻意悲涼。
「你的眼裡有江南的煙雨」。不少觀眾在這句台詞處,沒有繃住。其實,這樣的質疑從古龍創作《天涯明月刀》的時候就開始了。從某種意義上看,徐克和爾冬陞只不過在尊重原著。
恨古龍生不能睹此片。系統崩壞之後,最接近我們的那個江湖,是三少爺的江湖。
愈墮落愈快樂
劍客浪心,古龍筆下的劍客都有一顆發浪的心。
拿三少爺謝曉峰來說,放著好好的世家少爺不做,非要去妓院當龜奴、上街挑糞。算不算,有奶不好好喝——非作(嘬)呢?
謝曉峰和古龍筆下的大多數劍客一樣,都有強烈的厭世情緒。這些厭世情緒大體可以分為:空虛情結、趨死情結。
謝曉峰之所以逃離劍庄,是因為覺得生活的一切都變得不再有意義。
林更新的表演很好的拿捏住了這一點,堂堂一個俠客面無表情的給妓女倒假尿盆。硬糖君的前排觀眾此時吐槽:看林狗那個死樣!
對,就是要這種死樣。生無可戀臉,是這類人的標誌表情。給妓女倒尿盆和他拿劍殺人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無趣。
有的浪子多金,有的浪子多情,有的浪子愛笑,有的浪子愛哭,不過所有浪子,都有一點相同:空虛。
失去了天真,拒絕在虛妄的信念中生活,但又找不到應堅守的信念,沒有理想之光來澄明和輝映自己生存的意義。雖有強大的生理能量和心理能量,卻又感到自己難以去承擔真正有意義的重任。
於是空虛。並且,由於缺乏建設性的勇氣與情感,連與他人建立富有建設性的聯繫都難以做到,或者難以忍受這種聯繫。於是孤獨。
在空虛與孤獨中,浪子失去了對生命毀滅的敏感與恐懼,對他們來說,「死」就好像是個女人。一個他們久已厭倦的女人,一個他們雖然久已厭倦卻又偏偏無法捨去的女人,所以他們天天要等著她來,等到她真的來了時,他們既不驚奇,更不會覺得興奮。
這樣看來:電影中自掘墳墓的守墓人,以及背著自己墓碑逛街、躺在棺材裡等死的燕十三,一點兒都不奇怪。
混吃等死。對於燕十三這類人來說,他們已經懶得混吃混喝。既然生活已不再有意義,為什麼不直接躺棺材裡呢?
這是一種既不尖叫也不抱怨的絕望,一種極度的心靈疲憊。絕頂高手謝曉峰就是如此,當極度「風流」江湖之後,他消失了,默默地去尋找並承受一切對自己的各種蹂躪,無動於衷。
所以當兩個想白嫖的客人,一刀一刀捅謝曉峰的時候,他像個木頭。因為麻木,所以不仁,既可能對自己,也可能對他人。很多時候,我們不是在「捅人」,就是在「被人捅」,痛覺在生活中消失。
男人和男人
三少爺和燕十三的戰鬥,是一場充滿雄性符號的對決。
古龍說:朋友就是朋友,絕沒有任何事能代替,絕沒有任何話能形容——就是世上所有的玫瑰,再加上世上所有的花朵,也不能比友情的芬芳和美麗。絕不能。
豪氣干雲沖霄漢,友誼被古龍抬升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
古龍筆下的友情可分兩類,一類是肝膽相照的莫逆之交,黃金搭檔型的摯友。譬如《楚留香傳奇》系列的楚留香、胡鐵花、姬冰雁,大部分如是。另一類是敵人或對手,卻也經常惺惺相惜,化敵為友,譬如《三少爺的劍》中謝曉峰和燕十三。
快意恩仇,君子坦蕩。在燕十三不知道阿吉就是謝曉峰的時候,他將自己的劍法傾囊相授。但謝曉峰不佔便宜,決鬥之前亦將自己的絕學展露無遺。
他驕傲地對燕十三說:你的劍法只有在我第七招出錯的時候,才能殺我!
沒有虛假的奉承,也沒有狡詐的詭謀。兩個絕世高手就這樣硬碰硬,王見王,很酸爽。
這個世界:有人求勝,有人求敗,坦然的面對失敗,未嘗不是一種更高的境界。跟隨燕十三的人,也是他的知己。燕十三死後,他說:這是他自掘的墳墓,可以算死得其所。
燕十三死時,眼神忽然變得清澈而空明,充滿了幸福和平靜。而謝曉峰則是不舍和悲情。
一人得償所願,一人痛失對手。兩種廝殺對立的人格,構成了「人」字的一撇一捺,巍峨聳立,叫人起敬。
高祖哭項羽,曹操悲袁紹。高山流水,伯牙絕弦。很多時候,英雄惜英雄,互相成就,缺一不可。
三少爺和燕十三,打的都是不敢說的心情。現世生活,人心不古。我們對這樣的友誼和碰撞的些微渴望,都被爾虞我詐的詭計摧毀得一乾二淨。
苦海有岸
他愛她,她卻愛著他。
三角戀、逃婚、搶婚、因愛生恨:現代社會一個女人所能經歷的情感旋窩,都集中在了女主慕容秋荻身上。
古龍道:「白馬非馬。女朋友不是朋友。女朋友的意思通常就是情人,情人之間,只有愛情,沒有友情。」
古龍將貓比作女人,平時溫柔嫻靜,似乎很忠誠,一遇到誘惑就經不住考驗。本性殘忍歹毒,將自己隱藏得很深,發怒時教人猝不及防慘遭其毒手。古龍對女性顯然存在偏見,帶著歧視的成分。女性在他的筆下不是一個人,只是一種符號。
爾冬陞和徐克並沒有走古龍「直男癌「的老路,電影中慕容秋荻雖然一度要雇兇殺掉悔婚的謝曉峰、一把火毀掉了謝曉峰隱居的村莊,殘忍至極。但仍被賦予了最深切的人文關照,徹底的去掉了符號化。
那一句:」曉峰,你會再娶我一次嗎?」觸動無數少女心弦。如果一個女人所有的荒誕殘忍,都是因為扭曲的愛,再苛刻的心也會釋懷。
好事多磨到不了頭。謝曉峰、慕容秋荻、竹葉青三人的畸戀,說到底只講了「求不得」三個字。
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在這場無人勝出的愛情戰里,竹葉青拚命搶班奪權,錯以為慕容秋荻愛上的是謝曉峰的權勢。所以,臨死他對慕容秋荻說:我已經是天尊了,你願意嫁給我嗎?
慕容秋荻無所不用其極,甚至要滅謝氏全族,錯以為只要能證明有人更愛她,謝曉峰就會回心轉意。所以,臨死他對謝曉峰說:你看,有人那麼愛我,可是你呢?
謝曉峰為了逃離生活的虛無,隱居山野,兩度拋棄慕容秋荻,錯以為所有的債,都有時間還。所以,他抱著慕容秋荻說:別恨我。
在愛情旋窩裡的你我,誰是慕容秋荻,誰是謝曉峰,誰又是竹葉青?
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蔣夢婕飾演的小麗,去苦海鎮當妓女,對家人卻說在大戶人家當婢女,家人稱呼她為公主,令人鼻酸。妓院的老闆稱她是最下賤的婊子,因為就連一般人聞風色變的玩SM的客,她也敢接。
苦海鎮窮人們的生活哲理就是苟安。
他們基本失去了反抗意識,把希望寄託於燕十三教阿吉武功。反抗的人是誰都行,總之不能是自己。
謝曉峰對觀音像磕頭的時候,有人嘲諷道:「別拜了,她早把大家給忘了。」
信仰缺失、窮人苟安、當權者都是惡霸。擺脫困境的唯一法則是:用更大的惡來制服惡。
但電影最後給出了解決之道。燕十三對謝曉峰說:你不必殺人,只須將他們打敗。謝曉峰走上了救人的道路,觀音像的玉凈瓶也發出了鮮綠的嫩芽。
這個世界會好嗎?如果從深淵開始改善,往生河畔,枯骨亦能生出曼陀羅。一個謝曉峰無法改變的武俠世界,但至少還有人堅信:我生有涯願無盡,心期填海力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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