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不要痛打落水狗?

小時候,一個班裡綜合成績並不拔尖的同學,在學校舉辦的大賽中朗讀自己的作文。讀著讀著,下面開始有了些許騷動,不僅是學生,一些老師也在輕聲嘀咕:他怎麼寫的比同年級的人好那麼多,是不是抄的?

上中學的時候,我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當時由於種種原因,轉學到縣城,一去,就被班主任安排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有一天在宿舍閑聊,室友無意中提到:某某老師和他侄子聊天時,說一看新來的你,就知道成績極差。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有些詫異,那時候即便在班上排不了前十,但再不濟也不會墊底,這才來了幾天,他怎麼就評了個「極差」?

微一沉吟,明白了,這是熏習的緣故。

新聞上說一小偷被抓後,羞慚不已,決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坐公交時,看到別人口袋裡的手機和錢包露了出來,還是忍不住手癢摸了一把。

《儒林外史》中提到過一個財主,臨死前伸出兩根手指頭,就是一口氣咽不下。子女中有一人反應過來,剪掉兩支燈芯中的一個,老頭馬上就閉目了。

這些就是長久以來的熏習導致的。而校園中事,本質也是如此。

當代中國大部分學校都有一條不成文的潛規則:所謂的優生,都安排在老師觸手可及的位置;而調皮搗蛋成績又差的劣生,往往根據表現依次往後排。有了以座次定優劣的傳統後,後排的學生自然都是極差的。而作文的事情,由於缺乏對他人努力程度的了解,又總習慣朝最壞的一面去分析,於是發現一人寫的比同齡人好,便產生了抄襲的結論。

當這樣一種熏習泛濫之時,世人幾乎對所有事,都開始疑神疑鬼起來。

一女子年紀輕輕地做到了總監的位置,有人懷疑背後是不是有乾爹。

一年輕人失憶後四處行乞,不巧照片在網上火了,有人質疑是不是炒作。

一對夫婦出國旅遊因病滯留,發帖求助華人嚮導時留下的電話,有人認為是誘導人們對他冤家的惡意騷擾。

太多的事情,不勝枚舉。而熏習之外,還有思維的僵局。

李斯與趙高幫助胡亥篡位後,擔心太子扶蘇和將軍蒙恬舉兵造反,想了一條毒計:偽造始皇帝詔書,賜死二人。蒙恬見書時還有存疑,想去請示求證,甚至想必要時反戈一擊。扶蘇則黯然接受。扶蘇死了,蒙恬也跟著去了。

鴻門宴後,張良使了一招反間計。當項羽的使者出使劉邦封地時,張良令人鳴鐘鼓,上珍饈,席間再以美女歌舞助興。而後聽聞不是范增的手下,故作驚訝,草草打發。使者憤恨難平,回國之後,舉報范增通敵。項羽聽罷,讓范增給個合理的解釋。范增沒說,項羽就把他踢開了,而後兵敗如山倒。

這兩件事都成了千古遺憾。多少年來,人們提及楚漢爭雄,大都認為若有范增在,項羽後來就不至於烏江自刎了;多少年來,人們提及胡亥偽造詔書一事,大都認為若是扶蘇舉兵反擊,那麼秦朝的國祚絕對不止區區十幾年。

但扶蘇和范增都是明白人,一切看得非常通透。他們明白當世的一條規則:若有人控告你時,你必須自我證明,證明不了,嫌疑無法洗清,那麼說明你就是有罪的,將受到相應的懲處。所以范增只是黯然的說了一句:願賜骸骨歸卒伍!而扶蘇則說:父而賜子死,尚安復請!

一個問題,你這樣想,我這樣想,於是漸漸的大家都這樣想。很多人都這樣想的時候,就沒了獨立思考,看法上難免失之偏頗,行為上難免失之盲目。

一直以來,我們如果對一個人起疑的時候,通常的習慣是先把他打入了十八層地獄,然後再拋出一系列問題,讓他提供一項項證明。而從來都不曾去深思,自己所提的這些問題,是否真的站得住腳。於是,范增和扶蘇們總是存在的。

而我們常常感慨扶蘇和范增們的結局,但幾乎並沒有想到,自身和他們並沒有什麼本質不同,假如能夠化身,涉身處地,一樣是令人唏噓的結局。

這自然非我們所願。所以,真正的不失偏頗而又人道一點的思維及處理方式應是這樣的:如果你認為一個人有罪,起訴他可以。但你得拿出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如果證據不足,那麼你應該認同疑點其實是不成立的,嫌疑人這一次應該無罪釋放。

這一點,多年前,李靖無師自通的懂得了。

唐太宗曾讓李靖教侯君集兵法。不久,侯君集控告李靖將要謀反,理由是李靖只肯教粗的,精深處不肯教,可知他有異心。唐太宗問李靖。李靖說:想要造反的其實是侯君集,現在國內已經平定,我教他的兵法,足夠制服四裔,侯君集硬要我全部教給他,不是想造反想什麼?

多年後侯君集果然謀反,這是後話了。但當時的李靖,用了這樣的方式,反擊了侯君集證據的缺失,才得了善終。

李敖曾說:我不僅罵你是王八蛋,而且還要證明你是王八蛋。這句話,大家一開始都很不以為然,然而卻還是不知不覺間潛移默化地接受了。

當年成王年幼,周公為了避免天下分崩離析,代攝政事。天下人都以為他有二心,卻沒想到皇帝成年後,他歸政隱退。

而王莽做官時,造福百姓,謙躬下士,一直是人畜無害。天下人都以為是周公在世,卻沒想到時機一成熟,他馬上造反。

對此,白居易一語道破:周公恐懼流言後,王莽謙恭下士時,若使當時身便死,一身真偽有誰知。

可見人性總是複雜的,沒有絕對的善,也難有絕對的惡,善惡之間,你總是難以分辨的。輕易憑一兩件難以為證的事,就去蓋棺論定,不是審慎的做法。同樣的,放任熏習的泛濫,想當然耳的以己度人,也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遇到落水狗時,要不要打,便成了一個學問,也是一個讓眾生相原形畢露的問題。如果不能證明它為非作歹,衝上去就是一頓暴打,和義和團沒什麼兩樣。而如果你確實能夠證明,那麼打不打,就是可以斟酌了。今日中國,很多事情都是這樣。

文:聽潮,公眾號:聽潮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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