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治癒呵,都在那些極小的片段里

不是第一次造訪京都,也絕不是最後一次。提及京都,或多或少心中都會浮現出林文月筆下《京都一年》里的典雅秀美。將京都作為目的地,常常有些無名的憂愁,怕與山門長牆草草照面,怕錯過通衢小巷隱藏的一間深夜食堂,怕穿不對華美織錦。有時越是讀不透的城市,越是心中有些惶恐。

於是這次出發,自覺開了竅,拋下做不完的旅途功課,試試放鬆些,朝花夕拾。於是小蒼山下,渡月橋前,全成了記憶里百人一首的抑揚頓挫,悠悠揚揚地唱著和歌里的流水山風,空山草木。京都於我,依舊還是門外漢不得法的且走且行。

但思及在和日劇場景無二的河岸邊閑坐發獃,在絳紅和傘下一口一口吃著醬油丸子,又或者僅僅只是旅居町屋的夜裡拉動會發出咔啦咔啦響聲的沉沉木門,都可以說,這些留白而看似毫無意義的碎片,就是我與京都最珍貴的一期一會。

百年町屋

風雨夜歸人漂泊後的近鄉情怯

榻榻米的草席散發著草木香氣,厚實的棉被壓在身上,沉甸甸的安穩感,是久違的像小時候睡在老家床鋪的踏實。睜開眼睛,低矮的木天花離得很近。側過腦袋在麥粒枕頭上壓出卡拉卡拉的小小噪音,房間自帶小小的日本庭院還朦在石燈籠透過和紙散發的昏黃光線里。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啊忘了把紙拉門拉上。

木托盤上的陶杯還殘留一汪淺淺的綠茶,水波紋的瓷碟里散落三兩顆紅色草莓。昨夜在檐廊下赤著腳,踩在院子清涼帶著水汽的飛石上,樓上的銅風鈴偶爾清凌凌地留下一串脆響。友人細細聲地招呼我早一點睡,輕輕地應了一聲,啪嗒啪嗒地拉著昭和年代的老式電燈的燈繩,要連拉兩下才熄滅。

在京都的數日,居所是這樣的一座百年町屋。即使是暫居的旅人,卻奇異地有著額外安心的信任感。大概緣分從和民宿老闆娘碰上的第一面就開始了。興高采烈地拉著箱子從大阪搖了一路到京都,入夜出站卻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澆了一身。狼狽地在風雨飄搖中抵達大馬路轉進小巷的三條宿,看著烏沉沉的町屋門面覆著紅色暖簾,素麵紙燈籠暈出和煦的光,有種近乎風雨夜歸人漂泊後的近鄉情怯。

拉過門前銅鈴吊繩敲鈴,除此外別無他法。「はいー」從裡面傳來女子溫和而生機勃勃的應門聲,趕忙和友人們收起雨傘,整理凌亂的額發和濕透的衣衫,總不好顯得禮數過於不周。門開時,露出老闆娘素凈的臉,說這樣大的雨辛苦了,快進來吧。進屋後友人把傘放到石墩里,在水泥地上脫去鞋襪,換上老闆娘備好的木屐,而我正坐在蒲團上,填寫著她遞來的入住表,被她表揚著你會說日語太好了,一邊露出了小女孩一樣慶幸的天真神情。

竹林苔蘚綠楓

關不住的一園綠意

興緻沖沖地跑到嵐山,只想著一嘗素稱關西第一的「廣川」鰻魚飯。到門前一看,是日定休,心中大為鬱悶。得友人提議,或可到祗園祇をんう一試,才勉強釋懷。

少有在非紅楓季造訪,還是決定沿嵐山竹徑往小倉山腳走走。而幾乎從轉入竹徑開始,便覺得出奇的安寧。倒不缺人聲,過往路人碎碎細語,風搖一搖,嘩啦嘩啦的響聲從遠處瀰漫而來,鋪天蓋地里就只剩下又喧囂又寧靜的山林。明明數十步開外遊人如織,偏偏就有了「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意境。

期待已久的「廣川」落了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一陣風,吹散了鬱結。

在祇王寺種滿苔蘚的院子里,抬起頭,鋥亮的黑瓦和拙樸厚實的茅草合掌造屋頂,渾然天成地融入了滿山林野深深淺淺的綠里。空氣是濕潤的,疏影橫斜的綠楓像凝著一汪水的翠。我沒想過,層林漸染這個詞,原來可以用來形容漸次的綠。

到了常寂光寺門前探頭一看,和印象中的紅楓名所截然不同。只是仍舊抵擋不住柴扉茅舍關不住的一園綠意,恭恭敬敬地付了500円門票錢,跨過山門,一山坡綠茸茸的苔蘚,萌得我一時張口結舌。日光太好,錯落地從枝葉出漏下光影,照得滿地苔蘚青綠無比。遠了看是毛茸茸的綠毯子,湊近了看才發現,一地的苔蘚像小星星一樣,綠得精神無比。

一邊貪心地在心裡許了個願,下一回再到京都,必定要預約享有「苔寺」之名的西芳寺,好好地看苔蘚看個夠本。

沿石徑往山上走,漸漸兩旁的楓有了秋色,只是都比不過忽如其來卧在路旁的黑貓。我在一旁的納涼竹棚下或走或坐,黑貓一臉主隨客便,金黃瞳里紋絲不動的淡定,似乎卧定了便就打算再不挪窩。心裡忐忑想這寺里的貓主子不知道揉得揉不得,殊不知橫斜里打哪冒出一隻金髮碧眼的肉糰子,上手就興高采烈地摸了起來。忽然便覺得,黑貓主子八風不動的傲嬌里儘是溫柔。

米其林鰻魚飯

滿足得不知如何是好

在京都的最後一日,慢吞吞地起床洗漱,堪堪在午飯營業時間結束前趕到祗園。深藏在花見小徑巷弄處的祇をんう,是一貫日式料理店的低調。未及預約,冒著客滿的準備敲開了小小門面。算不得年輕但面容柔和的婦人問清來客數量,引友人與我脫去鞋襪上了二樓。席間大概七八張小桌,頂多也就容得下二十人的樣子。

簡單直接地叫了三人份的名物蒲燒鰻桶。鰻桶上桌掀蓋,馥郁的香氣立刻征服鼻子。先烤後蒸,秋冬肥美鰻魚入口肥厚軟糯,吃得出炭燒的煙火焦香味,醬汁味甜,米飯米身吸飽醬汁,粒粒分明有嚼勁,附上清甜的鰻魚肝湯和清爽的漬菜,配上飯後的蕎麥茶,滿足得不知如何是好。

糺之森砂石道

美到極處即是禪

飯後又慢吞吞地乘地下鐵四處遊盪,直到下午距離五點還有一刻,才到達下鴨神社。站在自平安時代以來便相生的糺之森砂石道上,滿目影闌斑駁,耳畔風林瑟瑟。森林神道深遠,倒真像是連結著人間神界通往神的居所。

路過結著注連繩的樹木,是兩人合抱也幾乎抱不過的巨木。心念一動上前,手掌輕觸神木肌理粗糙的紋路,閉上眼睛聽沙沙枝林風聲,覺得靈魂里的血管里倏忽跑過百年古木的精魂之氣。不必見鳥居,不必見神社,森林裡唯獨是這一株巨木,令我相信忽有神明。又因為相信,更感覺神道里的八百萬神明一息間從指尖跑進身體里,與血液共融。

風林草木,眾神棲居,在這一刻共鳴。「時間無盡遼闊,但生命輕如塵埃」,腦海無端冒出這句歌詞。俗人如我上一刻仍然為一碗鰻魚飯心心念念,下一刻卻有了頓悟。或許,美到極處的風景,本身就是禪吧。

這一趟旅途的京都於我,顯得有些零落。一個人,一隻貓,一棵樹,一碗飯,明明都是極小的片段,回想起來,卻又能在靈魂里敲擊,留下寺里鐘聲般綿長悠遠的迴響。或許是因為八百萬的神明曾掠過,又或許是因為搖動簽筒抽中吉簽,分得一點安寧與福氣。下一回,若是再有下一回,仍舊希望歲月長衣裳薄中,再做一回京都的門外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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