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大街的包法利夫人們,未必幸運到把自己作死
在我讀《包法利夫人》這個作死女文青的故事的時候,首先當然想到的是我自己和身邊的一些人,然後卻不自覺地想起了一群一點都不「包法利夫人」的女孩子。
高中畢業的時候,跟著同學找暑假工做,進了一個私人小作坊,裡面有很多年紀不大的小女生,我們剛到就溜到我們的宿舍里問東問西,一點都不怯生。老闆不搭理她們,對我們說:她們早就不上學了,什麼都不懂。
工作的地方有一個可以插手機的揚聲器,工作前,小女生會爭先恐後地把自己的手機插上去,歌曲都挺契合那種無聊的工作的——充滿性愛元素的網路口水歌,我和同學紛紛表示不能接受,當同學得知我手機有幾百首歌的時候,慫恿我插上去。我的歌單也說不上高雅,但有不少英文歌和純音樂,看著他們聽到這種類型歌曲時候的反應,我很快尷尬地一身雞皮疙瘩,在心裡默默祈禱:拜託,下一首別是純音樂啊!沒能等我擔心許久,一姑娘把我的手機拔掉扔給我:聽我的吧!
她的網路歌曲響起來的時候,我感激了至少兩首歌的時間。
後來我慢慢知道,來自雲南的十五歲小姑娘,二十五歲的男朋友也在附近打工,每天傍晚下班兩人一起壓馬路,沒事的時候就找我們說話;一對雙胞胎姐妹,姐姐看起來格外成熟,問她不上學多久了,她伸出手指,四年了,不做任何感情上的停留;另一個姑娘,說出自己有女兒的時候我是嚇了一跳,她五味陳雜地說:我的小女兒說,讓她上學還不如讓她死了。我聽了又可憐又可笑。
值得一提的是,那裡的伙食差勁的要命,硬邦邦的饅頭,十幾個人的菜不過一盆發糠的黃瓜和豆角,去晚了還沒有。
《包法利夫人》講了一個什麼故事呢?一個相貌中等偏上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出生在一個相對富裕的農家的飽讀浪漫主義小說熱愛幻想的文藝女青年愛瑪作死的故事,這個作死是真的掛了,即肉體的死亡。而愛瑪這個名字本就具體浪漫的意味,但丈夫的姓——包法利,卻含有「牛」的意思。
愛瑪所讀作品的特點,被福樓拜一一列舉出來,放在現在幾乎就是電影院里郭敬明之類的造夢青春片和大火韓劇一樣的路數:
「兩情相依、曠男怨女、暈倒在危樓的落難貴婦、沿途遭人追殺的驛站車夫、頁頁都有累垮的坐騎、陰森的樹林、心靈的騷動、信誓旦旦、無語凝噎、眼淚和熱吻、月下的小舟和林中的夜鶯、書中的男子個個勇猛如獅子,溫柔如羔羊、人品世間少有、衣著考究華麗、哭起來淚如泉湧。」
被這樣的詩書沁淫著長大的愛瑪,偏偏嫁給了一個普普通通的鄉鎮醫生,她簡直無法相信這平庸的日子竟然是他以為的幸福。當她參加了一個上流社會的盛裝舞會,和優雅的爵士共舞之後,便愈發討厭自己那個說不出某本書里的某個術語的丈夫。
然後愛瑪遇見了風月老手地主羅多爾夫,羅多爾夫單純地貪圖愛瑪的肉體,並且很會撩妹,所言所為都符合愛瑪對於浪漫的理解,你不是文青么,不是追求一種跨越常規的心靈浪漫么。於是渣男翩翩多姿地對愛瑪說:有兩種道德,一種是被世人所接受的庸俗的道德(遵守三綱五常),一種是永恆的凌駕萬物的,給人光明的道德(我喜歡別人就可以偷情)。
這樣的花言巧語,把女文青迷得神魂顛倒,羅多爾夫成功地佔有了愛瑪的肉體,但女文青整天的矯情多嘴,和要對方一生一世的許諾,讓渣男有點吃不消。最終算是始亂終棄了這個會花錢的表現出一副「上流社會姿態」的農家丫頭。
但她仍然不死心,一刻都無法忍受衷心愛著她的丈夫包法利。同樣經過一番巴黎上流氣息熏陶壓根瞧不起對他投懷送抱的普通姑娘的萊昂,深深地覺得只有愛瑪這樣的有品味的姑娘能夠勾起他的慾望,兩個人又廝混在一起。愛瑪向萊昂說起羅多爾夫時,說他是一名船長,心裡想的是船長這樣的人都能喜歡我,你書記員小萊昂多麼卑微啊。就這樣她飄飄然地借著高利貸和窮酸但浪漫的萊昂度過一日又一日。
她在丈夫面前總是悶悶不樂,服毒臨死時,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的無法交流。一方越用力,一方越覺得他讓你離想要的越遠。
包法利深以為自己給了愛瑪幸福,能做的他都做了,愛瑪從來都不會賺錢,他答應她讓她去學琴,認為看一場戲劇有利於緩解愛瑪的病情便心無芥蒂地讓她和萊昂交往……他是一直尊重並維護愛瑪的優越感的,但這個男人要養家,迂腐無趣。所以愛瑪只願意跟會花言巧語的男人廝混,也不願試圖努力著讓這個其實很理解她的男人變成她想要的樣子。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是多少人的判詞呀。
我們在讀了幾本書之後的優越感,帶給我們的不切實際的期望:會有王子會有公主來找我,而現在的糟糕處境並不真正屬於我,我屬於上流社會,那個幻想出的應該有我們一席之地的繁華都市有我們想要和應得的一切:華燈初上,披著晚禮服在西裝革履的圍繞中對酒把歡。
所以對周圍本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油然地生出厭惡,那本就是我們自己,拋卻幻想麻醉後清醒的自己,不得不為了生活去做最髒的工作、點頭哈腰、趨炎附勢、平庸而缺乏品味。
但我們只知道厭惡和我們相同的自己,卻沒有為躋身期望的位置做任何努力,它們不主動簇擁過來,是老天爺眼瞎——那些肥胖不學無術的上層階級更加深我們的憤怒。於是只好貪婪地繼續讀著意淫的文學餵養自己的優越感、填補和現實之間的巨大懸殊、加深對現實的厭惡,沉淪、扭曲。
但幸運的是,我們不會像包法利夫人那樣最終混到服毒自殺的境界。因為我們幾乎不會再遇到像包法利這樣對愛人無限愚忠的人,不耍心機、無條件地信任妻子、不要求妻子賺錢、反而助長著她不符合其身份的審美、還不斷反省自己的一個大笨蛋。
我們終會在我們還不願結束沉溺在幻想中的年紀遭受平庸現實的無情嘲諷,然後多少回歸成一個相對正常的就傢伙,對於之前那個不可一世的自己,就像第二天凌晨刪掉半夜發布的動態一樣,一臉羞愧不願提及。
我又想起那群一點都不「包法利夫人」的女孩子,她們可能根本沒機會接受一些浪漫文學的熏陶做一個公主夢,那麼早地認清了現實,但她們的未來恐怕也不比曾經沉溺在「包法利主義」的人更順利。她們現實,但也並不是功利。
那份工作是手法越嫻熟掙的也多的,她們多半都呆了幾年之久。一個工作的小夥子工作時一句話都不說,冰冷如鐵,在我們臨走的前天夜裡叫我們出去打球,從他的眼神里看出某種莫可名狀的東西,大概是留戀,那種生活太貧乏了,他大概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這樣的現實角色,恐怕從來都不會進入主流話題之內,一群貧乏不去做任何幻想的人。
所以,這是一群底層年輕人在人生道路上分道揚鑣的故事。
一撥人是不做幻想的被教科書稱為「廉價勞動力」的終被消耗的工廠女孩、工廠男孩;一撥人是接觸過上層氣息熏陶,卻分不清理想和現實的人,淪為笑柄和自身命運的犧牲品,如那個以某種極端姿態出道並被扒皮的龐麥郎;另一種是仍會幻想,但被現實一記猛拳打醒了一刻的傢伙,要麼從那懸殊差距中退縮下去,不再做什麼公主夢,圓滑老道並踏實,尋求某些正常渠道的小打小鬧小驚喜;要麼選擇在理想和現實里奔忙,但這現實的機遇,不像書中那麼順理成章。無數投奔大城的青年熙熙攘攘著一面激流勇進,一面黯然離場。
但讀書總還是有點用的,比如當「一個包法利夫人」讀到《包法利夫人》時。
從堂吉訶德讀騎士小說發狂,到愛瑪讀浪漫小說作死,這在警醒著我們,不能光讀那些讓我們感覺到「爽」的文字,男孩子讀的的修仙打怪我最屌,女孩子讀的我吸煙我泡吧但我知道我是好姑娘,富家少爺開著寶馬就是要喜歡我。
只能說,你開心就好。
————
公眾號一晌貪歡(pereader),歡迎關注。
推薦閱讀:
※你不浪漫,我就出去浪:惹不起的白蓮婊
※為什麼想去西藏、印度的我在該問題下被部分知乎用戶定義為不受待見的(偽)女文青?
※為什麼余秋雨這麼招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