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現代都市的武林高手

一.人間洗鍊需藏鋒

夜星泛泛,天氣微涼,這時節入了秋,白天也會走得快一點。但小區院子里的燈還亮著,聚集著好多人,是陳師傅和他的徒弟們。

徒弟們一般六七點左右過來,夜晚九點半左右,才逐漸散去。陳師傅說晚上練拳好處多,一是照顧徒弟們的時間,到了晚上才空閑,把這些時間用來打拳鍛煉身體,總比回家看電視要好,二是晚上練拳好,練拳就是練神,夜晚提高人的敏感度,身上要敏感,心裡也要敏感,夜晚安靜,心神祥和,能讓人更好的體會全身的發力。

陳師傅和他的徒弟們從不間斷,不管春夏秋冬,都會堅持過來,對徒弟也有教無類,有白領,有高中生,有軍官,有手機維修的,也有博士生。

他從鐵路上退休後,便在自家小區的院子里教拳。小區里的人早都習慣了陳師傅和他一票徒弟,打個招呼就回去了,不像在公園裡,總有人圍觀。

張哥是這裡資格最老的徒弟,他孝敬師傅,每周給師傅帶一條最愛抽的好煙,陳師傅不愛喝酒,但是嗜茶,他說習武人喝酒腦子就亂了,神定不下來,所以他喝茶,就著下酒菜,花生佐豬頭肉,一口菜一口茶,大呼暢快,放著音樂聊聊天,聊些拳上的事。

張哥說他和師傅的相遇是場緣分,那年他剛退伍,身強力大,走在公園裡看到陳師傅打拳,和其他人那種二十四式的配樂太極都不一樣,他好奇就上去問問,問了後又不服氣,結果激起來火氣了,陳師傅就說你推我,看看能不能推動我,張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讓陳師傅挪動分毫,當即驚訝,便想隨陳師傅練拳,陳師傅不教,說他品德不端,教了拳惹出岔子,張哥從那天后整整一個月,都會在早上五點過來等陳師傅,終於感動了他。

陳師傅每次談起這件事的時候都會笑眯眯的說:「有孝心的孩子,總不會是壞孩子。」不過他還是會加一聲督促,好孩子練拳才能練進去,得到其中的況味,習武人心要正,心正了拳路子才會正,他們師爺那時候練拳比現在苦多了,入門也難,你們在好時代,要抓緊。

帶了第一個徒弟後,就開始在小區里教拳了,徒弟慢慢多了,各有各緣法,他們不怕吃苦,練拳一絲不苟,很讓陳師傅放心。

徒弟一多,事也多了,那次不知誰撿了個野貓回來,眾伙徒弟都在那逗它玩,末了師傅來了說野貓不幹凈,讓大家不要鬧了,貓便被撂倒一邊,大夥開始練拳,第二天,徒弟們看見師傅抱著一隻貓,輕輕地撫摸著,那不是昨天的那隻野貓嗎?被洗得乾乾凈,原來它這麼漂亮。

陳師傅教拳的時候一根煙接一根煙,他眼睛眯著像神遊天外,但你只要稍微有一個動作不標準,就會注意到,馬上出聲提醒。徒弟們這點就非常服氣,師傅一摸身子,就知道這麼調到合適的位置,一打拳,喲,舒服多了。

到底是年輕人沉不住氣,李旭東是這裡年紀最小的一個高中生,他學了拳就老想和人試試,纏著師傅教他打法,師傅說了,樁站好了功夫就上身了,打法都是細微末節,但師傅依不過他,好好好,那就教你們些簡單的打法,便聚攏了大夥一起來,拆解了些小擒拿和摔法給大家練,這下有意思多了,徒弟們興緻高昂,互相比劃。但李旭東不知輕重,被人拿住就想發狠反攻,手腳並用,被師傅喝住,說練武德性第一,為了保護自己,推之保護別人,不要誤入歧途,和人爭強鬥狠。

李旭東不懂事,說道,那我們練拳有啥用,鍛煉身體做啥不行,師傅有沒有和人打過架,我們練的這種武術到底能不能打架,師傅沒回答,只是笑笑,旭東被其他師兄笑罵幾句,這事便這麼了了,但我知道這小子心裡是不服氣的。

隔日,眾徒弟練拳,但大夥神氣都不振,不知打哪來的幾個外頭小子,跑到這個小區里來了,幾個人就靠在摩托車旁,指指點點,嘻嘻哈哈的圍觀,不時爆發大笑,讓人好生心煩,張哥想去勸勸讓他們離開,被師傅止住,師傅說我們練拳是練自個兒的,不怕人看,不要被外面環境打擾,再說這地是公地,又不是自家一個人的,沒有理由對別人驅趕,都把精神提起來了好好打,不要理會別人家的事。

沒想到那伙人變本加厲,好像把這小區當成自己聚集地是的,經常傍晚就聚過來抽煙聊天,再把練拳人當猴一樣圍觀一陣子,一伙人摩托車騎得轟轟作響,撒了歡的來回。陳師傅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憋著一口氣也沒處發,就這麼捱著過了。

二.隻身敢赴此沙場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周多,徒弟里多是工作的人,也不想和那些混子一般見識。張哥說要給師傅騰個地,陳師傅不肯,就想留在這小區里,徒弟們心裡有了怨言,但沒直接說出來,旭東火氣大,想去說理被人拉住,陳師傅說了立正收心,無事莫添事,見不義才應當有所為。

那天晚上稍冷,那伙子摩托車沒來,練拳比較安靜,徒弟們心裡樂活,舒了口氣,打起來倍有勁。到了八九點多,天已經黑了,轟隆隆的聽見機油聲。

他們把摩托開到了小區里,還帶著一個人,不一會又過來一些人。今天的人比往常多一些,罵罵咧咧的,雖然夜色撲面,但能看見煙頭亮起的火星,他們圍著那個人,說了幾句,就動了手,一人踹一腳,還不嫌過癮。

徒弟們還未發聲,陳師傅先坐不住了,以前都是陳師傅勸徒弟們不要衝動,現在倒是徒弟們把師傅拉住。

「以前不過事不相干,現在看見了這種事怎麼能不管?」

陳師傅這麼說著,就要過去,張哥擋在師傅面前,「他們完事了就走了,明天騰地,就算去也是我去,師傅還是坐著吧。」

陳師傅說:「放心吧沒啥事,我就是過去給他們講講道理,勸他們不要這樣了,畢竟看我年紀大了,總會給個面子,再說這人的事,不能總這麼一走了之的迴避了,永遠也解決不了問題。」

張哥不放心,「那讓旭東陪你,老人小孩,總會留個面子,道理好說開。」

陳師傅帶著旭東過去,走到那伙子摩托車面前,摩托車們看見有人來了,便停了下。

「喂,過來幹嘛呢,不該看的別看。」

陳師傅看見那伙子人,還未說話,頂頭就來一個人懟在師傅面前,他比陳師傅高大半個頭,看起來陳師傅是一個弱不禁風的瘦小老頭,像爺爺帶著孫子,這組合怎麼看都好欺負。

「你們不要在小區里打人了,都走吧,別鬧了,別讓家裡人等急了。」

「這地又不是你們家的,你管我們呢。」

摩托車們再沒搭話了,他們自個兒說起來,「這不是前面那塊打拳的人嗎,過來找麻煩啊,整天軟綿綿的,是不是以為自己真能打,」他們自己鬨笑了起來,覺得沒意思連看也不看陳師傅一眼了。

旭東委屈了,罵了一句,前面一個混子眉頭一皺,當即罵了起來,陳師傅擋在前面硬生生受了唾沫星子

,臉色變也沒變,還是笑著,「行了,不要在意小孩子不懂事,你們別在這鬧了,早點回家吧。」

「成了,不和你這老頭子一般見識,今天就這樣了,我們走吧。」

他們覺得無趣了,怎麼罵,陳師傅都不會還口,說著就要走,旭東面色鐵青,已經氣得不行了,他想衝過去,但是肩膀被陳師傅按住,看起來只是手輕輕放著,但是身體像鐵釘了一樣不能動。

摩托一甩就要開走,尾氣管對著陳師傅們毫不客氣的發出突突聲。

「你們別走!」陳師傅居然把他們叫住了。

「嗯?什麼意思,好不容易不找你們麻煩了,你這老頭子還想咋樣。」

陳師傅是希望他們越早離開越好,但他看見這夥人還想把之前那個被打的人帶走,心裡有些擔憂。

「我的意思不是說你們不能在這,是想讓你們再別打人了。」

「你管我們?我們不打他,難道還打你嗎?」

「有話好好說,什麼矛盾不都佔個理字嗎,理說通了就沒事了。」

「走開,別晃了。」

摩托車們看見這老頭這麼不識趣,來氣了,沖沖地說,「怎麼還真想打?年紀大了跳廣場舞不好,連武術,花拳繡腿就以為自己能打了?」

「我不會打架,我們是鍛煉身體,不是為了打架。」

「那你老別管我們,我們走我們的,你自個好好鍛煉去。」

他們要走,陳師傅偏偏又站在前面把他們封住。

「呸,不識趣。」

「你還想幹什麼?真要我們打你?」說著走下來幾個人,圍住了陳師傅比劃著,要嚇唬他,他們逼近師傅,但師傅死活也不後退一步。

陳師傅打了一輩子拳,現在他站在這夥人面前,卻一拳也打不出去。

那個被他們打的人也看不下去了,讓陳師傅不要管他,沒啥大不了的事,頂多踹幾腳,不會受傷,但陳師傅偏偏不讓非要他們不再欺負才行。

眼看著即將不好收場,旭東過去把徒弟們叫來了,徒弟們一起過來,帶著鄰居其他人。

那伙摩托車們看見人多了,不想添麻煩,啐了一口,明天等著,也不管那個人,一溜煙的騎車走了。

「好了好了,沒事的,大家回去吧。」

那個被欺負的人想向師傅道謝,師傅手一揮說不用了,一點小事,以後你也別瞎鬧,早點回家別讓家裡人擔心。

但是這時候師傅和徒弟們都沒注意到,旭東不見了。

現在九點半多,徒弟們該回家了,但他們見不到旭東心裡急,就都陪著師傅在那等著。過了二十分鐘左右,旭東回來了,師傅第一個衝過去看他,看到旭東像是哭過,臉上有些青腫,不過沒大礙,衣服臟髒的,像在地里滾過。

原來旭東一個人跑去找那伙麻煩了,傳統武行里,師傅被人欺負,落了面子的是徒弟。旭東雖然不懂這個理,但是心裡氣憤不過。師傅心疼的把他拉回家裡,拿了雲南白藥給他噴上。

三.榮辱悲歡且勿追

第二天,那伙子摩托車居然又來了,這次人更多,領頭那個最壯實。

他們沒管練拳的人,就在那哄哄吵鬧,雲煙霧饒的。師傅在那坐著神色凝重,他把旭東叫了過來,走到那伙人身前。

看到這個老頭又來不識好歹了,他們也沒給好眼色,「怎麼了又想找麻煩?我們這次可沒做啥惹了你老頭的事。」

陳師傅推出旭東說,這孩子是不是你們打的,給他道個歉吧。

「道歉?自己找過來的,你讓我們道歉?」

「對不起。」師傅低下了頭。

「我為這個孩子的魯莽道歉,希望你也能給他道個歉。」

「別想了,我們可不會道歉,你道歉是你的事,反正我們打也打了,怎麼你也想挨打?」

他這麼一說,旭東又怒上心頭,攥緊拳頭:「你們這些混蛋。」

那個混子聽見,手就向旭東伸過來,被陳師傅抓住了。

「別生氣,有話好好說。」

「說個屁。」

他邊罵,下一腳就起來了。

「疼,鬆手鬆手。」

他發出一聲慘叫,那隻被師傅拿住的手,不停的顫抖的著,整個人腰違背常理的扭曲了。師傅一鬆手,他大口大口的蹲在地上喘著粗氣。

旁邊兩人看見哥們的痛苦,先是驚訝了一下,便向師傅撲過來。

啪啪!

他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師傅摔倒地上。

這時候張哥帶著其他幾個徒弟過來,抱了個大苗刀,往那一站,就讓人心生壓力。

「你們給孩子道個歉吧。」

那伙人慫了,三個人站起來,給旭東道了歉,他們要走的時候,師傅卻把他們叫住了,師傅回了房子一趟。

「我為了保護徒弟也衝動了一下,不好意思,給你們洗了幾個蘋果,拿著路上吃吧。」

旭東這時候才知道師傅不是不能打,而是不打。

過了幾天,被師傅放倒的那三個人又來了,不過他們這次沒有騎摩托車,而是換了衣服,收拾乾淨,是來拜師的。

陳師傅看到他們,讓他們坐下喝了幾杯茶,但是沒有同意他們的請求,從那天后,來了大概一周左右,每天纏著師傅,但師傅每次只是幾句話把他們打發走,從此他們再也沒有來過。小區院子又回到了往日的安寧。

過了一個多月,有人來找師傅,是師傅的師弟,也就是我們的師叔,他們喝茶聊天,聊到了師傅過去的事情,我們興奮地想多聽一些,師傅卻不講了:「罷了,都是年輕不懂事,那些事情就算了,不講了。」

師叔想和陳師傅搭個手(傳統武術的一種較量方式),師傅沒同意,師叔臨走時說,不比劃可以,你看看我的拳吧,也不等師傅回答,便立於院中,拉開了拳架子,一路拳打下來,虎虎生威。

「拳好,你打得更好。」師傅笑眯眯的說。「我們繼續坐下來喝茶吧,志剛上次帶來的白茶不錯,我從房子里拿來嘗嘗。」

師叔還是有想和陳師傅搭手的意思,但看師傅的這個態度,便遺憾的走了。

我看著師傅送走師叔,嘴上似乎還呢喃著什麼:「不打,再也不打了。」

他眼神不知道往哪看,又哪也不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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