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這個看臉的世界，怎麼打破純愛漫畫最可恨的地方？

01-27

文：沈杭

到了我這把年紀，基本上對純愛題材的漫畫絕緣了。純愛故事裡沒有工口沒有血腥，只有純情的暗戀和拉小手，實在是寡淡無味。這也就罷了，最可恨的是幾乎99.9%的故事都是基於「長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長得好看的人才能談戀愛」的原則，而作為一個長得不好看、青春也所剩無幾的人，早就對各種大眼睛和九頭身充滿了暗藏嫉妒的審美疲勞：哼，大長腿是你們的，高富帥也是你們的，世界都是你們的！ nn

好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將「給長得不是那麼好看的人留一條活路」作為使命的作者，於是有了《俺物語》這樣的故事和漫畫。哪怕是長得不好看的人，也能談平凡的戀愛，也會做浪漫的事，所以戀愛故事中的戀愛過程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了不起的是它們會讓女讀者YY帥帥的男主角是在對自己做那些浪漫的事。但是當《俺物語》把主角設定成是有著魁梧身材、銷魂嘴唇的剛田猛男之後，相信女性讀者們會變得穩重冷靜許多。長得像赤木剛憲的剛田猛男，在電車上救下了被流氓騷擾的凜子，完全沒有想到凜子會對自己一見鍾情，兩人經過誤會和猜測後走到了一起成為非常恩愛的一對。這樣的設定讓人想起曾經風靡一時的《電車男》，都屬於「野百合也能有春天」的類型。他們不靠顏值吸引看客，靠的是製造巨大反差。

反差

《俺物語》總的來說就只是在講兩件事：友情和愛情（說還有基情的你給我出去→_→）。這兩大主線串起三個主要人物形成一個穩固的鐵三角關係（不是三角關係！）。在友情主線上，人如其名、很受男生歡迎但在女生中沒有人氣的高中生剛田猛男，和長得帥人又好渾身只有優點忘了設置缺點的砂川誠是好朋友。除了外貌，兩人的興趣愛好、性格、成績都相去甚遠，唯一離得近的就是家了。這讓讀者很容易代入自己的體驗感，如果自己是砂川，怎麼會和猛男成為好朋友呢？

在愛情線上，猛男則是被清純溫柔烘焙廚藝了得目測特別受屌絲喜愛的大和凜子倒追的。讀者再一次代入體驗，都無法想像這樣一個智力、視力都正常還那麼可愛的女孩子，竟然不把砂川放在眼裡，只一條心的要追到猛男？

同時，砂川漂亮的熟女姐姐砂川愛竟然也喜歡猛男，為了猛男拒絕了大學裡同齡的帥哥追求。不僅如此，喜歡小愛的織田和喜歡凜子的一之瀨雖然都視猛男為情敵，但最後卻都對猛男心服口服。此時讀者們已經拒絕代入了，長得帥的讀者表示自己都沒有那麼受歡迎過，長得不帥的讀者更加表示抗議自己有猛男的外表為何卻沒有猛男的待遇？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概括整部漫畫，大概就是：為什麼人人都愛剛田猛男？

用「丑」來形容猛男有點過分，但是按照大眾一般的審美習慣，他確實稱不上「帥」，他給人一種粗獷、兇猛、害怕接近的感覺。由此也可以感受到漫畫名字取為「俺物語」的精妙。日語中，「俺」作為一種男性的自稱，一般是比較粗俗、隨便的說法。用「俺」來指代猛男的整體形象，非常契合人物的外表與個性。

制衡

當故事中人物們的感情傾向全都與常規不一致時，要麼是徹底顛覆常規，要麼是找一個讓人接受的理由來平衡反差。作為一個坐擁溫暖、治癒等標籤的小清新，顯然是需要後者才能使故事和諧發展。

其實平衡的理由也很簡單：用高貴的品質碾壓膚淺的外貌，用包容一切的善良掃蕩狹隘的陰暗。剛田猛男之所以受到大家的喜愛，不過是因為他是一個「三觀正」的人而已。

但是你認為做到「三觀正」這一點很容易么？猛男所具有的「三觀」並非許多人在理念上的傾向、口頭上的呼喊，而是十幾年來和行動緊密融合到了一起的「三觀」，它遠遠不止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有清晰的判斷，而是在任何一件小事上都堅守著剛正與浩然。剛田猛男雖然邋裡邋遢、粗枝大葉，但是隨時隨地都做好了準備對別人施以援手，他能夠奮不顧身跳進水裡救落水的孩子，他能夠毫不猶豫不顧性命安危衝進火場，他能夠不計前嫌去給情敵送比賽工具，他的缺點是看起來頭腦簡單，優點則是實際上也真的頭腦簡單，就是因為這份簡單，他不會去考慮個人利益，他沒有衡量與比較，沒有城府與圓滑，只是死心眼兒堅定地去做對的事情並一以貫之，甚至對自己所表現出來的英雄氣概毫不自知——在他的人生訓導里，幫助別人應該就是和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的事情，不會把做過的事一一寫在日記里，更不會以此為資本去炫耀。剛田猛男是一個好人，不是因為他循規蹈矩、下意識地去遵守做一個好人的準則，而是因為他生來就不存惡念。

在一部純愛漫畫中糅合進這些與情情愛愛無甚關聯的道德因素，但又並不是以一種樹榜樣立模範號召大家來歌頌的形式呈現，而是自然地植根於猛男的個性中，這種大塊頭有大美德的設定，基本可以平衡那些讓人質疑的反差了。

如果說猛男是以內在取勝的典型代表，那和他關係極為密切的另外兩個主角砂川和凜子也代表著另一種少數派：看重內在勝過外表。在「外貌協會」密密麻麻分布全世界就快要登陸火星的當下，許多人即使明白內心更重要的道理，但是卻做不到視外貌為無物。

大和凜子就可以。凜子常常用「帥氣」形容猛男，這在其他人看來完全是無法理解的形容。當她聽到自己的好朋友在議論猛男時，她也絲毫沒有認為猛男讓她丟了臉，而是非常理直氣壯地辯駁，堅定地認為猛男的舉止與品行完全稱得上帥。若一個女孩子能夠將「帥」定義為勇敢和正義，無關長相，她一定是一個善良、正直、不愛慕虛榮的好女孩。

總是在一旁默默觀察的砂川發現了凜子這一點。砂川從小就知道神經大條的猛男看女生的眼光很差，喜歡過的女生都在背後說他壞話，不是因為猛男不好，只是因為女生們看中的都是外表。而大和這個女生好單純不做作，跟那些女生不一樣。她和自己一樣，知道究竟什麼才是一個人最重要的東西。他認可了凜子並幫助兩人在一起，因為他相信這兩個人在價值觀和性格上才是真正的般配。

填補

作者設計了猛男這樣一個優勢與劣勢幾乎五五分的主角，更好地表明了孰輕孰重。同時設定了在內在外在都很完美的砂川和凜子，以他們對猛男的喜愛做支點，更加平衡了猛男這一人物形象所造成的反差。但僅有三個主角的自說自話和路人甲乙丙一昧的稱讚，還遠遠不夠填平漫畫中的不平衡，讀者需要的是代入感和認同感，換句話說：猛男到底好不好，還得接受群眾的考驗。所以一些配角的出場都肩負著檢驗真理的重擔。

首當其衝的是凜子的朋友們。在聽了無數遍凜子花痴男朋友很帥之後提出一起聯誼，想要見識一下剛田君到底是有多帥。見過之後，凜子的朋友們第一反應是用自己的標準質疑凜子的眼光，並在背後議論猛男長得「勉強算是人類」。這是大多數人都有的「以貌取人」的通病，甚至於一些自己長得也不好看的人都會不自覺去以貌取人。第一眼看到他人的外表覺得不符合自己的想像而感到驚訝甚至愕然，這都是正常反應，不是錯。錯的是我們常常在這一眼後就對這個人做出判斷並自以為準確。當凜子的朋友們在火災中被猛男勇敢救出時，她們才為自己對他人的判斷曾經那麼輕率而感到羞愧。

西城真理亞的出場則更具意味。她不像凜子和小愛那樣一開始就看得見猛男的好，畢竟凜子和小愛是作者的特意設定，屬於被作者需要的立場，而西城的塑造更多的是考慮了讀者的角度。她就是一個普通女生，以前可能也和凜子的朋友們一樣，對猛男這樣的人不屑一顧。在接力賽前，她是被臨時拉上陣的替補，對跑步這種事完全不擅長也沒興趣，因此用裝病來逃避練習。如果換了其他隊友，肯定會責怪她拖大家後腿，但是猛男卻關心她身體如何，讓她產生了對隊友的慚愧之意。而猛男耐心地陪她練習，讓西城漸漸感受到其人格魅力。n在比賽上，因為她摔倒而落到了最後一名，但猛男卻力挽狂瀾帶領全隊獲得了勝利，對於她的失誤沒有半點指責，始終都是充滿了鼓勵和關心。於是西城不自覺喜歡上了猛男。西城感情的轉變，是對猛男一直認為自己在女生中不受歡迎觀點的否定，其實也是作者想表達的，大家對於猛男只是缺乏了解而已。在了解之後，大概沒有人會不喜歡他。人與人之間，「去了解對方」既是一種權利，也是一種義務，這種雙向的感染力具有改變社會的力量。

相對於西城所代表的中立立場，轉校生田中則代表著相對陰暗的一方了：外表的優勢會變成一種虛妄的優越感，進而讓人迷失內心。所以田中的表裡不一併不讓人覺得意外。就像猛男說的：在合不來的那些傢伙里，許多人都是容易受傷感覺寂寞的。田中想拉攏砂川，一方面是出於對外表的偏見，一方面則是想安撫自己內心的寂寞。而田中之所以寂寞，缺的不正是正確識別他人內在的那一部分嗎？陰暗的人因為寂寞而產生嫉妒和敵意，善良的人卻因為感受到他人的寂寞想要給予安慰。猛男不計前嫌給田中製造了一次真正和朋友一起出遊的回憶，他非常輕易就體會到了田中內心薄弱缺失的部分，此時讀者再看猛男天使，說他擁有治癒屬性也不覺得違和了吧。

這些配角們的出場，與其說這是猛男人格與社會偏見的對抗，不如說是對社會偏見的動搖和感染。整部漫畫中的違和感和不平衡，靠的是這樣一種動態的填補：不斷有人在被猛男所打動。猛男像一顆成長的樹，從給世界一抹綠色的風景，到有越來越多的人受到他的綠蔭庇佑，他在與周圍人事的互相灌溉中長成一棵值得讓人依靠的參天大樹。

人性之善，因愛而美。《俺物語》是一個能讓所有讀者都感到脈脈溫情「有愛」的故事，因為猛男的世界裡都是善良的和可以被善良感化的人。

關於「愛」，我能想到的最高形容大概就是《聖經》里的這段話：「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心懷大愛卻不自知的猛男沉浸在自己第一次擁有的美好的戀愛之中，並隨著時間的推移和這份真愛共同成長，在無意間將這看似龐大的聖人之義樸素踐行。回頭想來，人人都喜愛剛田猛男，這真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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