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諸葛走生仲達了嗎?
再論「資治通鑑」的價值
劉知幾是唐代人,他的「史通」若說「資治通鑑」的編者沒讀過,那司馬光找的學者就太遜了。「資治通鑑」既是北宋作品,又是官方資助之作,那麼陳壽之後的史著,史料自然也是重點參考對象。於此特舉ㄧ例,以說明「三國志」作為史料的局限。
「死諸葛走生仲達」,這事件可不是演義裡才有的故事,我們再看劉知幾怎麼說:
「當宣、景開基之始,曹、馬構紛之際,或列營渭曲,見屈武侯,或發仗雲台,取傷成濟。陳壽 、 王隱 咸杜口而無言, 陸機 、 虞預 各棲毫而靡述。」(史通?直書》唐 劉知幾)
所謂「列營渭曲,見屈武侯」,就是指諸葛亮死時,司馬懿因見楊儀反旗鳴鼓,而不敢進逼,而有百姓笑曰「死諸葛走生仲達」ㄧ事。劉知幾此文講史述的(直書),指責陳壽為司馬懿隱晦,因而曰:「杜口而無言」。換言之,「三國志」沒寫這段司馬懿的糗事,在劉知幾的標準看來,有不敢直書之過。而他讚揚將此事爆料的習鑿齒:「乃申以死葛走達之說,抽戈犯蹕之 言,歷代厚誣,一朝始雪」。
習鑿齒在他的著作「漢晉春秋」裡陳述此事,後經裴松之註解在三國志諸葛亮傳裡。那麼重點來了,陳壽沒說的事,司馬光有沒有說呢? 有的:
是月,亮卒于軍中。長史楊儀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司馬懿,懿追之。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懿者,懿斂軍退,不敢偪。於是儀結陳而去,入谷然後發喪。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懿聞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資治通鑑 卷七十二。魏紀四 )
首先,這已然說明「資治通鑑」能接觸的史料,也有很多是陳壽看不到的,因為他死後才有類似習鑿齒「漢晉春秋」這類著作。再者,陳壽必須隱晦的史實,「資治通鑑」不必隱晦。三者,劉知幾的「史通」這類學術著作,必然也影響著司馬光的著作群,這是史官在政治職責上與學術良心上必須要參考的前輩意見。四者,「資治通鑑」不是用註解的形式陳述這事件,而是直接補充成完整的史述,換言之,不是「僅供參考」而已,而是當史實陳述。
以上告訴我們,「資治通鑑」所承擔的歷史任務遠高於裴松之的註解,裴注的註解有許多都是裴松之讓讀者參考而已,而非定論,但「資治通鑑」作為史述,ㄧ寫下去就是要被當史實看待,這種史著體例上的差異可窺「史筆」的輕重在不同史冊裡所顯示的不同份量。後代像劉知幾這樣的評史學者,在評論「資治通鑑」與三國志的「裴注」時,眼光是肯定不同的,因為裴注只有「僅供參考」的史責,「資治通鑑」卻有「下定論」的史責。
另外,習鑿齒東晉人,偏安政權的思維導致其「尊蜀漢」的立場,而其著作「漢晉春秋」從書名即可明瞭他主張「晉承漢統」的學術路線。既如此,其史述在各方面維護蜀漢的史筆,也必為「資治通鑑」所必需留意的參考前提,ㄧ如「江表傳」的偏吳史筆。換言之,時代愈後面的史著ㄧ般而言愈客觀愈能「直書」,因為少了政治干擾等等因素。而習鑿齒以蜀漢為正統,司馬光以曹魏為正統,又為兩個時代的史著必然具有的史觀差異。
因而,在質疑「資治通鑑」為二,三手史料時,也別忘了它在歸納史料上必然要比較嚴謹的特色。「死諸葛走生仲達」這事件陳壽沒寫,習鑿齒有寫,裴注提出來供讀者參考,「資治通鑑」是在諸多考量下才決定以「定論」放入史述裡,這就不能說「資治通鑑」參考價值比較低了。
以上論史學之二
2013.2.4 雁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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