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鑫 前些日子難得上映了一部日本電影，叫《墊底辣妹》（日文名ビリギャル）。講述的是一個在高三初期學習成績還是吊車尾的女孩如何在輔導班老師和家人、朋友的幫助下，通過自己努力考上慶應大學的故事，據說還是真人真事改編的。
片中有著大量的ACG向相關知識和台詞，輔導老師充分發揮因材施教、有教無類的精神，看到玩遊戲的學生，就跟他聊馬里奧，喜歡看漫畫的就跟他聊桑原的猜題能力，而輔導老師的扮演者也是曾扮演御宅代名詞「電車男」電視劇版的演員伊藤淳史，所以看上去很親切。伊藤在教歷史的時候有個橋段，就是教給女主角學歷史的辦法，是給了女主一套《漫畫日本的歷史》，讓她通過漫畫形象來加深對歷史人物和事件的印象。女主歷史成績最初提高緩慢，他便對女主角溫柔地說，「不行的是日本史，實在學不好的話，就只有拚命反覆看漫畫了。」
其實漫畫XX的歷史這題材，因為更直觀的表達與適合記憶，不論是學習需要，還是供給其他對此題材有興趣的讀者，想必總是好的，於是日本出版社相應地推出了很多。相對於漫畫版，正兒八經的文字歷史反而顯得不好賣，所以各大出版社幾乎都推出了漫畫歷史系列，角川書店也好，集英社也好，盯上了這塊蛋糕，一個題材翻來覆去地出，動輒十卷二十卷的規模；也因為題材常新，也就不斷有人參與進來。出版社憑藉先天條件，抓幾個名家來繪製也不是難事，內容來不及就畫個封面什麼的，往老了數有手塚治虫X陳舜臣組合的《漫畫中國的歷史》，兩大家其實也只是做下監修，之前角川書店的版本甚至找了曾經繪製《聽到濤聲》小說與動畫人設擔當的近藤勝也來畫了個《螢火蟲之墓》的封面；這不集英社最近又要推出新封面的版本，當紅的漫畫家如原泰久、荒木飛呂彥等，又被邀請來繪製封面。
許多年前我從同學父親家藏書中看到的日本小學歷史課本，就是半漫畫插圖半旁白的形式。那時我就覺得雖然不懂日文，但看這玩意兒比《上下五千年》更容易懂，聖德太子也好源義經也好，漫畫化處理後，不僅僅是歷史時代感的服飾再現，更可以直觀地感受到人物的性格，而相對於傳統中國連環畫式的插圖，漫畫在人物刻畫的表達方式上更容易讓現代人理解。角色會笑會吐槽，而不是呆板地站在那裡臉譜化。到了近代史部分，日本人是善於保存的民族，所以他們的照片插畫，更能再現當年的風情與華麗，不像我們喜歡拍出泛黃磨損殘卷的歷史感。大概是中日歷史觀的差異，以人為本角度出發的日本歷史類書籍，往往收錄了大量人物照片，知名小說家司馬遼太郎在寫近現代背景作品的時候，往往會對著筆下人物所留下來的照片看，然後結合著人物生平與歷史事件，作出「看照片這人應該是什麼樣的人，按理不該做出如此之事，該不會是因為如何如何，導致了某一結果的吧」這樣的戲謔註解。從而為小說的人物命運與結構合理化。讀者閱讀小說的時候，往往因此反而理解成為作品的真實感，對此信之不已，導致很多學究或是歷史學家會義正言辭地出來批判警告，「司馬遼太郎的小說不是歷史！」之類。司馬氏的小說樂趣多多，自圓其說，但當然也不是真正的歷史，有機會單獨說，這裡只是偶然想到，略過不談。
幾個月前《黑白》MOOK的編輯長葉子找到我，說不如和其他幾位老師分開寫個有關昭和時代漫畫歷史的文章吧。最終寫的章節，就是所謂的商業黃金一代，70年代末到80年代末這段時間與青年漫畫的部分。當時一同撰寫的壬午老師在日本，葉子說需要什麼資料就問他要。這種麻煩人的事情我怎麼好意思錯過，於是無恥地選擇了又大又厚又沉的水木茂大全集版《漫畫昭和史》。於是在壬午老師的汗水與幫助下，兩周之後，4本《漫畫昭和史》就這麼擺在我面前。
那麼來談談水木茂和他的《漫畫昭和史》。 這書日版單行本是8卷本的，大全集版把它合併成4冊。導致每冊高達600頁以上。創作時間是1988-1989年，恰巧也是「昭和」這一年號的最後兩年，89年還得了第十三屆講談社漫畫賞，水木茂把得獎也畫進了漫畫里。
作品是半自傳體的，水木茂把自己的種種經歷融入了作品內，成為了歷史的一部分，創作方式也別具一格，基本創作格局是以歷史事件一章，個人回憶一章相穿插的方式，每隔一章講一段那時候的自己或是那個時代的大事件。而正統的歷史事件，也並未採用冷冰冰的記敘方式，反是用了筆下創作的角色如鬼太郎等來互動解說，這些角色甚至會與那些歷史事件的當事人進行對話和吐槽，用問答的方式來栓釋對某個事件的主觀看法。所以基本上創作一卷14章，洋洋洒洒112+1章3000頁，涵蓋了昭和年號64年間水木茂所認為的有意義的歷史事件與個人回憶。
我因為趕稿需要而參閱的本書，收到後才發覺此書四分之三的篇幅是用來描寫昭和的前20年，也就是1926年皇姑屯事變到1945年日本戰敗的歷史。而時間軸是按照水木茂出生的大正時代末期來寫的，一上來就是關東大地震，日本經濟蕭條和社會動蕩，思想輿論的控制，政客的反覆與戰爭的殘酷、百姓的困苦均用了大量的篇幅描寫，迅速拿住了讀者眼球。之後走馬燈式的內閣風雲變幻，右翼軍部的抬頭，戰爭的盲目與各個國家抗擊日本侵略的介紹都有描述，而水木茂自己也著重描寫了少年時代的青澀與不安，後來參軍後真實駐紮的嚴酷，被美軍投彈炸斷左手的痛苦，與當地居民的交流等等，這段是不能用在稿件內的。然而作者熱切想表達的戰爭的愚昧、真實，與殘酷的記憶，讓一切看起來沒有流於一般的官方表面流水賬記錄。日本的評論家都說，這書的場景選擇細膩而有時代臨場感，水木茂本身就對建築美與時代照片頗有收集與研究興趣，能用弱者的眼光出發來看待歷史，見解頗有獨到之處。
而戰後的篇幅，明明時間更長，描繪卻相應較少，也許和平的時代，水木對周遭的歷史，失去了敏感的興趣，然而也不乏自己的特色。比如戰後的亂象與不安，戰後的各種強暴殺人案件，大概都曾經是水木茂在紙芝居繪畫時期所描繪的東西，所以基本都被花篇幅記載了。而安保運動、三億元事件、赤軍武鬥攻防戰、田中角榮的興衰等著名事件的前因後果，也都有相應的篇幅描繪。不管讀者支持誰，歷史就是歷史，也不以成敗論英雄。水木並非太史公，卻也沒有平鋪記敘，他會把自己的問題放進書內，讓歷史人物半互動地回答。
水木茂當了漫畫家，生活也相應單調了，與之互動的人物，往往是漫畫界後世著名的大人物。紙芝居助理生活期間的老師加泰空紀，再比如青林堂老闆長井勝一為《GARO》來邀稿，不單稿費從優，還有強大的連載陣容刺激水木，小島剛夕、白土三平等；同刊連載《卡姆依傳》的白土三平也會通過編輯邀約水木一起吃飯，兩人初次見面也非常有趣，約在火車站見面，水木到了站台，卻發現空蕩的站台只有一個穿著草鞋躺在長椅上呼呼大睡的流浪漢，只好找地方再電話聯繫編輯，結果得到確認才知道，這個穿草鞋的人，就是不朽名作《忍者武藝帳》的作者，彼時在《GARO》繪製《卡姆依傳（第一部）》，鼎鼎大名的「赤之子」----白土三平。作品不僅僅把白土三平描繪成一個穿著草鞋赴約的人，像做過水木茂助理的拓殖義春、池上遼一等人的戀愛發春史也會被描繪進去。作為獨立於手塚系外的劇畫系代表人物們，都在本書中都留下了浮光掠影。
說句題外話，《昭和史》4卷本，隸屬於《水木茂大全集》第二期，卷數編號是094-097，《水木茂大全集》斷斷續續幫朋友買過幾本。價格華麗幾乎到了我跪下也買不起的狀態。後來朋友有了日本女友，要去日本定居了，也就不需要我了，也不知他買齊了沒有。在本書出版過程中，水木茂病逝。所以我拿到的2刷版本是雙書腰，一個是廣告，另一個是悼念水木先生。 最後點題，電影《墊底辣妹》雖然已經下片了，但如果還有機會看到此類電影的話，我還是推薦大家一定要看中文配音的。畢竟在大陸的電影院里，能聽到桑原啦、幽游白書啦之類的辭彙用漢語配音講出來，實在是一件虎軀一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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