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症讓我看見了什麼---一個患有輕度抑鬱症的心理學專業學生的自述

這篇文章收到了很多評論和私信,我覺得很感動。

因為有很多人問我抑鬱症是怎樣,抑鬱症該怎麼辦,我無法一一認真地回復你們的每一個問題,但我寫了一篇文章,我想它可以解答你們的一些疑問。

不太善於言辭,所以還是直接就附上這篇文章吧,希望能有更多人看到。

當你懷疑自己得了抑鬱症

---------以上為一點點小更新-----------

嗨,仍然是我,Chris。

我想要做的事情很簡單,不扯那些沒用的,去研究抑鬱症本身以及其衍生物。

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我對我自己學心理學以來的這幾年,對自己本身以及我的抑鬱症的內省和剖析寫出來。我不想進行任何的橫向比較,比慘或比幸福對於我對抑鬱症的研究沒有絲毫幫助,我說這句話的目的是希望你不要自動進行怎樣的比較,每個個體都有自己獨特的心靈,對此我們都應該予以足夠的理解和尊重,即使你不理解,也請保持基本的尊重。知乎其本身是一個好地方,我從心底里這麼認為。

我的記性不好,尤其是大學前兩年略顯灰暗的歲月,我現在僅僅能看到一團團模糊的輪廓,很多種顏色不分界限地融合在一起,我感到裡面蘊藏著無數我曾發泄出去的各色情緒,但那些都已經慢慢隱入霧中。

我一直以來都喜歡看書,從大一開始我在學校圖書館裡借到了弗洛伊德的《癔症研究》和一些像認知心理學、普通心理學和心理學史等教科書,於是我開始了對自己的內省和剖析。

因為我不想把抑鬱症描述成是一件如何嚴重的事情,而且它如果還不是重度的話,的確也不是那麼嚴重。我也深知文字的力量,我只想忠實地表現出其原本的面貌,盡量不對不了解抑鬱症的人作出有偏向的引導,所以我還是盡量樸實地進行敘述。

我大概在大三的時候判斷確定自己得了輕度抑鬱症,那時候我已經進行了相當程度的內省,而且因為早在大二就決定了要考心理學研究生,所以也通過較為系統的學習具備了基本的心理學知識。事實上我並非是一開始就覺得自己是有抑鬱症的,應該說我也不太清楚我是怎麼了,但我在看書的時候越來越覺得我符合抑鬱症的大多數癥狀,入睡很困難、食慾不好體重一直偏輕、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都覺得很無聊、周期反覆的萎靡不振(什麼事情都不想做,睡不著又起不來)、自殺的念頭揮之不去、覺得人生充滿無意義感、情緒不穩定反覆異常等等,身體上的物理異常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我不知道為什麼經常偏頭痛,而且回想一下自己好像有這些感覺已經好幾年了,並且隔一段時間就反覆出現。於是我就去找一些量表來測,比如貝克量表之類的。因為我知道實驗心理學的一些原則,所以我已經盡量做到客觀地答題了,得出來的分數就是輕中度抑鬱。

但我沒什麼感覺,什麼感覺都沒有。

這卻讓我回想其以前自己做過了什麼。我有兩件一直讓我自己耿耿於懷的事情,其實這兩件事情都差不多。

第一件是初中的時候,不記得初幾了。那是夏天的一個夜晚,我和我哥以及幾個朋友去吃燒烤,回來的路上在朋友家停了一下,他們進去屋子裡了,我站在外面路上的摩托車旁,不多久,我突然感覺一股什麼東西從體內湧上來,下一秒是我覺得很悲傷,一種不知為何的絕望感突然就出來了。我坐在我哥騎著的摩托車的后座上,卻開始哭,身體不住地顫抖,我有什麼想發泄出去,於是就腳一直往踏板上用力蹬,摩托車幾次差點失去平衡,我哥罵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回到家我一直在顫抖,不停地哭,我這個人就是一旦大哭起來就會身體都變麻。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平靜下來,但我仍然不知道為什麼。

第二件是在高二的一個夜晚,我在宿舍打算睡覺,睡不著。然後我像幾年前一樣,突然感到很悲傷,突然開始哭起來,就蒙在被窩開始哭,但我抑制不住,就開始摔東西,把床上的所有東西都往下摔,過了一陣子我也才終於平靜下來。我的舍友都被我嚇到了,不過他們知道我本來就是有些古怪,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他們的選擇是什麼都不做,有一個舍友給我發了簡訊,好像是問我怎麼了的意思,但我也記不清了。

大學之中也發生過好幾次這樣子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明顯的理由,也沒有受什麼刺激,就是普普通通的日子。

我曾經很認真地考慮過自殺,但最後放棄了。站在很高的樓上,看著下面,我的心裡想的卻是,既然來了,我為什麼要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況且,無論是哪種自殺方式,都好痛!!!至此,我承認人的生的本能是極其強大的,它會在你猶豫的時候給你無數的借口。我的內心常常浮現自殺的念頭,但我一直守住了底線,或者說是一根線守住了我,我知道我不會去做的,轉而我只是躺在床上坐在凳子上發獃而已。

我總是不開心,怎樣也得不到滿足感,但我仍然很忙,忙學生社團,忙聚會,我看起來很開心,但當我一停下來,抑鬱的情緒就開始籠罩在我的世界裡。我只能逼著自己再去忙起來,但我停不下來,因為停下來很難受。但到了後面,即使忙起來也沒用,因為就算我在忙,同時也還是會在想我在幹什麼?這有什麼意思?

我常常不自覺地蹦出一個疑問:我在幹什麼?

每得出一個答案我都會再問:我在幹什麼?

我在幹什麼?

我在幹什麼?

最後我啞口無言。因為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想著,啊,到頭來還是這樣嗎?哈哈,我到底算個什麼!

......

隨著我對抑鬱症的了解加深,發現有研究表明抑鬱症在基因上是有遺傳的(因為我這裡還不是在正式進行研究所以暫時不附上任何證據,但這是事實,感興趣的可以自己先去找找看,我之後會根據自己的調查和研究對這一方面進行一些說明和論證),不同的人群會有不同的易感性,也就是說,並不是我到了哪個年齡才可能會有抑鬱症,而是自從我有自我意識以來就有可能會出現抑鬱症。

根據精神分析學派的內省方法,我開始回溯童年。我的童年很普通,家裡三個小孩,排第二,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都是相隔一歲半。我父母比較偏愛長子,也可能是因為他自幼體弱多病的原因,但現在他長得好好的,體質沒啥問題,這可能還是要感謝爸媽。但結果就是我從來都是被忽視的那個,沒有得到多少關愛,換句話說,我是一個缺愛的孩子。用弗洛伊德的理論,我勢必會固著在某個時期,這個我沒有搞清楚到底是停留在了哪裡。一直到現在,即使我有一些好朋友,曾經有過親密關係,但我的內心仍然很孤獨。我認為這是導致我抑鬱的主要原因之一。

但事實是,對於我這個人來說,原因的確很重要,而事情已經發生了,那麼關注點就應該著重在怎麼去解決。

所以我開始採用各種方法來嘗試治療抑鬱。

內省之於我,是很重要的一種方法。我通過獨處來審視自己,來叩問自己。我不斷問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因為心理學的一些知識,比如精神分析裡面的觀點和象徵,人本主義對需求和人生意義以及體驗之類的思考,藉助這些工具,我得以不斷深入了解自己,知道自己身體內部發生了什麼,我做這些事情實質上是為了什麼,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我的內省是通過文字來完成的,我在手機的筆記裡面建立了一個introspection的文件夾,然後在裡面進行內省,我有時候會邊哭邊寫,邊憤怒邊寫,有時候也會很平靜地寫,這都是不同的內省,這些文字就好像第二個我一樣,從鍵盤裡面敲出來,就具象化成了第二個我。用這樣的方法,我學會了進取和妥協,抓住自己想要的拚命捍衛,同時付出代價作為妥協。我也通過看書來審查自己,通過理解書本里所傳達的思想,比如哲學理論,比如村上春樹的小說,我感覺到這些思想不斷地作用於我,我也不斷汲取著裡面的思想,在正與反中產生合。

結果就是我變得更加理性,但也不忽視感性,頭腦更清晰冷靜,眼神也開始堅定,最重要的是我更加了解自己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感覺到,抑鬱與我的對立開始變得不那麼強烈了。

另外,我開始慢跑。我幾乎每天晚上環著校園跑一圈,大概7.5km,不帶手機不戴耳機,就這樣純粹慢跑,嘗試著在這樣的環境下去思考一些問題,或者放空自己。跑完之後,我都會喝一盒純牛奶,結果就是我開始入睡沒那麼困難了,再到後來,我也能夠在3分鐘內睡著了。而且我也藉此堅持養成了11點睡覺7點起床的習慣,這個習慣一直到現在還是這樣,它已經成為我的一部分。

讀書對我來說也是必不可少的,我從各種有思想的書中得到了很多東西,我也養成了睡前看書的習慣,枕頭旁從來都放著一本書,一般來說都是小說,我尤其喜歡日本小說,村上春樹、大江健三郎、夏目漱石和川端康成等等。我經常能夠從中感受到愉悅情緒。我也嘗試開始寫作,建了一個微信公眾號,寫一些影評和書評,偶爾也寫一些短篇小說。

我把自己的心思都放在鑽研心理學和準備心理學考研上。我很慶幸我找到了喜歡的東西---心理學,並為之付出精力。我也決定將自己以後的歲月都放在研究心理學上,而我現在也正是在做這些事情。或許我會走很多所謂的彎路,但事實上我並沒給自己設立要達到怎樣的目標,只是想要去研究心理學的一些問題而已,如果一段路原本就沒有終點,那又怎麼談得上「直路」和「彎路」?

大二和大三這兩年,我交了個女朋友,在大三下學期分手了,原因暫且不表,但跟抑鬱幾乎沒有關係。因為這段親密關係,我有了動力去改變自己,第一次真正想要做一個有承擔的男人,第一次認真地思考和規劃以後的生活,第一次感受到我對此負有責任,因為她,我確確實實感受到我活著是有意義的(儘管抑鬱發作高峰期的時候我壓根想不起這事兒,也許是潛意識自動壓抑了在那個時候不該出現的想法,我猜。但事實是,因為她,我的抑鬱發作頻率降得很低)。這段親密關係對我的改變是持續一生的,我對此的感激無以言表。

我至今也認為,如果有一段可以持續到老的親密關係,那麼這抑鬱絕對會變得微不足道。雖然我感覺現在好像不太容易愛上一個人,也許是還沒有遇到對的人,但這個跟我的文章沒啥關係,暫且不表。

而直到現在我也沒有真正治癒抑鬱症,但我其實是感謝我有抑鬱症的,因為抑鬱讓我覺得生命毫無意義,但正如黑格爾所認為的一樣,是因為有了「正」,才催生了「反」,最終達到了「合」,所以我在一片虛無的世界裡,會珍惜任何可能會讓我感覺不那麼虛無的東西,珍惜著所有讓我感覺到so alive的事物和瞬間。我覺得因為抑鬱,所以我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這個世界因為無價值和無意義而誕生,是無意義和無價值的對立面,好像村上的一句名言「萬物依其對立面而存在」,但並不是說這一個充滿意義和價值的世界,對立面並不是這樣子的意思,我也很難說清,它既不是毫無意義的也不是充滿意義的,或者它不能用這些尺度來衡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當我看著這個世界,我的抑鬱症也站在我體內,不哭不鬧,彷彿是一個忠實的伴侶,準備和我一起往前奔跑。我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但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覺得我應該繼續跑下去,即使可能我會因為抑鬱,跑得斷斷續續,但也是因為抑鬱,這個世界才存在,況且我也終於認識到地球上仍然存在一些人和事物值得讓我繼續活下去。我有時候是這麼想的(抑鬱不發作的時候),儘管我還是不知道我為了什麼而活著,但這個未知同樣也支撐著我活下去不是嗎?

換句話說,我不再致力於治療抑鬱症,而是轉為去接受它,與之共存,儘管它給我造成了很多麻煩,但我確實感謝它的存在,也願意讓它繼續存在。我甚至感覺,因為我與它的抗爭,讓我免於成為毫無稜角的鵝卵石。並不是說我有抑鬱症就讓我顯得特別,而是我因此而得出的各種觀點和態度以及思想,讓我稜角分明。對於這一點,我感到慶幸至極。

我仍然偶爾會無端端出現抑鬱狀態,反反覆復地出現。我在這些時候常常感到疲憊無力,而我常常會選擇一個人靜靜地呆著,看看書,看看電影,聽聽音樂,泡杯咖啡,加上跑跑步,即使感覺一切都沒什麼意思,但我就是讓自己這樣行動著,因為至少要讓自己把精力消耗出去,晚上才能夠睡得著。只要能夠睡得著,事情就不會多麼糟糕。這是我自己的心得。過個兩三天,我一般都會慢慢站起來,回到正常的軌道上。我把它稱為「我的大姨媽」。

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理都懂,然並卵。好像很困難的事情說兩句簡單的話就可以做到一樣,而且說起來好像就是這麼一回事。但沒辦法,就是做不到啊。不是你說說就可以做到的。

也許是這樣沒錯,但我覺得我是樂觀的。事情總得去解決,一天不行就三天,三天不行就一個月,一個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三年,信與不信都好,你的努力總會讓事情有所改變,即使直到你死的那一天也沒有解決,你也可以安心死去,因為你為此抗爭了一輩子,你沒有失敗。

這段話是雞湯嗎?也許的確是。但重點是它有用嗎?我不知道,看你。

至此我的自述差不多結束了。

但我還有一點想說明的是,我並非是想要鼓勵你自己去診斷並治療自己,我只是很單純地敘述我的經歷而已。我只認為這可以是一個方法,但這並不是一個普適性的方法,也就是說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通過這種方法來對待抑鬱,並且自己對自己的診斷是存在程度不一的錯誤風險的,尤其是重度抑鬱,可能很難靠你一個人戰勝。而且,事實上很多人對於醫院還有精神病科都有不同程度的誤解,我像上一篇文章裡面那個TED演講者一樣,我是認同抑鬱患者應該去尋求外界幫助的觀點的。

從我上一篇文章發出來至今,我收到了很多評論和私信,我很感動,真的。

我可能沒有一一回復你的評論和私信,但我都看到了,沒有回復是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有時候就是會啞口無言。但我知道怎麼回復你之後,我一定會回復的。

坦誠是我活著的原則之一。

我會繼續努力。

另外推薦我現在剛好看到的在我自己的書架上放著的三本書(我都看完了的,不會亂推薦的):

丘吉爾的黑狗:憂鬱症及人類心靈的其他現象by安東尼·斯托爾

我的抑鬱症by伊麗莎白·斯瓦多

慶祝無意義by米蘭·昆德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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